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暴風之狼──平靜無波的海面》科幻、長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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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Re: [小說] 《暴風之狼──平靜無波的海面》科幻、長篇、完結

文章 赤月 » 2022年 12月 25日, 12:58

舞蹈



  空氣轟隆作響,跟隨波動的漲落震動,不時發出破風和劈哩啪啦的聲音。

  全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因為氣體分子已經在我們意志的擠壓之下電離化,甚至偶爾會放出可見的電流束。

  鮮紅的大衣因為我的動作翻騰著,以奇特的方向和角度颯颯作響。在如此強大嵌合意識形成的場域中,引力波必須遵從我們的規則。

  數千萬個大小介於灰塵和雪花間的精金結構,以超音速迴旋著飛舞,軌跡每一刻都在變化,依照意識疏密湧退,有時會組成比較大型的結構,但很快又被瓦解,不斷循環。

  銀光一閃,一片拇指大小的葉狀薄刃劃過我的臉頰,割開一道口子,音爆額外切斷了附近的毛髮。那速度之快,甚至在葉狀精金構造瓦解以後,血才從切口流出來。我沒有浪費力氣治療自己,這麼輕微的傷害並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雜種狗對我得意的咧嘴一笑,讓我逮到空隙,轉動手腕捲劍,往前跨了一步以灰雪尖端刺向他的腦袋。路瑟勉強扭頭躲開突刺軌跡,但繼續我壓迫,用護手朝他的臉砸了上去。

  「不要鬆懈!」我吼道,蓋過四周靜電中和所產生的噪音。

  路瑟以強勁的衝擊波動回應我,那一整面幾乎如同海嘯般衝過來的能量,逼得我搶走前方精金塵的支配權,共鳴以反向的波形抵銷掉攻擊。

  路瑟甚至不需要任何動作輔助,在被我擊中半倒姿態下都能直接構築波動,這讓預判他何時出招非常困難。

  我因為衝擊的勢頭後退了一些,雜種狗把握住這個機會重新站好,擺出霜式,剛好來得及接下我的劈砍。

  我沒有浪費力氣嘗試壓制他,如果路瑟有餘裕鼓起意志,是足夠掙脫開我全力輸出的。所以立刻抽回灰雪,舞動身法和劍勢,使出我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向他砍去──三個不同位置的劈砍,路瑟都成功格擋了下來,甚至能分神中和掉我以雪式從四周向他扔過去的斬擊。

  我想等我再老化一點,帝國第一劍客的頭銜就要讓人了。

  路瑟冒險對我做出突刺,伴隨著一大群精金塵纏繞在太空的周圍。我鼓起意識強化灰雪,打偏了路瑟的攻擊,讓他露出了破綻。但他又在我準備向前踏去之前,以能夠粉碎山脈強度的衝擊波動將我逼退。

  他的架式即使有不夠確實的地方,都能靠那誇張到深不見底的意志力強化,所以就算我的劍技仍然在他之上,也沒辦法輕鬆突破路瑟的防禦。每次好不容易打出突破口,他都能馬上將我推開,重整態勢。

