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要早退?」
「是,教會有活動。」
「什麼活動?」
「聖克里斯多夫節,」那個狗臉男孩說,「老師,你可以打到我家問。」
以上對話發生在幾天前,狗頭人沙恩奇跑到老師辦公室,向他的小學導師請假。今年是他在這所小學讀書的第六年,正值五月初的盛夏。六年來,他連生病都不請假,唯獨五月九號那天,他總是中午就走,要跟他的父母一起到教會慶祝聖克里斯多夫節,也因為他,我們全校才知道除了基督教和天主教外,還有一個宗教叫「東正教」。他的父母都是狗頭人,還是俄羅斯移民,來到臺灣新北市落腳。他的俄文名字直接翻譯過來是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沙巴可夫,曾經被同學們笑「很中二」。尼古拉是他的名字,尼古拉耶維奇是他的父名(意思是他父親也叫尼古拉),沙巴可夫是他家的姓氏,在俄文中是「狗」的意思。
他父親,尼古拉‧克里斯多維奇‧沙巴可夫,十三年前帶著新婚妻子,也就是他母親,度蜜月經過臺灣,立刻就愛上這裡,還在這裡發現有東正教會,於是決定無論如何都要住在這裡。他的母親,娜塔莎‧卡爾洛夫娜‧沙巴可娃,也支持他父親的決定,他倆幾經波折,終於在臺灣取得居留權,並一起取了漢名:沙恩洛與沙恩娜。他出生時還算是一個外國人,開始讀書時還算是外籍生,到兩年前,他十歲時,一家三口才取得中華民國國籍。
這個故事有一個爛開頭,全因為我是一個不會寫作文的人。我是梁芳綺,沙恩奇同班六年的同學。我那天在老師辦公室辦事,因為我是福利股長,正在跟老師討論最近要班遊的事。窗外那顆黑白相間的毛毛臉一出現,我心裡就有底了:沙恩奇,又要早退了。果然,他搖著尾巴走近老師,黑油油的眼睛直盯老師,就說:五月九日,他要早退。
我能夠作證沙恩奇一年都只有一天申請早退,畢竟同班都六年了。所以我對老師說:「老師,他真的一年都只請一天。而且他連感冒都不請假。雖然他鐵定拿不到全勤獎。」結果老師笑了,他答應讓沙恩奇在那天早退。
我想不到的是,沙恩奇居然說:「老師,可不可以讓梁芳綺也早退?」
「啊?」老師跟我一起異口同聲發出這個聲音,摸不著他的意思。他又說:「我想邀她一起去。」
我們從一年級開始同班以後,同學都會叫他「月月」或「二哈」,連我都這麼叫過他,因為他常常做蠢事或者說蠢話,又是半哈士奇半人類,說他是「蠢狼月月」或「二逼哈士奇」就是非常合適。他今天在老師面前說出這種要邀我出去的話(還是我們全校最八卦的班導),明天大家就會說我是月月的女朋友了。所以我說:「沙恩奇你不要亂講話,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喔……你們在交往喔!」老師果然開始起鬨了。我趕緊說:「老師你別誤會,我跟他沒有,喔!」我轉頭瞪了那隻二哈一眼,對他胸部打了一拳:「喔!都你啦!害老師誤會了!」
「老師你誤會了,我和梁芳綺沒有交往。」沙恩奇這隻蠢哈好像還是沒有察覺到他自己到底有多蠢,繼續很嚴肅的說:「我只是要謝謝她幫我跟你請假。」
「哪有這樣子突然邀人家的啦?」我對他說:「我又還沒有跟家裡講。」
「喔?所以你其實也想去喔!」老師又開始狂笑起來,然後對我說:「那你就跟你爸媽講講看,你爸媽同意,我就讓你也早退,和沙恩奇約會。」
「喔!」我大吼,辦公室裡所有老師都看向我,我彷彿可以感覺到他們心裡在偷笑。
這就是為什麼我現在在新北市這一間「基督正教會」裡面。我沒想到我父母這麼爽快就答應(我也沒想到我自己回家會真的問我爸媽我能不能去)。我哥那天剛好高中校慶補假,說要跟我一起去。我知道他是衝著獸人和哈士奇去的。他一直以來都是所謂的獸迷,喜歡獸人的變態。我會變成腐女也都是他害的──扯遠了,不過我喜歡我現在這個樣子。
雖然年紀上難買到十八禁本子是一種痛苦。
「你們兄妹倆太常窩在家裡了,出去走走也好。雖然我們不信基督教,但教會也不是壞地方。」我媽那時候答應我是這麼對我說的,然後她對我哥說:「哥你就陪妹去。你不是喜歡狗嗎?」(我媽都叫我哥「格」,叫我「媒」。)
呵呵,可惜我媽不知道我哥有多愛狗,我都開始想像我哥吃掉沙恩奇的樣子了……
呃不對,這裡是教堂啊!我可不能讓我骯髒的思想汙染這裡。嚴肅!嚴肅!
