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晴空卻瀰漫著不祥的氛圍，昔日人聲鼎沸的街道只餘下死亡來訪後的寂靜，焚燒屍體的餘煙仍不時刺入口鼻提醒來客此處發生過的慘劇。
何等宜人的景色。
一隻烏鴉輕輕揮舞其漆黑的羽翼在這荒蕪的大地上暢遊著，就好像在細細品嘗一件出眾的藝術品般。在其羽翼之下，一名年幼、瘦小的鼠族蹣跚尾隨其後，彷彿其隨時都會倒下。
我翱翔於大地之上，傳播吾主之福音，為眾生捎來循環。今日，更有幸尋獲能承接吾主恩澤之幼雛。
「為什麼是我？」鼠族詢問著。
「因為你是試煉的倖存者，你擁有天賦。」烏鴉迴身落在一旁枯萎的枝頭上凝視著女孩，漆黑的鳥喙無須動作便將一字一句傳入她的耳中。「因為你是特別的。」
「而我會成為你的指引者，教導你如何使用這股力量。無須擔憂……」
「……給我等一下！」一位半身人喘著粗氣、闖入女孩的視線中，背上與身子齊大的行囊叮噹作響將烏鴉不悅的嘎叫聲蓋了過去「為什麼你會在這裡？為什麼你這樣一個小女孩會獨自走在路上？為什麼——喔，先讓我，喘口氣先——」隨著劇烈的喘息，偌大的汗滴滑下半身人紅潤的臉龐，讓人想起熟透的果實「你叫什麼名子？——呃，不想說也沒關係。你的家人呢？——瘟疫？死了？喔，諸神在上，這附近鬧疫災的傳言是真的……」
兩人談話之際，烏鴉返回空中細細打量眼前這位不速之客並留心視野內每個足以藏匿人的陰影處，但除了底下兩人嬌小的身影並無其他異狀。不結伴同行、沒有戰士的身手、也沒有諸神的庇佑、更不像對奧法有所研究，牠不經納悶，如此弱小的生物為何來到此處？
「要不，跟我一起旅行到下個城鎮？說不定那裡有人能照顧你——為什麼？出門在外互相幫助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哈，看來是個單純的蠢貨。既然如此，便藉此來個機會教育吧。
烏鴉觀賞著鼠族不知所措地的神情，發出幾聲輕笑再次進入女孩眼簾：「無妨，跟著去看看吧，這也是課程的一部分。」
鼠族點了點頭，用輕不可聞的聲量在半身人耳邊說了幾句，那副濃眉大眼隨即舒展開來：「那就這樣定了！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的話只要往西走便能抵達下個城鎮才對……」
就這樣，兩人在緩緩靠近地平線的太陽照耀下踏上旅程。烏鴉在一旁耐心等待著……
等待果實腐爛之後，從中鑽出的蛆蟲自會成為幼鳥的食糧。
—
「咳咳……身體發冷、四肢無力，看來得多吃些大蒜與防風草禦寒才行，真是的，明明再過幾天就能抵達目的地了。」
「你回來了？抱歉阿，一開始是我自己說要帶你看看外頭的世界的，現在卻反過來讓你照顧我。說來你是怎麼知道這附近有水源的？」
「你有東西要給我？艾草製成的香囊？能夠保護人遠離疾病？喔，太感謝了！我可不知道你有這種手藝！」
「不用擔心，我們半身人一族都受了幸運之神的眷顧，你又是個特別的孩子，只要我們抵達村莊一切都會好轉的。」
「嗯？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我說錯了甚麼嗎？」
—
這一日，半身人並未起身。他病了，病得很重，從昨晚持續至今晨的夢囈顯示著他與死神之間的拉扯。
女孩已看過這畫面無數遍，他一直以來都無能為力，只能在旁無助地看著生命消逝，但從今以後……他將能主動掌握此力量。
「……凡人無法承受此等恩賜，正如吾先前所言。然在其生命徹底消亡之前尚有些許用處。」烏鴉飛至半身人的臥鋪旁，一根黑羽不經意落在了其身上就像是替其哀悼一般「用那道法術吧，吾教過你的。」烏鴉凝視著鼠族的雙眼，靜靜等候其答覆……
—
是的，鳥兒教過那道法術。無需利刃、無需見血，只需要短短幾個詞句，即可取走生命的神秘力量。這對現在的半身人先生來說……或許是種仁慈。
鼠族將顫抖的雙手輕放在半身人虛弱的軀體上，閉上眼睛、集中精神詠唱那不祥的咒語。
他眼前浮現出往日見過的無數面孔，全都在無可抗拒的力量之中逐一倒下，他還能記得他們多久呢？不論是他所喜愛的、還是他所厭惡的，只需彈指之間一切都會灰飛煙滅。生命即是如此脆弱無常，不是嗎？
能量匯聚，操縱生命的魔法在鼠族纖細的手掌中湧動、流入半身人的體內。他能感覺到半身人微弱的心搏正徒勞反抗著自身的命運，一下……兩下……三下……只要他願意，隨時都能掐斷這僅存的明焰。
但此時，他看見那艾草製成的香囊從他手中滑出，成為扼住咒語的休止符。
他望向了半身人消瘦的面孔，他想起了其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想起了這趟旅程中他口中敘述的世界，是多麼的歡樂、多麼的美好。
他想起了一張他永遠無法忘記的面容。
「因為你是特別的。」在年幼的鼠族因高燒而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他母親將香囊放入其手中祈禱著，那雙因病魔而日漸虛弱的雙手仍是如此溫暖、有力。
他發現，他還有另一種選擇。
鼠族口中的咒語起了變化，輕柔的詠唱中織入了烏鴉並未告訴他的溫柔，法術開始反轉，原先抽取的生命力逆流至半身人的軀體之中，大氣微微顫動著，存於其中的魔力回應召喚緩緩構築成其所需的能量，須臾間，半身人的臉龐已重現初次見面時的紅潤。
烏鴉的鳥羽全豎了起來，他第一次看見其如此激動：「蠢女孩，即便你救的了他一時——」
「艾草。」
「什麼？」
「我的名字叫艾草。」鼠族回瞪著烏鴉漆黑的眼眸，直視在那之中更為深邃的存在。
「隨你便。」烏鴉飛掠過女孩身旁，牠方才是在……笑？「繼續走吧，你還有很多要學的。」其身影隨即消失在天空初露的晨曦之中。
艾草起身、回頭看了酣睡中的半身人最後一眼，接著，在烏鴉的羽翼下又一次踏上旅程。
艾草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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