  這雜種狗已經快要達到如果我不喚醒灰雪,就無法擊敗的程度了。

  在四周由塵埃構成的超高速風暴之中,我用拇指輕輕在灰雪的劍柄上摩娑了幾下思考著。

  路瑟棕色的大眼睛盯著我警戒,擺出霜起手式防禦,同時試圖搶走周遭千萬片精金的支配權,並阻止我直接以意識向他攻擊。

  他恐怕一時半刻是不可能喚醒太空了,如果我喚醒灰雪,好像有一點不公平。再說,也只是「快要」達到那個程度而以呢。

  想到這裡,我對雜種狗露出一抹獰笑,端平劍身,開始了下一波的攻擊。

  支配足夠數量的精金,我組合了六塊六角形的片狀結構,固定它們懸浮在我身後,作為波動的增幅器。

  我感覺到路瑟鼓起意識,打算要瓦解我設置的結構,但他腳步一歪,發出吃痛的吠叫聲。

  「怎麼跟你說的?」我讓新加入的數種不同材質──鈦合金、矽晶體、高分子聚合物等等,聚集形成刃狀的結構,在我四周緩緩繞行著。「不要鬆懈!」

  投出所有利刃,而路瑟哼了一聲,將插在他肩膀上的尖銳鎢鋼拔了出來,隨手扔開。

  路瑟鼓起了一股更強的意識,海潮似的波動讓我投過去的利刃,在空中如同震顫般扭曲變形,最後失去控制的飄浮著,緩緩往不合理的方向墜落。

  同一時間,我高舉起灰雪,以冰壅式向路瑟劈下,包覆劍身之上的存在圈,讓路瑟的意識波動退縮,逼他必須舉劍接下我的攻擊。

  鏗鏘一聲,路瑟沒有站穩,膝蓋彎曲半跪在地上。他再次故技重施,想以衝擊波動將我推開,但我讓灰雪共鳴,同時破壞了波動的構築還有路瑟領域的穩定性。我只被往後推了幾公分,完全有足夠的心力調動那些漂浮在四周材質各異的刃狀物。

  當利刃刺進路瑟手臂和肩膀時,他悶哼了一聲,接著抬起頭來,和我對上視線。雜種狗單邊嘴角上揚,露出了犬齒末梢。

  他是故意的!

  我打算抽回灰雪防禦,但接著發現,路瑟緊緊抓住了劍身,鮮血從他的手掌,沿著劍刃流下來。

  該死,他一定用了肉體強化的波動!

  原本刺在他身上的刃狀結構全部飛了起來,掉過頭,使用最短路徑衝向我。我以灰雪強化意識,嘗試搶回那些刀刃的支配權,但是路瑟的血沾上去以後,讓這變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太久沒有和任何對手,進入到存在圈互搏的階段,我大意了!

  我很勉強的成功使刀刃減速,試著撤退爭取一點時間,構築出新的防禦型波動。不得已的情況下,我打算放開劍柄,但路瑟先一步放開了太空,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笑容更深了,很清楚我在肉體強化上不可能贏過他。

  氣急敗壞中,我鼓起全力,比拚支配的強度,視線因此蒙上一層紅暈。

  在短暫的剎那,刀刃停住了,但下一個瞬間,路瑟也鼓起了更強的意識,讓他棕色的雙眼變得全然鮮紅,刀刃接著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朝我衝過來。

  我甚至能感覺到那衝擊在我皮膚上傳遞,震撼至骨髓的強力波動。強大到……足以直接干涉物理空間的意志力……

  我笑了出來,時間在此時被無限放緩了。抬起視線,對上路瑟鮮紅的雙眼,從中解讀著所有思緒。如此暢快,給出所有,流淌在宇宙之上,穿梭過每一條波弦間,以揮灑生命之姿,於亂度中舞起無盡的迴旋──這是真正強大異能者戰鬥時,才會展現出的樣貌。我甚至沒有想象過,我居然能麼享受。

  路瑟回應了我,得意的狡獪笑容使他露出了那在黑色毛皮中,顯得更加潔白的獠牙。

  我想,這就是他的首勝了。也的確差不多是時候,該從舞台上下來了。

  放鬆對意識的控制,我等著利刃撞上我的防禦圈,做為比試勝負的分曉。

  看著愈來愈靠近的數把刀刃,我好奇著,當初蓋拿訓練我的時候,也是類似的心情嗎?那種,知道總有一天,自己將會把火炬,交給更年輕世代,讓他們去探索這個世界,並且找到自己的答案?

  不管怎麼說,就這樣吧。我用鼻子噴了口氣,最後一次替自己逝去的青春致意,然後準備迎接,新世界的黎明。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你這粗線條又心思細膩的雜種狗。

  但是,有什麼不太對──太近了。

  路瑟並沒有注意到,大概是因為他並不熟悉我被動防禦圈的大小,這畢竟是他第一次真正成功突破我的防守。但我知道,這不太對。

  我的被動防禦圈沒有啟動。

  沾著血的刀刃刺進了我的身體,讓我向後倒去。

  路瑟注意到不對勁,但是太慢了。

  他的存在圈跟著刀刃一起刺入我的身體,干擾了我對意識圈的維持,使數千片大小不一,原本在我四周繞行的精金碎塊,掙脫意識領域的支配,以慣性衝上來。我能感覺到無法形容的劇痛,還有我身體因此被打出的幾千個小洞。以及更糟糕,殘留在我身體和血液裡的每一塊碎片。我的存在圈差一點點就直接消散了。

  一大口鮮血自我口中湧出,以有點詭異的方式散布在空間中,顯然引力波的規則還沒恢復。下一個瞬間,畫面黑去,我只能感覺到冰冷的觸感自我背上傳來。

  「……里希特!」



捲雲



  我夢見,沒有盡頭的黑暗。

  這合理嗎,如果夢境能夠是空無一物的,那這樣還算是做夢嗎?