以前我也到過其他教堂去湊熱鬧,都是跟一些信基督教的同學去。那裡聚餐都很歡樂,而且那裡的人滿口「喔,耶穌!」「主耶穌!」「阿門!」,我都要忍住不笑出來,因為他們的口氣真的很假掰,很像在演戲。可是換到這裡,氣氛真的太嚴肅了啊!嚴肅到我都覺得,以前認為信基督教的人都很假,是錯誤、不應該有的念頭,弄得我自己好有罪惡感。
但這裡的嚴肅也不是「悶」,那就是一種很「神聖」很「莊嚴」的感覺,就像我們全家常常走進去拜的關公爺爺廟裡那種感覺,但在廟裡,那種神聖的感覺僅限於平日比較沒人的時候,到新年或其他節日人擠人,聲音吵吵鬧鬧,那種感覺就不見了。這裡就非常安靜,除了老神父在誦唸經文,其他人則跟著唸我聽不太懂的東西外,一切都是安安靜靜的,很讓人覺得安心。
當唸經結束,神父開始講話:「各位弟兄,各位姐妹,我們今天齊聚在這裡,是因為今天是聖克里斯多夫節。我們要默想聖三的榮耀,還有聖子化身為小孩,讓克里斯多夫背負起他的重量,他的重量就是全世界的重量,我們全都要效法聖克里斯多夫,背負起基督,對旅人與弟兄和睦……」
我不知道這些人怎麼聽得下去這種長篇大論。我偷偷把眼珠子轉了一圈,果然瞄到有人在打瞌睡的,可是我左右偷瞄,我左邊是我哥,右邊是那隻最愛上課睡覺的沙恩奇,居然全都清醒的看著前面認真聽神父說話。這是什麼巫術?
「……今天就讓我們對著聖克里多斯夫的聖像默想聖三的榮耀。我們感謝今天沙恩娜姐妹提供新的聖像給教會,請她現在就把她畫的聖像掛出來。」
沙恩娜?沙恩奇的母親?她畫聖像?嗯?神父的話瞬間讓我懵了,只見沙恩奇的媽媽走到前面,把她手上的卷軸攤開,掛在十字架左邊的牆上。
畫上是一隻肩上背著小孩的狗頭人,像是一隻黃色土狗。(說真的我以為她畫狗頭人也會畫哈士奇,因為他們一家都是哈士奇。)那隻黃色土狗手上還拿著一隻棍子,棍子上還開出花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花,好像是百合吧,很大,像喇叭。
大家都站起來,我哥和我互看對方一眼,也趕緊跟著站起來。我看到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從前面開始排隊,走到聖像前,在自己身上畫十字。我在電影裡看過外國人會這樣比,問基督教的同學,他們說天主教才這樣做。現在看見東正教也會這樣做,對此我只想說:
貴圈真亂。
喔,有這些想法,我簡直要下地獄見路西法了。
從剛才就很沉默的沙恩奇突然把他的長嘴湊近我耳朵,說:「剛才你都把克里斯多夫的故事聽進去了吧?」
「呃……」他的問題讓我很尷尬,我剛才是有聽沒有進。「沒關係。」他輕輕的說:「等等我慢慢說給你聽。」
慢著,這個把嘴湊到我耳邊的動作,說話時還把氣呼到我脖子上,說什麼要說故事給我聽,難道這是──宗教撩妹?傳教兼把妹?好啊,這死狗,平常都在裝笨,原來腦子裡裝這麼多髒東西。
我哥走到聖像前,對著聖像很熟練的畫了十字,不愧是曾經被爸發現偷偷收藏聖經被罵一頓的。然後換我了,我憑著記憶,要做出那奇怪的動作。原本站在聖像邊,剛掛上聖像就第一個對它畫十字的沙媽媽突然走過來,輕輕握住我的雙手,說:「首先,要用右手。」她把我原本舉起來的左手輕輕牽下去,然後用她左手食指尖的爪子點了一下我的額頭,說:「要用右手,先點額頭,再點胸部中間,再來右肩,左肩。」她一邊說,一邊指我的胸口和肩膀,然後把她的食指、中指和拇指掐起來,整隻手揪成包子狀。我向她點點頭。她滿意的笑了笑,吐出舌頭,退回她站的地方。我照著她的指點,畫完十字,回到座位,半途還轉頭看了沙恩奇一眼。他一樣很熟練的畫了十字,不同的是我看到他閉上眼睛,似乎在誠心祈求什麼,那表情就好像我在跟我家人拜拜時,我睜眼偷瞄他們,能在他們臉上看見的表情一樣。
他在祈求什麼呢?
