呼喚芭絲特 The Call of Bastet
「——芭絲特、芭絲特。烏巴皮特、巴塞特。太陽神的女兒，布巴斯提斯的聖神，我呼喚妳以雪花石膏的祭禮，並行香油與樂舞，在此呼喚——」
下埃及的戰神、上埃及的武神、法老的守護神、歡樂與守護與舞蹈與家庭以及其他無窮無盡之女神，芭絲特，從荒蕪的宮殿裡醒來。月光低垂，碧綠虹膜簇擁深邃瞳孔；舒展軀體，清癯皮毛下骨骼分明；腳步無聲，不帶光澤的黑毛散落滿地。聞聞嗅嗅，昂首闊步，漫不經心；走進陰影，走出陰影，已在另一處神殿陰影中蜷曲安臥。
陰影動搖、跳躍、閃爍，巫師身上的護符鋃鐺作響，巫師身前的火焰騰空旋轉，火焰之前，雪花石甕堆疊成塔，甕外精雕細琢，甕裡推滿了祭品。祭品有花有果、有香膏與寶石，以及貓。
貓做成的木乃伊。
「——芭絲特、芭絲特。烏巴皮特、巴塞特。疾病與惡咒的阻礙者，香膏的守護神，我呼喚妳以焚燒香料的篝火，並行真知之祕儀，在此呼喚——」
巫師還是在跳舞，剃光的頭上佈滿汗水，浸潤得皮膚閃閃發光；還是在唸咒頌歌，即使氣喘吁吁，仍然不可思議的字正腔圓，帶著難以言喻的魔力。
至少，對凡人來說是這樣。
「——芭絲特、芭絲特。烏巴皮特、巴塞特——」
芭絲特動也不動，然而祂的影子卻緩緩伸長，朝著光源滑了過去，包覆了巫師的影子。
巫師沒有察覺。
「——睿智與慈悲的女神，和樂與健康的守護者——」
影子離開了，同時離開的還有巫師自己的影子；芭絲特的影子沒有回到祂身上，而是在牆上、天花板上、地板上、火光裡、陰影中，恣意拋投玩弄巫師的影子，一如凡間的家貓挑弄毛線球，勾散、抖開、扯斷、咬囓。
巫師還是沒有察覺。但他停下了咒語。
口很乾，異常的乾；目視火焰的眼睛也乾得出奇。視線恍惚，精神也恍惚，幾乎記不起下面一段咒語和儀式——他瞄了一眼咒語書，舔了舔嘴唇，正要頌咒，嘴唇一張，卻又停了下來。
濃烈香風裡，翻滾火光中，有那麼一隻貓悠然蜷縮在他眼前；蜷縮在雪花石甕塔的最高處。皮毛零落，骨骼浮凸，但是優雅秀麗的輪廓以及比黑夜更深邃的毛色，都無限彷彿於那些關於貓神芭絲特的紀載。
不能趕走牠，絕對不能，這是個徵兆。哪怕不是女神，也很可能是女神的使者——仰望芭絲特，巫師再次舔了舔嘴唇，決定略過大半的儀式。「女神芭絲特。」他說：「感謝您的蒞臨——讓我奉上祭品，為您喚回昔日的榮光——」
巫師忽然安靜下來：芭絲特紋風不動，彷彿睡著了。他舔舔嘴唇，決定改變策略。
「我奉上的祭品足以滋養您以及您的眷族，高貴的女神。」他說著，輕輕敲著雪花石巨甕：「穀物、酒水、魚露、燻肉、橄欖油、鹽……還有僕人……」他輕輕撫摸的甕裡，有人與貓的木乃伊：「只要您首肯，一切的一切都將為您效勞。」
芭絲特不為所動，只是晃晃尾巴；可能是示意「接著說」，或著「滾」，也可能就只是晃晃尾巴。
「喔！女神，您不須如此。」巫師決定假裝這是好兆頭：「您的國度早已傾頹，您的神廟早已荒蕪，曾經的祭祀都已遠去，曾經的信徒都已消逝——您不會不明白這點，我最尊貴的女神。」他用熱切到強烈的視線凝視芭絲特失色斑駁的皮毛、突出的肋骨，全力表現暗示。「我願意獻上一切祭品，而且還會獻上更多——而我所要求的，只是一點點幻夢境的通行權力。」巫師停了那麼一會兒，想要營造戲劇效果，然而這次，芭絲特連尾巴都不晃一下。
「這不單單只會為我帶來榮耀！女神！」巫師決定在針對未來的許諾上加碼：「幻夢境！連結一切沉眠夢土與白日夢之處！我將藉由幻夢境，闖入人內心最深處的祕密；而那些祕密，將足以改變世界的規則——」他突然擔心起自己許諾太多：「您將重返榮耀！會再一次有城市以您之名命名！再次有奉祀您的祭典和神廟！甚至那可憎的異族邪教都將從尼羅河兩岸離去——」
此時，芭絲特忽然晃了晃尾巴。這讓巫師立刻住嘴，焦急等待下一步示意。