  不過,在夢中既然都能提出哲學問題了,那夢見單純的黑暗好像也不奇怪?

  說到底,我真的是在作夢嗎?

  在我理解到自己是異能者之前,這些栩栩如生的夢境便總是在每個最深沉的夜晚上演。我從來不曾記住內容,也沒有把這現象和異能做出連結。

  我該怎麼確認,這只是單純的夢,或剛好相反呢?

  有了,是文字!睡眠狀態下,處理閱讀的中樞是不活躍狀態,我只要找到平面文字,就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我得記下來,不然等等又忘記了。可是,我該怎麼……

  嘎嘎的聲響,讓我醒了過來。張開眼睛以後我發現,房間自動開啟了照明,是接近早晨那種柔和又溫暖的色調。真是有趣的設計。

  又是嘎嘎兩聲,讓我中斷了思緒,側過頭,尋找著聲音的來源──是忠雄的鹿角,刮著床板,發出令人……不適的聲音。

  這以後恐怕會是個問題。

  不過,這畫面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他躺著的時候,能翻身嗎?

  我安靜的坐了起來,仔細觀察著紅鹿的睡姿。我聽到身後傳來刷刷的聲響,回過頭,才注意到尾巴末梢正在快速的擺動著。我趕緊抓住尾巴,避免製造出更多聲響。

  「你在幹嘛?」他的聲音裡面沒有一點睡意,甚至還有一點……警戒?

  真是太棒了,一匹大灰狼豎起雙耳,專注打量著熟睡中的鹿──看起來還能更奇怪一點嗎?

  「喔,我剛剛睡醒,坐在床上發呆。」我緩緩的轉了回去,表現出我最有說服力的樣子,將耳朵向兩邊攤平。

  真是更棒了,繼續替我們的關係添加更多謊言吧,絕對是最合適的了!

  「呃……好吧?」忠雄也在床上坐了起來,抱住被子,將自己頸部以下完全包住。「對不起,我反應可能有點激烈。第一次和別人分享房間,有些不習慣。」他喃喃說道,瞥了一眼我握住尾巴末梢的手。

  「喔,我幾乎不記得身旁沒有睡著其他大灰狼的時光了。」我試著回想六歲以前的記憶,但發現一片模糊。「所以可能比較沒有這種困擾。」

  我說完以後,向忠雄看去,他還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沒有進一步動作。

  我嘆了口氣,放開尾巴,決定不想要以這種方式,來體驗我全新的開始。

  「我剛剛是在想,你躺著的時候能翻身嗎?」我用普通聊天的時候的口氣說道,希望聽起來不要太奇怪。但我很快就想起來,自己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普通聊天」。

  忠雄動作一僵,表情我再怎麼樂觀,都只能解讀成錯愕。但好在,幾秒鐘以後,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抓住自己鹿角的基部,控制不住似的笑了好一陣子。

  這大概是……好現象吧?

  「我可以側睡,但頭的轉動幅度會有點受限。」忠雄把枕頭拿了起來,讓我看他床墊上的一條凹槽。「大型鹿科動物應該都知道這種設計,我去列印的時候人工智慧有特別說明,這是學院預製的型號。」

  「喔!」我也將枕頭拿了起來,在自己的床墊上看到了一樣的構造。「通用性設計!」我瞬間理解過來。

  「呃……什麼?」紅鹿問道,好像不太確定我在說什麼。

  「讓擁有不同條件的使用者,都能夠使用的設計!」我把枕頭放回去,又聽到尾巴和床單快速摩擦的唰唰聲。「元老院全部都是大灰狼,所以我沒有注意過。」

  「喔。」忠雄微微歪了下頭,用右手在臉頰上搔了搔。「戰神星上也是,鹿科動物們……」他的眼神飄忽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對焦在我身上。「……一起生活。」