反正接著我們開始吃東西。我哥走到沙爸爸那邊,從他包包裡拿出一本書,封面上寫著「罪與罰」,我記得他說過那是一個俄國人寫的--好樣的,居然開始跟我同學爸爸討論起俄國文學了,他可以再裝逼一點。我還聽見有人在問神父為何要特地在非假日慶祝聖克里斯多夫節,神父回答:「聖克里斯多夫是聖子的背負者……」反正又是那種每位神父都會對信徒說的話啦,然後我聽到「沙恩洛夫妻」這個詞。嗯?出於好奇,我停下嘴邊吃自助餐的動作,細聽神父對那些應該跟我一樣也是第一次來的傢伙們解說:「關於聖克里斯多夫的身分,其實有兩個說法:一種是巨人,一種就是狗頭人。沙家夫婦作為狗頭人,敬奉的聖人就是他。他們從十三年前第一次來臺灣開始,發現我們的教會,就大發熱心,對教會提供不少協助,一直到現在。他們本來是旅人,現在變成了臺灣人,住在這塊土地上,這都是聖父的旨意。克里斯多夫的主保剛好也是旅人,所以我們特別為這名聖人做個紀念,紀念沙家與教會的友誼──」
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啊。突然有隻手拍上我的右邊肩膀,把我嚇一跳。我扭頭一看,是沙恩奇。「喔!你別嚇我好不好?」我這麼抱怨他。他只是默默的把他的右手移到我面前。我一看,他那長滿黑色肉墊與每塊肉墊之間都有細毛的手心上,躺著一條金色項鍊,那條項鍊的鍊墜上還有一隻狗頭和一個小孩的臉。「克里斯多夫與基督。」他看著我說。我望著那一對黑漆漆的眼珠,真是弄不懂他在想甚麼。
「克里斯多夫是友誼的守護者。」他又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呃……」我看了看他手上的項鍊,再看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水汪汪--他真的很像狗,呃不對,他就是一隻狗。我伸手把那條項鍊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發現狗頭與小孩的臉中間還有一棵樹。「這是……」我盯著鍊墜上那棵樹看。他說:「那是棕櫚樹,就是克里斯多夫的手杖變成的。」靠,他居然知道我看的是那棵樹,我甚至都還沒說「那棵樹」是甚麼。
「所以你邀我來教會究竟是……」
「總之不是傳教,」他說,「你之前去李佳玲她們的教會,如果你要信,早就信了。」
「那倒是真的。」我聳聳肩,「不過我不知道你們家參加聖克里斯多夫節是因為你們。」
「不是為我們,」沙恩奇趕忙回答,「是為天父。」
喔,虔誠的月月。我本來以為我會翻白眼,結果我沒有。因為我感覺得出來他是認真的。至少他沒有用做作的語氣說「喔,耶穌!」
「你們真的和基督徒不一樣,」我對他說,「像之前我去他們的教會,他們讓我吃聖餐,你們卻不讓我和我哥吃聖餐。」
「有這些可以吃不就好了?」他望著一桌的餐點,再回頭看看我,一臉疑惑的模樣,還歪頭瞇眼。
對他的認真反問,我搔搔頭,想要找出適切的詞來回答他:「我的意思是,你們好像比較嚴謹,就是,嗯──你們的一切都是神聖的。上次我去李佳玲的教會,我本來也認為我不能吃聖餐啊,結果她還是讓我吃了,大家也都不知道我不拜基督教,弄得我好像,那個詞怎麼說,褻瀆?」
「吃錯聖餐是不會立刻下地獄啦,反正依我們的教義,就算會下地獄,也還是要愛神。」
「啊?」沙恩奇的回答嚇我一跳,我忍不住問他:「你真的這麼認為?不信你們的神會下地獄,就算下地獄也還是要愛你們的神?」
「呃……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講耶……」沙恩奇仰起頭望著天花板,右手放上他腦後搔了搔,「我們神父是說,教會禁止拜偶像,但要尊重其他信仰的人,就算他們信其他的神,我們也沒有比他們優越。」「就像信耶穌會考一百分一樣嗎?」我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才想到我不該在教會裡開這種玩笑。結果他露出一臉奸笑的表情,皺著鼻梁露出牙齒,小聲說:「明天上課我要告訴李佳玲,說你笑她說過信耶穌考一百分。」
「壞耶!」我一拳揍上他胸膛。他只是吐舌傻笑,「好啦!」他把項鍊放到我手上,「你收著。反正你爸媽應該看不出來這是基督教的東西。」
「所以你們到底是東正教還是基督教啊?」我沒好氣的說。一整天下來,我都快被東正教搞糊塗了,明明跟基督教不一樣,卻也會提到耶穌。
「不管是東正教還是基督教,甚至是你家拜的關公爺爺,」他收起笑容,很認真的對我說,「其實拜的都是同一位神,只是我們不知道。」「啊?」他這句話讓我更困惑了。冷不防我哥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所以我才說俄國的東西相當靈魂,連他們的宗教也一樣。」
我轉過頭看向我哥,對他翻白眼做鬼臉。他確實跟我說過不少次,俄國人的東西很「靈魂」,我確實相信。之前聽他說書說他手上那本《罪與罰》,我就覺得情節相當神秘:一個自以為可以變成大帝的大學生,殺了一個老太太,結果經歷一連串的掙扎,最後被上帝拯救,承擔刑責,在受苦中贖罪。