沒有下一步。就只是晃了晃尾巴。「我的女神、我偉大的女神。」巫師終於不耐煩了：「給我點徵兆吧！」然後閉上了雙眼，等候判決。
一滴汗墜下、又一滴汗墜下。閉上雙眼並非漆黑一片，用香木升起的火焰已經開始熄滅，卻仍然在視線中留下幾許紅光；香風遠去，焦木的苦味開始浮現，但若仔細感受，仍然可以察覺月桂的甜香。巫師悄悄睜開一條縫隙，逐漸黯淡的光源裡看不到貓的身影；再睜開一點，還是不行；於是他猛然瞪大雙眼。
雪花石甕堆疊的塔上空空如也，那隻可能是芭絲特的貓已杳無影蹤。
最後的火光也熄了。
黑暗中，只有輕輕一聲嘆息，腳步聲沙沙作響，遠離魔法圓與祭壇，接著又是一聲輕噫。
溫潤的皮毛掠過膝蓋、大腿、腰與背，柔軟滑順的觸感與淡淡的檀香氣味撫過心頭。「喔！女神！您答應了嗎？」這句話迴響在黑暗中，回聲隱隱。
然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虎爪揮下時沒有聲音。
獅吻咬合時沒有聲音。
豹牙撕扯時沒有聲音。
貓以舌上倒勾刮勺血肉時沒有聲音。
血尚未滴落就被舔去。
肉在綻裂前就被嚥下。
臟腑在咕噥前就分解殆盡。
骨骼終於來得及發出聲響，卻只在肚裡迴盪。
在這一切之外，不為什麼，那隻貓走進陰影，又走出陰影，蜷縮一隅在廢墟與虛無間。繼續享用饑饉、孤寂、衰亡、無常，偶爾咀嚼狂妄或不狂妄的夢想。
祂不是幻夢境的主人，不是群貓的領袖。既非太陽神之女，更非法老的守護者，也並非萬事萬物之庇佑與看守。
祂是芭絲特，或名烏巴皮特、或名巴塞特。
過去如是、現在如是、未來也如是。
永遠如是，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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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喚芭絲特 The Call of Bastet
「——芭絲特、芭絲特。烏巴皮特、巴塞特。太陽神的女兒，布巴斯提斯的聖神，我呼喚妳以雪花石膏的祭禮，並行香油與樂舞，在此呼喚——」
下埃及的戰神、上埃及的武神、法老的守護神、歡樂與守護與舞蹈與家庭以及其他無窮無盡之女神，芭絲特，從荒蕪的宮殿裡醒來。月光低垂，碧綠虹膜簇擁深邃瞳孔；舒展軀體，清癯皮毛下骨骼分明；腳步無聲，不帶光澤的黑毛散落滿地。聞聞嗅嗅，昂首闊步，漫不經心；走進陰影，走出陰影，已在另一處神殿陰影中蜷曲安臥。
陰影動搖、跳躍、閃爍，巫師身上的護符鋃鐺作響，巫師身前的火焰騰空旋轉，火焰之前，雪花石甕堆疊成塔，甕外精雕細琢，甕裡推滿了祭品。祭品有花有果、有香膏與寶石，以及貓。
貓做成的木乃伊。
「——芭絲特、芭絲特。烏巴皮特、巴塞特。疾病與惡咒的阻礙者，香膏的守護神，我呼喚妳以焚燒香料的篝火，並行真知之祕儀，在此呼喚——」
巫師還是在跳舞，剃光的頭上佈滿汗水，浸潤得皮膚閃閃發光；還是在唸咒頌歌，即使氣喘吁吁，仍然不可思議的字正腔圓，帶著難以言喻的魔力。
至少，對凡人來說是這樣。
「——芭絲特、芭絲特。烏巴皮特、巴塞特——」
芭絲特動也不動，然而祂的影子卻緩緩伸長，朝著光源滑了過去，包覆了巫師的影子。
巫師沒有察覺。
「——睿智與慈悲的女神，和樂與健康的守護者——」
影子離開了，同時離開的還有巫師自己的影子；芭絲特的影子沒有回到祂身上，而是在牆上、天花板上、地板上、火光裡、陰影中，恣意拋投玩弄巫師的影子，一如凡間的家貓挑弄毛線球，勾散、抖開、扯斷、咬囓。
巫師還是沒有察覺。但他停下了咒語。
口很乾，異常的乾；目視火焰的眼睛也乾得出奇。視線恍惚，精神也恍惚，幾乎記不起下面一段咒語和儀式——他瞄了一眼咒語書，舔了舔嘴唇，正要頌咒，嘴唇一張，卻又停了下來。