  「看來現在我們都要適應新東西了!」我用興奮的語氣說道,同時抖了抖身體,剛睡醒時較長的冬毛容易糾結,讓我有點不舒服。「我先用浴室喔,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你是『早晚都要洗澡派』的?」他對我比出個「請自便」的手勢以後問道。

  「只有冬天。」我爬下梯子,一邊暗自對那個有趣的名詞笑了幾聲。「等換成夏毛我就不用早上洗澡了。」

  「等等,」忠雄把頭從床舖上伸出來看著我。「你該不會掉毛吧?」

  「呃,」我回憶著換毛季節,清潔機器人每天都得出動一次打掃房間的場景。「鹿不會嗎?」

  忠雄以一個非常受到冒犯的表情回應我,讓我有點罪惡感的抓了抓耳朵。我掃視過房間,沒有發現清潔機器人的工作站。

  「我會打掃啦。」我抬起右手,豎起食指,在腦袋旁邊畫了個圈。地板上被意識圈包覆的灰塵和毛髮等等,全部聚集成一個小球,黑黑灰灰的不可名狀之物在我的指尖上方漂浮著。

  「你是怎麼做到的?」我不太確定那眼睛中閃爍著的情緒,是羨慕,還是恐懼。或許,其實是兩者都有?

  「有點難解釋……」我把黑色小球扔進了牆上的廢棄物處理槽中。「像是……『我的』。」我指了指地板,但忠雄顯然更困惑了。「將世界,放在掌心。」我微微抬起雙手至腰際,掌心向上,感受著周遭所有的脈動──這讓我發現了房間有精金屏蔽。很合理,不然一大群異能者相互干擾,應該遲早會害大家都精神耗弱。

  「你……」忠雄語氣非常猶豫的說著。「漢普前輩說,能掌握支配的草食動物非常稀少,還不如把力氣花在具有優勢的心智類波動上。不過我……」他的嘴唇蠕動著,但沒有發出聲音。我想,是某些來自過去無法說出口的東西──我很能理解那種心情。「你可以教我嗎?」他最後用力甩了甩頭,堅定地問道。

  「可以啊!」我開心的說道,對於能幫上忙感到十分愉快,小腿邊又感覺到了那陣涼風──埃忒耳也是類似的感覺嗎?

  無論如何,我也希望,讓他無法對我說出口,那些來自過去的包袱,都能被更值得記住的回憶取代。我很幸運能夠獲得這個機會,我也相信,所有人都值得「幸運」。

  「想看個酷炫的東西嗎?」我的嘴角無法控制的揚起,看向似乎還是沒反應過來的紅鹿。

  「嗯?」忠雄稍微歪了下頭,放出了疑惑的訊號。

  為了解答他的問題,我展開意識,從浴室管線中引導了足量的水,讓一顆大水球漂浮在我的身旁。

  「空蝕現象!」我十分驕傲的揚起吻端宣布,但忠雄只是目光抽離的盯著水球。

  「抱歉。」過了好一陣子,他終於發現自己的分神,和我對他投去的不解神情。「昨天發現從管路流出來的是水,被那麼大量的液體潑到臉上,讓我失神了好一段時間。我一直是很堅定的死忠反蓋亞化份子呢……」紅鹿又笑了幾聲,揉了揉右眼,好像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我不太清楚那是什麼意思,但我把這個詞條加入待辦事項清單中。「就像被探照燈照到一樣,我只能動彈不得的盯著噴頭……」

  「喔。」我完全忘記了,水在戰神星上頭有多珍貴。看著那團透明的水球,我的感受有點複雜。「那你們都怎麼……洗澡?」應該還叫洗澡對吧?