可以,這很靈魂。
我再望向沙恩奇時,他已經拿著三明治在咬了。他露齒嚼著三明治,嚼著嚼著,發現我在望著他,愣了一下,把嘴裡的東西吞下去,才說:「繼續吃啊,等會還有活動。」
「喔。」我把他送我的項鍊塞進褲子口袋,也拿起三明治嚼起來。
差不多吃到快下午四點,沙媽媽開始說話了:「各位教友,還有今天前來參與活動的朋友們,感謝你們前來,跟我們一起慶祝聖克里斯多夫節。現在請大家幫忙把椅子收起來,我們要開始活動了。」
果然不只是要聽唸經、祈禱和吃東西。我覺得我臉上應該有一瞬間出現了夜神月計畫通的表情。我幫忙收椅子,非常期待接下來的團康活動。
第一個遊戲是「交換名片」,所有人分到小紙片,上面要寫自己的名字,然後要跟別人自我介紹,再交換名片,拿到別人的名片你就變成那個人,自我介紹就要講那個人的自我介紹,每個人至少要交換三次名片,然後輪番上臺,替最後拿到名片的那個人「自我介紹」。
很像超級比一比。
「你要我怎麼介紹你?」我先問我哥。
「喜歡俄國文學?」他回答。
「你可不能說我喜歡BL。」我提醒他。
「放心啦,」我哥把他的名片遞給我,「我還怕你對這一堆教徒說我是同性戀咧。」
然後我找到沙恩奇,對他自我介紹──當然是我哥的資料:「我叫梁文簡,我喜歡獸人,我是獸控。」我看沙恩奇表情沒甚麼變化,讓我有些失望,於是跟他默默的把名片交換過來。「你希望我怎麼介紹你?」我問他。他說:「就講你知道的。」
你說的喔。我起了想惡搞他的念頭,不過想到他是這裡教會的一分子,如果惡搞他的自我介紹,大概會被發現吧。所以我拿著他的名片跟第三個人交換名片的時候,只說:「我是沙恩奇,本名尼古拉,來自俄國。我是狗頭人,有哈士奇血統。」
說真的我還真不知道要說甚麼來替他「自我介紹」。我在學校是常常跟他說話啦,但都是亂聊一通,沒說很了解他。所以他說我是他最好朋友的話,真的有點嚇到我。
接下來大家要輪番上臺了,首先是我哥,他拿到了神父的名片:「我是李興教,中興的興,教義的教。我是這裡的神父。」大家聽到這裡都鼓掌歡呼。他頓了一會兒,看向老神父,笑了一下,繼續說:「我會當神父,是因為讀過這個教會的創辦人李亮神父的傳記。我還讀過他在網路上寫的文章,雖然我是臺灣人,土生土長的,不是希臘來的。」傳來一些笑聲,我哥環視全場,特別看向我說:「我知道這裡有些人是第一次來,不知道李亮神父是誰:他是希臘人。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說過,不管你拜哪個神,信仰哪個教派,死後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你都應該愛你的神。」他模仿老神父說話的姿態(雖然不像),瞪大眼睛,彎著腰,說:「你愛你的神,不必管會不會下地獄,就算下地獄也要愛他。重點是愛!神的愛!謝謝大家!」大家都在鼓掌,我卻覺得怪怪的。因為我在其他基督教會聽到的話可不太一樣:他們都強調要信耶穌得永生,要上天堂。我甚至還聽過有神父說,上天堂就是信徒的報酬,要為上天堂而努力。結果我哥卻說成這樣,說不定這是他自己亂加的想法呢。然後我注意到老神父也在鼓掌,而且還對我哥露出讚許的微笑。呃,所以東正教果然和基督教不一樣嗎?
接下來誰替誰自我介紹,我只講重點。那時我已經自我介紹完一個我根本就不認識的人,接在我後面是沙媽媽,再來是沙爸爸。
結果替我哥自我介紹的,居然是沙爸爸:「我是梁文簡。梁國的梁,文章的文,簡單的簡。」哇喔,沙爸爸的中文真的不簡單。我等著沙爸爸把我講給沙恩奇聽的內容講出來,結果他說:「我喜歡俄國文學。」咦?沙爸爸繼續說:「我喜歡杜斯妥也夫斯基,今天還把他的書帶來了。」沙爸爸把他手中的書舉高,可是那不是我哥帶來的《罪與罰》。我看向我哥,《罪與罰》還在他手上。我再看向沙爸爸手上那本書,封面上並不是中文,而是奇怪的文字,不是英文──是俄文!是我看過沙恩奇無聊在課本上塗鴉過的俄文!「跟各位介紹,這本書的中文版書名叫做《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當然,『我』,」他特別強調「我」這個字,然後用手上的書指向坐在我左邊的我哥,「平常讀的是中文版。」現場爆出一陣笑聲。沙爸爸用鼻子噴氣,繼續說:「今天我要跟大家分享的是曹西馬神父,這是我在這本書裡最喜歡的角色,他的一段話──」他翻開書頁唸出一段俄文,然後說:「這段話的意思是:你們應該愛神創造的一切事物,整體和每一粒砂子,去愛每片樹葉,每一道神的光芒,愛動物,愛植物,愛一切事物。如果你愛一切事物,就會理解到上帝在事物裡的奧秘。一旦有了理解,就可以每天不斷的得到越來越多的認識。你終於用完整的,全世界的愛,去愛全世界。謝謝大家!」沙爸爸鞠躬,大家的鼓掌都很熱烈。我哥突然把嘴湊近我的臉,說:「我今天應該帶《卡拉馬助夫兄弟們》而不是《罪與罰》的。」我反問他:「所以你剛才和沙爸爸聊的就是這些?」他回答:「對。」我往我另一邊看,沙恩奇就坐在我右邊,目送他爸爸下臺回到前排的座位上,坐到他媽媽旁邊,好像很高興的吐著舌頭。我用手肘頂他,問他說:「你後來是跟誰交換名片啊?」他轉頭看我,聳聳肩,說:「我媽媽。」