濃烈香風裡，翻滾火光中，有那麼一隻貓悠然蜷縮在他眼前；蜷縮在雪花石甕塔的最高處。皮毛零落，骨骼浮凸，但是優雅秀麗的輪廓以及比黑夜更深邃的毛色，都無限彷彿於那些關於貓神芭絲特的紀載。
不能趕走牠，絕對不能，這是個徵兆。哪怕不是女神，也很可能是女神的使者——仰望芭絲特，巫師再次舔了舔嘴唇，決定略過大半的儀式。「女神芭絲特。」他說：「感謝您的蒞臨——讓我奉上祭品，為您喚回昔日的榮光——」
巫師忽然安靜下來：芭絲特紋風不動，彷彿睡著了。他舔舔嘴唇，決定改變策略。
「我奉上的祭品足以滋養您以及您的眷族，高貴的女神。」他說著，輕輕敲著雪花石巨甕：「穀物、酒水、魚露、燻肉、橄欖油、鹽……還有僕人……」他輕輕撫摸的甕裡，有人與貓的木乃伊：「只要您首肯，一切的一切都將為您效勞。」
芭絲特不為所動，只是晃晃尾巴；可能是示意「接著說」，或著「滾」，也可能就只是晃晃尾巴。
「喔！女神，您不須如此。」巫師決定假裝這是好兆頭：「您的國度早已傾頹，您的神廟早已荒蕪，曾經的祭祀都已遠去，曾經的信徒都已消逝——您不會不明白這點，我最尊貴的女神。」他用熱切到強烈的視線凝視芭絲特失色斑駁的皮毛、突出的肋骨，全力表現暗示。「我願意獻上一切祭品，而且還會獻上更多——而我所要求的，只是一點點幻夢境的通行權力。」巫師停了那麼一會兒，想要營造戲劇效果，然而這次，芭絲特連尾巴都不晃一下。
「這不單單只會為我帶來榮耀！女神！」巫師決定在針對未來的許諾上加碼：「幻夢境！連結一切沉眠夢土與白日夢之處！我將藉由幻夢境，闖入人內心最深處的祕密；而那些祕密，將足以改變世界的規則——」他突然擔心起自己許諾太多：「您將重返榮耀！會再一次有城市以您之名命名！再次有奉祀您的祭典和神廟！甚至那可憎的異族邪教都將從尼羅河兩岸離去——」
此時，芭絲特忽然晃了晃尾巴。這讓巫師立刻住嘴，焦急等待下一步示意。
沒有下一步。就只是晃了晃尾巴。「我的女神、我偉大的女神。」巫師終於不耐煩了：「給我點徵兆吧！」然後閉上了雙眼，等候判決。
一滴汗墜下、又一滴汗墜下。閉上雙眼並非漆黑一片，用香木升起的火焰已經開始熄滅，卻仍然在視線中留下幾許紅光；香風遠去，焦木的苦味開始浮現，但若仔細感受，仍然可以察覺月桂的甜香。巫師悄悄睜開一條縫隙，逐漸黯淡的光源裡看不到貓的身影；再睜開一點，還是不行；於是他猛然瞪大雙眼。
雪花石甕堆疊的塔上空空如也，那隻可能是芭絲特的貓已杳無影蹤。
最後的火光也熄了。
黑暗中，只有輕輕一聲嘆息，腳步聲沙沙作響，遠離魔法圓與祭壇，接著又是一聲輕噫。
溫潤的皮毛掠過膝蓋、大腿、腰與背，柔軟滑順的觸感與淡淡的檀香氣味撫過心頭。「喔！女神！您答應了嗎？」這句話迴響在黑暗中，回聲隱隱。
然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虎爪揮下時沒有聲音。
獅吻咬合時沒有聲音。
豹牙撕扯時沒有聲音。
貓以舌上倒勾刮勺血肉時沒有聲音。
血尚未滴落就被舔去。
肉在綻裂前就被嚥下。
臟腑在咕噥前就分解殆盡。
骨骼終於來得及發出聲響，卻只在肚裡迴盪。
在這一切之外，不為什麼，那隻貓走進陰影，又走出陰影，蜷縮一隅在廢墟與虛無間。繼續享用饑饉、孤寂、衰亡、無常，偶爾咀嚼狂妄或不狂妄的夢想。
祂不是幻夢境的主人，不是群貓的領袖。既非太陽神之女，更非法老的守護者，也並非萬事萬物之庇佑與看守。
祂是芭絲特，或名烏巴皮特、或名巴塞特。
過去如是、現在如是、未來也如是。
永遠如是，如是而已。
舊作重發。
歡迎各位享用充滿克蘇魯風味的貓之女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