  「霧狀化水膜。」忠雄用手指上下比劃了幾下。「就是很小很小的水珠,因為重力比較低,所以靠上方抽氣,形成一個穩定流體循環。」

  我在腦袋裡頭想像那個畫面,和乾洗的方式好像有點接近。

  「像這樣嗎?」我抽出一部分的水,分成非常細小的單位,讓小水珠高速以固定軌跡繞行,一個有些朦朧的白霧狀環帶出現在我面前。

  「對。」忠雄再次表現出了那個複雜情緒的表情。「你一定要教我你是怎麼做的。」

  「哈哈,沒問題啊!」我笑著回應,然後絕對沒有半點炫耀成分的,示範了該怎麼靠空蝕現象,在十秒鐘內完成晨間盥洗。



  「我覺得都去赴約是很符合邏輯的做法。」漢普前輩大口咬下抹滿紅色果醬的土司,我注意到忠雄微幅的抽搐了一下。「才四個邀請根本不合理,你可是直接粉碎了平衡的存在。」我有點困惑前輩怎麼能這麼滿不在乎的做出這個結論。「大師們之間一定有協調過了,你就放心去吧。」

  「連『好學生』都這樣說了,里希特你就不用擔心了。」虎徹前輩玩笑似的嘲弄道,但邊境牧羊犬顯然無法欣賞這種幽默,發出不悅的低吼聲。

  「嘿,不要生氣嘛!」阿爾泰馬鹿誇張的高舉雙手,掌心朝外。「請你喝飲料賠罪好不好?」虎徹前輩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問道,邊境牧羊犬哼了一聲回應以後將高大的鹿推開。

  「伯爵紅茶,然後不要放薄荷,你這異端!」漢普前輩抬起頭喊道,阿爾泰馬鹿背對我們揮了揮手,走向位在食堂中央的終端。

  我吃完了自己的炒蛋,開始解決剩下的半個可頌。果然我分不出楓糖和蔗糖的差異,斯諾的血統是生理上不用否認的。

  被包覆進意識領域那種特殊的感受讓我立刻抬起頭,只看到漢普前輩用雙手各自劃著不同的手勢,而忠雄不太確定發生了什麼事情那樣的看著邊境牧羊犬──他被隔絕在形狀非常特殊的領域之外。

  試著解讀漢普前輩龐大繁瑣的構築指令,除了領域外緣形狀的方程式之外,我不太確定其他命令能造成什麼效果。但是其複雜程度,絕對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甚至想像過這是可能的。我打算把這個畫面記下來,但是如此誇張的數量……不可能。

  「做出能讓你活下來的選擇,」牧羊犬壓低聲音說道。「但是不要違背本心。」他拿起之前吃到一半的吐司,我幾乎看不出來前輩的嘴唇在動。「如果出了什麼『岔子』,來找我們。」他放低了視線,又咬了一口吐司。「Dif-tor heh smusma。」

  我順著牧羊犬的目光看去,在盤子上,果醬的痕跡構成了一個詞──不同情境下會有不同的意思,但大致可以解讀作「愚者」。

  漢普前輩非常自然的用剩下那一小塊吐司邊往盤子抹去,消除那裡曾經存在過一個單字的事實。接著牧羊犬將吐司邊扔進口中,領域同時消散。

  「不知道為什麼,虎徹喜歡薄荷的奇怪味道。」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情那樣,他繼續說道。「恐怕是草食動物的特殊偏好吧,我想。」前輩抬起視線,看了眼忠雄。「無意冒犯。」

  「我對薄荷沒什麼想法。」忠雄迅速的看過我和牧羊犬,顯然察覺到某種違和感,但他並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表示。

  「總比牛奶好多了。」虎徹前輩回到桌邊坐下,同時放下了一個白色的茶壺,和成套的小巧瓷杯和碟子。「真不懂肉食動物為什麼會有這麼詭異的怪癖。」他打了個冷顫,搖了搖頭。「奶茶。」

  「牛奶很營養好嗎。」漢普前輩拿起茶壺,替自己倒滿了一杯深琥珀色的紅茶,我能聞到淡淡的某種柑橘香氣。「而且你反芻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抱怨過。」