「咦?」
「因為你把你哥哥說得很令人尷尬啊。」沙恩奇對我翻起白眼,說:「所以我只好把你哥哥的名片交給我媽,請她拿給我爸。因為我爸跟你哥聊過,一定知道怎麼介紹你哥。」
「你真是--」我對他呲牙裂嘴。他卻說:「你去過教會,難道不知道神父會譴責獸迷嗎?不管東正教還是基督教都一樣。」
咦?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他黑油油的眼睛發著光,一臉認真的看著我。我很慚愧的低下頭。又有一個人上臺,「自我介紹」說:「大家好,我叫沙恩奇。我是俄國來的狗頭人,有哈士奇血統。嗯……」那個人望向神父說:「我聽到的就只有這樣。」大家一陣哄堂大笑。我則咬著嘴唇,不敢再抬起頭來。「沒關係,第一次來的朋友難免都會這樣。我們教友互相認識比較占優勢。」神父安慰著臺上替沙恩奇自我介紹的人,請他下臺。然後神父說:「那我們請俄國來的狗頭人沙恩奇來自我介紹一下,讓我們認識哪位朋友或重新認識某位教友吧。」啊?直接點人啦?我抬頭看著沙恩奇起身離開座位走到臺上。他看起來很緊張,深吸一口氣,然後說:「大家好,我叫梁芳綺。」
我狠狠瞪向我哥,我哥則對我比出拇指眨個眼睛表示讚。「我是剛剛梁文簡的妹妹,嗯,就是那個替神父自我介紹的人。」大家聽到這裡,都發出輕快的笑聲,我則屏息等待,如果從蠢哈口中聽到不堪的內容,就要把我哥狠狠揍一頓。「呃,我喜歡畫畫,就是,會畫人,嗯,」大家又是一陣輕笑,我看著我哥,我哥也看著我,他滿臉疑惑,還對我皺眉。嗯?「我喜歡畫很多東西,用鉛筆,用水彩,用水墨畫,我是班上唯一被讚美過有用水墨畫出層次的人。」
這……這……這件事連我哥我都沒跟他講過啊!我哥還歪頭靠近我說:「原來你在學校這麼厲害?」我心裡有點慌。這等於是沙恩奇自己在說他對我的了解啊!他會把我說成甚麼樣啊?
沙恩奇舔舔他自己的鼻子,繼續說:「我也上過教會,是基督教會。其實我們家拜的是其他神。但我還是到教會來,認識大家,嗯,」他低頭看著地上,不穿鞋子的腳爪子一直在摩擦地面,接著他下定決心似的抬頭,「很高興今天能來這裡,參加這個活動。謝謝大家!」大家都對他的「自我介紹」歡呼著。他走回我身邊坐下。我看著他說:「我哥是怎麼向你介紹我的?」
「嗯?」他從鼻孔發出疑問的聲音,接著說:「你哥並沒有把你的名片拿給我啊。我是從別人手上拿到的。」
「那那個別人是怎麼介紹我的?」
「嗯,」他看著我哥,「原來是你哥先拿到你的卡片的,難怪那位教友那麼恐慌。」
「恐慌?」我問,並捏緊拳頭。
「那位教友說,你是個罪人,喜歡看兩個男生談戀愛。」狗頭男孩一邊說,一邊用斜眼看我。我今天終於知道被「狗眼看人低」是甚麼感覺。感謝我哥──我狠狠的把我捏緊的左拳往我哥肚子上打,「呃啊!」我哥叫出聲來。
最後的活動大概最切合今天這個節日。臺上的沙媽媽說:「今天最後的活動就是聖克里斯多夫背負基督。大家都要學克里斯多夫,承擔全世界的重量。當然我們沒有像他那樣力大無窮,所以各位只要揹你身旁的人就好。現在請把你身旁的人揹起來,各位要注意安全!」
「嘿!芳綺,我來揹你。」我哥對我說。「哼,」我對我哥說,「你連一隻雞都抓不住,能揹得動我嗎?我雖然輕,可是不是沒重量喔。」突然沙恩奇在我腳邊蹲下,還用他屁股撞我一邊小腿。我低頭看他,問他:「你幹嗎?」
「揹你啊!」他說。
「不用啦!」我說。
「那你揹我!」他站起來面對我說。
「才不要!」我後退幾步。
「揹或被揹,選一個。」他瞪著我說。
現在是在上演霸道總裁的套路就是啦?「好啦!給你揹!」我說,回頭看向我哥。我哥掩嘴偷笑。我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沙爸爸突然走過來,拍拍我哥的肩膀對他說:「文簡,要不要我揹你?」
這次換我掩嘴偷笑。「你可以爬上來了。」我腳邊傳來沙恩奇的聲音,他又蹲到我腳邊準備揹我。我「喔」一聲,讓他把我揹起來。
「我很重,有七十幾公斤。」我聽到我哥這樣說。沙爸爸則說:「沒關係,我力氣很大。」沙恩奇揹著我轉過我。我看見沙爸爸已經把我哥揹起來,還有我哥那一臉嬌羞的模樣,呼呼呼呼呼呼呼……
強壯的沙爸爸把我哥揹走。我則在沙恩奇背上。他揹著我走了幾步。我這麼問他:「你不累嗎?」
他說:「不會,你很輕。」
「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我問他。
他瞪我一眼,問我說:「你會想跟狗談戀愛嗎?」
「呃……」我愣了一會,才說:「這不是狗的問題吧。」
「我只把你當朋友。」他說。
我又愣了一下,再問他:「你為什麼覺得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說:「因為你是唯一沒有取笑過我的人。」
咦?我開始回想,取笑?好像也沒有那回事。不過我倒是想起一、二年級的時候他老是跟人打架。是有一次他被某個女生罵是「狗娘養的壞狗狗」時,我有跳出來跟人對嗆啦。啊!我懂了。
我是已經忘了詳細過程了,只能想起大概有這件事。不過對他來說,那應該是他會記一輩子的事情吧?