  「牛奶是給小牛喝的。」虎徹前輩說完,喝了口自己的……湯。我能看見幾塊小小的白色豆腐,飄在米色混濁的液體中。我嗅了幾下,好像聞到一股淡淡的酸味。

  「反芻……是什麼?」忠雄低聲問道,不太確定的看了漢普前輩一眼。

  邊境牧羊犬抬起了右側眉毛,歪著頭瞥了眼虎徹前輩。

  「肉食動物的鄉野傳說。」阿爾泰馬鹿盯著自己的碗說道,沒有打算多做解釋的樣子。

  漢普前輩端起茶杯,放到吻端前嗅了嗅,也沒有多說什麼。

  我有預感,我如果不能迅速的掌握解讀學院中各種隱晦暗流著能力,一定很快就會溺斃在這充滿秘密的無盡泥沼中。

  剛剛漢普前輩,是在表示他所屬的……派系,能夠提供保護的意思吧。但是……「讓你活下來的選擇」,真的是聽起來非常不妙啊。最後他說了什麼?Dif-tor heh smusma……這是某種暗號嗎?我還以為,終於脫離了某種來自過去枷鎖所形成的桎梏,但我想,我一頭衝進了某種更加危險的未知情況。

  蓋拿警告過我了,是吧?可是誰知道呢,有變化和可能性的生活還,是好過一灘死水無數倍。

  說到死水……

  我抬起視線,瞥了眼食堂另一邊,聚集了所有大灰狼的幾張桌子。七個支派的不同毛色都有,從肢體語言判斷,大家都很開心的在聊某個話題,許多條大尾巴緩緩的晃來晃去。

  皮克西爾波克好像注意到我的視線,轉了過來,露出了一個有點罪惡感的笑容,然後又轉了回去,重新加入話題。

  低下頭,繼續吃完剩下的早餐。我並沒有太灰心,畢竟完全可以理解這個況狀,而且自己的尾巴也還是因為這樣擺動了兩下。

  「……社團活動,可以這麼說。」在我分心的時候,虎徹前輩不知道在說什麼。

  「比較接近祕密結社性質吧,雖然說也是社團啦,但聽起來就是有點奇怪,好像完全無害似的。」邊境牧羊犬吐了吐舌頭說道。「你說對吧,『結果可以正當化動機』先生?」他用手肘頂了頂虎徹前輩,阿爾泰馬鹿只是哼了一聲。

  「可是……」忠雄有點遲疑的開口,而我豎起耳朵假裝一直很認真在聽。「……如果都有舉辦博覽會了,這樣還算祕密結社嗎?」

  「也只有屬於勢力夠龐大的那些社群,才敢主動表明自己的意向。」牧羊犬瞥了眼虎徹前輩,意有所指的說道,後者只是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腦袋清楚的人,在分發前都不會亂講話。」牧羊犬轉回視線,看著忠雄。「我建議你也這麼做。」

  忠雄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的表示接受。我非常慶幸,自己並不是唯一一個,對於排山倒海而來的複雜局勢手足無措的人。

  我掃視過食堂一周,試著從看起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的身影,來判斷哪些是和我相同梯次的學員。

  不遠處聚集了一小群犬科動物們,有一隻看起來非常呆滯的哈士奇,甚至微微的吐著舌頭散熱──但他大概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回憶著當初開始研究,犬科帝國登記在案的繁多家犬品種時,對古老西伯利亞家產生的大量疑問──天然呆──這個詞是這樣用的吧?

  不過說到種類繁多的品種,那應該是貴賓狗吧?我看向在食堂中央操作著終端的品種犬──他蓬鬆的捲毛和下垂的耳朵看起來……實在非常詭異。我還是不太能接受,和大灰狼外貌差異太大的狗。當那匹貴賓狗經過我們這邊時,我趕緊轉開視線,假裝從來沒有把注意力從對話上移開,不想顯得太失禮。

  「……至於你嘛,」漢普前輩看著我,有點無奈的嘆了口氣。「不表態顯然就不是你能負擔的奢侈了。」

  「或者,」虎徹前輩接下去說道。「你有和所有人為敵的決心?」他的語氣是那麼的漫不經心,但阿爾泰馬鹿是否意有所指呢?或許這詭譎的環境,讓我開始產生些許被害妄想的症狀了。我用力甩甩頭,假裝那毫無道理的麻癢感不存在,也沒有源源不絕的從我搔不到的地方爬出來,滿布全身。

  「平常的話,我會把這當成是無聊的垃圾話。」漢普前輩斜眼看了阿爾泰馬鹿一眼,後者聳了聳肩。「但是……」邊境牧羊犬微微轉過頭,用眼角看了眼大灰狼們的位置。「很快其他人都會誤以為你並沒有受到元老院的保護,這有點危險。」