「好,時間到!」沙媽媽大聲宣布:「各位請慢慢把你揹著的人放下來,不要讓他受傷了。」
下午六點,時間差不多了。我哥已經用手機打給爸,請爸來接我們。我走去跟沙爸爸和沙媽媽打招呼:「謝謝你們今天的招待。」沙媽媽特別用她的手摸摸我的頭頂,再用她的爪子稍微幫我梳了梳頭髮,「我們才要謝謝你今天來,」她說,「這是恩奇第一次帶朋友來參加我們教會的活動。恩奇有你這個好朋友,是他的福氣。」
「嗯……」我對沙媽媽說:「沙媽媽,你們講的中文真的很標準,幾乎沒有外國人的腔調。」
「當然,」沙媽媽有點得意的仰起下巴,說:「我們都待快十三年了,中文應該要講得好。」
「我們該走了!」我哥對我喊著:「爸快來了!」「喔!好!」我回答,然後對沙爸爸和沙媽媽說:「沙媽媽再見!沙爸爸再見!」我哥也這樣跟他們兩位道別。我跑到我哥那裡。
「我送他們下樓!」沙恩奇本來還在幫神父收東西,突然也跑到我們身邊。「好!」沙媽媽說:「要注意安全!」沙恩奇點點頭,然後幫我們開門,一路送我們到電梯前。
「之前我就看過有一本書寫說狗頭人的傳說。」我哥突然說,並看著比他矮一些的沙恩奇:「所以你真的相信,聖克里斯多夫是狗頭人,揹著耶穌基督過河嗎?」
沙恩奇抬頭看著我哥,很堅定的說:「雖然我們家的源頭確實是在實驗室,但我們還是相信,我們狗頭人從以前就存在,而且還從耶穌那裏得到救贖。」
我瞪著我哥,為他的懷疑論感到丟臉。我哥卻露出微笑,還拍了拍沙恩奇的頭。「抱歉,」我哥說,「我開個玩笑。」叮的一聲,電梯到了,我們三個走進電梯。
我爸還沒騎著機車出現。我哥在馬路邊向馬路兩頭張望。我則和沙恩奇並肩站在大樓門口。「梁芳綺,」沙恩奇突然說:「我知道你還沒把我當朋友,可是我希望從今天開始,你能當我的朋友,不是女朋友喔!」
我蹦出一聲爆笑,打從心裡覺得跟這頭蠢萌蠢萌的萌犬當朋友也不錯。「我知道啦!」我回答他,並從口袋掏出他今天送我的項鍊,「以克里斯多夫之名!」
「哎!」他好像有點反應不過來,不過很快他就抓住我拳頭下方垂下來的一段鍊條說:「還有聖子的名義:從今天起,我和梁芳綺就是最好的朋友!」
「你這段誓詞很爛耶!」我嘲笑他。他不服氣的說:「那你想個更好的來講啊!」忽然我爸的機車聲越來越近。我對他說:「明天再講!」然後我坐在老爸機車前座,對他猛揮手,說:「掰──」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最好的朋友。說真的,隔天我還真的不知道說什麼更好的誓言,只能這樣了。
老師評語:這是你寫得最好的一篇作文,一本作文簿還寫不完。看來你真的收穫很多,害我明年也想去那間教堂去參加聖克里斯多夫節。給你187分!
你們真的沒交往嗎?
老師,我們真的沒交往。
對了,梁芳綺,我是沙恩奇。老師把你的作文簿給我看了。我有叫老師別鬧了。還有,記得今天週末,我們要一起去看動物方城市真人電影版,別忘了。
你哥也要來。我爸媽還要跟他聊Достоевский。如果你不知道這段俄文甚麼意思,拿給你哥看,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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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獲刊於《野萃文學誌5》:
https://www.plurk.com/p/mhvygu
曾發表於艾比索,惑於角川百萬小說獎金而刪除在艾比索的發表。現發表於此。
另:文末俄文字Достоевский,即文中有提及的「杜斯妥也夫斯基」。
[小說][短篇]聖克里斯多夫節
- 狼狗傑
- 環日行繞
- 文章: 277
- 註冊時間: 2012年 8月 22日, 18:00
- 獸設: 半狼半犬
- 頭像出處: 野狼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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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說][短篇]聖克里斯多夫節
因為早年寫小說的嘗試,我很早就知道描寫人際之間的爭吵與不和是我的強項。我寫作不是受自繆思祝福,而是不和女神賞賜了金蘋果。來自阿波羅的幫忙也不少:夢的靈感泉湧至今不見乾涸。感謝諸神如此厚待著我。
- Blizc&Champi
- 環日行繞
- 文章: 146
- 註冊時間: 2013年 2月 17日, 01:11
- 來自: Urban: White Dragon
- 頭像出處: Baeshra
- 社會性別: Atypical commo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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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Re: [小說][短篇]聖克里斯多夫節
印象中《野萃》已經結束於第六冊,可惜自己還未讀過該系列任何一本
這次狼狗傑的分享終於讓我得以閱讀集中一篇,我很喜歡《聖克里斯多夫節》;讀起來輕鬆易懂,生活感強烈
尤其裡面對於信仰的描述,和我的價值觀很是相近
「宗教的信仰對象,無論怎麼稱呼,具有什麼名份,或有怎樣的神話、歷史,到軼聞或故事」
「最終,最重要的是信仰本身。而宗教到神佛真主先知聖賢,則是自身信仰不同面向的投射而體現的形象」
想到我的信仰帶給我的,從沒有對於後世來生的獎賞或好處的承諾
但我想沒有關乎利益的信仰,才能真正彰顯信念的珍貴
這次狼狗傑的分享終於讓我得以閱讀集中一篇,我很喜歡《聖克里斯多夫節》;讀起來輕鬆易懂,生活感強烈
尤其裡面對於信仰的描述,和我的價值觀很是相近
「宗教的信仰對象,無論怎麼稱呼,具有什麼名份,或有怎樣的神話、歷史,到軼聞或故事」
「最終,最重要的是信仰本身。而宗教到神佛真主先知聖賢,則是自身信仰不同面向的投射而體現的形象」
節錄自己喜愛的段落
狼狗傑 寫: ↑2023年 2月 7日, 23:55「啊?」沙恩奇的回答嚇我一跳,我忍不住問他:「你真的這麼認為?不信你們的神會下地獄,就算下地獄也還是要愛你們的神?」
「呃……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講耶……」沙恩奇仰起頭望著天花板,右手放上他腦後搔了搔,「我們神父是說,教會禁止拜偶像,但要尊重其他信仰的人,就算他們信其他的神,我們也沒有比他們優越。」
「不管是東正教還是基督教,甚至是你家拜的關公爺爺,」他收起笑容,很認真的對我說,「其實拜的都是同一位神,只是我們不知道。」「啊?」他這句話讓我更困惑了。冷不防我哥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所以我才說俄國的東西相當靈魂,連他們的宗教也一樣。」
我轉過頭看向我哥,對他翻白眼做鬼臉。他確實跟我說過不少次,俄國人的東西很「靈魂」,我確實相信。之前聽他說書說他手上那本《罪與罰》,我就覺得情節相當神秘:一個自以為可以變成大帝的大學生,殺了一個老太太,結果經歷一連串的掙扎,最後被上帝拯救,承擔刑責,在受苦中贖罪。
可以,這很靈魂。
「我知道這裡有些人是第一次來,不知道李亮神父是誰:他是希臘人。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說過,不管你拜哪個神,信仰哪個教派,死後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你都應該愛你的神。」他模仿老神父說話的姿態(雖然不像),瞪大眼睛,彎著腰,說:「你愛你的神,不必管會不會下地獄,就算下地獄也要愛他。重點是愛!神的愛!謝謝大家!」大家都在鼓掌,我卻覺得怪怪的。因為我在其他基督教會聽到的話可不太一樣:他們都強調要信耶穌得永生,要上天堂。我甚至還聽過有神父說,上天堂就是信徒的報酬,要為上天堂而努力。結果我哥卻說成這樣,說不定這是他自己亂加的想法呢。然後我注意到老神父也在鼓掌,而且還對我哥露出讚許的微笑。呃,所以東正教果然和基督教不一樣嗎?
想到我的信仰帶給我的,從沒有對於後世來生的獎賞或好處的承諾
但我想沒有關乎利益的信仰,才能真正彰顯信念的珍貴
We only know the ture form of ourselves while granted by power.
#3 Re: [小說][短篇]聖克里斯多夫節
此前已拜讀過,
再讀仍然感受得到描述的細膩瑣碎,
尤其是那些粗鄙的幼稚言語,
看得出狼狗傑觀察仔細,
讀起來毫無違和感。
真是好故事。(撫掌)
另外附上一張狗人聖徒的聖像。(?)
再讀仍然感受得到描述的細膩瑣碎,
尤其是那些粗鄙的幼稚言語,
看得出狼狗傑觀察仔細,
讀起來毫無違和感。
真是好故事。(撫掌)
另外附上一張狗人聖徒的聖像。(?)
Omnia vanitas omnia licere.
- 狼狗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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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Re: [小說][短篇]聖克里斯多夫節
此致劍痞與瀟湘:
當初能寫出這篇,是因為我把自己當成舍妹,還讓舍妹讀過這篇故事。這篇當然不是舍妹說話或她過去在學校寫作文會有的口吻,但至少她這篇也看到笑。接觸基督新教同學也是她的經歷,回家說給我們全家人聽。生活上有如此累積,當初看到野萃出的題,突然就發現有宗教碰撞的火花可以用。
過去寫作,常直接改寫自己見聞,這篇就得益於有我妹妹參與提供意見(雖然要她自己寫作是要她的命)。取材方面有一個倫理缺陷,就是我唯一接觸東正教的窗口只有杜思妥也夫斯基,和急就章網路查詢臺灣東正教相關。可以說我當時寫作真是輕佻又不知羞恥,差不多跟沒接觸過美洲原住民的德國作家卡爾邁專寫印地安故事一樣扯。所以劍圮說信仰方面的共鳴我真愧不敢當。我呈現出來的恐怕不是信仰,而是我對杜氏當時的輕率誤解,與快樂地假傳舍妹的教會體驗。
至於故意配合敘事者身分搞出來的不完美敘事口吻,也是因為有舍妹友情指導,還有我回想小學寫作文自己也是很發散,很快就找到那種小學生寫作的感覺。對當時的我來說,拿小學生作文體裁發揮是真的很容易,只要敘事上有甚麼不完美就可以說敘事者是小學生,但回頭看實在汗顏:某些用詞給小學生寫根本不可能寫得出來(除了我這樣的——我是說真的,小學時的我會把讀過太深奧難以理解的課外書用詞摘下來用在作文上,吳念真推薦克莉絲蒂也自爆過他小學幹過類似的事。但我既然把敘事者預設成舍妹小學時的模樣,文筆就不可能長那樣(爆
總之還是很感謝龍應台批評白先勇的評論帶給我的影響:她說白先勇是一個厲害的文字魔術師,但白居然讓他筆下的三教九流說話也跟他自己一樣文謅謅,讓不同的人說同一種語言,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段評論真的影響我很深。
當初能寫出這篇,是因為我把自己當成舍妹,還讓舍妹讀過這篇故事。這篇當然不是舍妹說話或她過去在學校寫作文會有的口吻,但至少她這篇也看到笑。接觸基督新教同學也是她的經歷,回家說給我們全家人聽。生活上有如此累積,當初看到野萃出的題,突然就發現有宗教碰撞的火花可以用。
過去寫作,常直接改寫自己見聞,這篇就得益於有我妹妹參與提供意見(雖然要她自己寫作是要她的命)。取材方面有一個倫理缺陷,就是我唯一接觸東正教的窗口只有杜思妥也夫斯基,和急就章網路查詢臺灣東正教相關。可以說我當時寫作真是輕佻又不知羞恥,差不多跟沒接觸過美洲原住民的德國作家卡爾邁專寫印地安故事一樣扯。所以劍圮說信仰方面的共鳴我真愧不敢當。我呈現出來的恐怕不是信仰,而是我對杜氏當時的輕率誤解,與快樂地假傳舍妹的教會體驗。
至於故意配合敘事者身分搞出來的不完美敘事口吻,也是因為有舍妹友情指導,還有我回想小學寫作文自己也是很發散,很快就找到那種小學生寫作的感覺。對當時的我來說,拿小學生作文體裁發揮是真的很容易,只要敘事上有甚麼不完美就可以說敘事者是小學生,但回頭看實在汗顏:某些用詞給小學生寫根本不可能寫得出來(除了我這樣的——我是說真的,小學時的我會把讀過太深奧難以理解的課外書用詞摘下來用在作文上,吳念真推薦克莉絲蒂也自爆過他小學幹過類似的事。但我既然把敘事者預設成舍妹小學時的模樣,文筆就不可能長那樣(爆
總之還是很感謝龍應台批評白先勇的評論帶給我的影響:她說白先勇是一個厲害的文字魔術師,但白居然讓他筆下的三教九流說話也跟他自己一樣文謅謅,讓不同的人說同一種語言,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段評論真的影響我很深。
因為早年寫小說的嘗試,我很早就知道描寫人際之間的爭吵與不和是我的強項。我寫作不是受自繆思祝福,而是不和女神賞賜了金蘋果。來自阿波羅的幫忙也不少:夢的靈感泉湧至今不見乾涸。感謝諸神如此厚待著我。
- 虎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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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Re: [小說][短篇]聖克里斯多夫節
一如往常很有小傑的風格就是
把簡單的事情描述得過於複雜
+
嚴謹的分段
+
複雜的人名
不過從以前看到現在覺得小傑真的進步很多
至少我看完了
用字遣詞也有改善,不再那麼緊繃
閱讀起來很輕鬆~
我喜歡最後面的段落,讓人會心一笑
把簡單的事情描述得過於複雜
+
嚴謹的分段
+
複雜的人名
不過從以前看到現在覺得小傑真的進步很多
至少我看完了
用字遣詞也有改善,不再那麼緊繃
閱讀起來很輕鬆~
我喜歡最後面的段落,讓人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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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e: [小說][短篇]聖克里斯多夫節
此致虎鯨:
這反而是多年前舊作喔。不過現在寫〈神之喵喵〉之類的喜劇確實也像這篇舊作。比起充滿企圖心書寫「沉鬱雄渾」歷史系題材又燒自己腦袋,寫自己熟悉的普通人互動當然比較輕鬆。
這反而是多年前舊作喔。不過現在寫〈神之喵喵〉之類的喜劇確實也像這篇舊作。比起充滿企圖心書寫「沉鬱雄渾」歷史系題材又燒自己腦袋,寫自己熟悉的普通人互動當然比較輕鬆。
因為早年寫小說的嘗試,我很早就知道描寫人際之間的爭吵與不和是我的強項。我寫作不是受自繆思祝福,而是不和女神賞賜了金蘋果。來自阿波羅的幫忙也不少:夢的靈感泉湧至今不見乾涸。感謝諸神如此厚待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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