  不太確定那是什麼意思,或是我想不想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反正,僅剩的選項都直接端到你面前了,」漢普前輩比了比我手臂上的終端。「審慎考慮吧。」我能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紅光,知道前輩是在提醒我先前說過的事情。我將耳朵往後擺,然後貼平在頭上表示感激和接受。

  手臂上的終端突然震動了起來,害我差點嚇到跳起來。關掉時間提醒,我有些尷尬的把直挺挺豎起的耳朵稍微壓下來,向大家告退,準備去和大師們赴約。

  牧羊犬和阿爾泰馬鹿都祝我好運,而且都向我示範了他們的聯繫波動。

  再一次對前輩們道謝,我起身收拾離開,將餐盤放置在回收區,同時小心翼翼的不要發出太多聲音,或是太靠近大灰狼的桌子。

  食堂的滑門在我身後關上以後,我終於放鬆了下來,並且深深的呼出一大口氣,感嘆有些事情,顯然不管你是不是想要一個新的開始,都無法隨便就甩掉的。



  我對照著終端螢幕上顯示的路徑,選擇了正確的那條走廊。

  為什麼元老院沒有這類型的應用程式呢,因為除了我之外的所有大灰狼,導航能力都很好嗎?

  我嘆了口氣,努力拋開這惱人的想法,思索著通用性設計能夠涵蓋的層面。

  站在一扇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滑門前,我左顧右盼了一下長廊的兩端,沒有見到半個人影。

  好吧,我的第一站到了。

  滑門的控制面板是請勿打擾的紅色,但我知道大師有預先設定容許我通過。我再次花了幾秒鐘調整呼吸,然後邁開腳步,滑門無聲的向兩邊分開。

  映入眼簾的,是書,滿滿的紙本裝訂書。每面靠牆的書櫃裡,都放滿了各色封面的書籍,幾張桌子上也堆了好大一疊書,整個房間儼然是由書籍所構成的堡壘。

  雖然堆滿了各式書本,但可以看出來房間主人性格的嚴謹──書櫃中的藏書全部依照封面顏色一群一群的歸類,而順序也按照可見光波長排列。堆放在桌上的也毫不馬虎,由大到小,從最底部往頂端擺放。而且如果仔細觀察,可以發現每本書的邊緣都相互對齊,讓這知識的堡壘顯得異常的……有秩序。

  「很好,你是守時的那種。」高橋大師說道,自其中一張堆滿了厚重磚頭書的辦公桌上站了起身。「我都有點擔心,隨意在不恰當的時間點突然冒出來,是你的固有風格了。」

  大角羊穿著卡其色的成套襯衫和長褲,外面套著一件有許多褐色系菱形為主體的織物背心。水平的瞳孔還是讓我不太適應,也判斷不出來對方現在的情緒。

  在我開口為先前的小插曲道歉以前,高橋大師揮了揮手打斷我的動作,示意我坐到少數幾張沒有被書佔滿的椅子上,而他則在我對面坐下,然後推開了擋在我們之間的一小疊書牆。

  「我被烈陽挑撥,做出了不恰當的行為,所以如果有任何人應該要道歉,那也是我。」高橋大師將雙手交扣,手肘放在桌上說道。「所以讓我替自己的失態和不專業表現致歉,然後讓我們直接進入正題,你同意嗎,里希特?」

  沒有料到會是這樣展開,但我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好反對的。

  「是的,大師。」我用順從語氣說道,放低兩邊耳朵和視線。

  「你熟悉……太陽系的局勢嗎?」大角羊問道,直直盯著我──大概吧?

  「就講堂上的內容。」我誠實的回答。「我對政治實體間的博弈不是很感興趣。」

  「犬科動物們拿了蓋亞和愛神星、戰神星由草食動物統治、鬆散的多個龍族部落維繫著小行星帶聯盟,而月球則接受所有人。」他緩緩的說道,一邊在空間中形成褐色的黯淡刻蝕向我解說著。「小行星帶出售稀有金屬,水或甲烷冰塊給內行星居民,換取小行星難以生產的有機製品。蓋亞因為開發時間長了很多,資源的匱乏讓犬科動物們對龍族的貿易依賴自然更深。但除此之外,還受制於月球出口的氦-3,以及小行星採礦時,需要將待開採的小行星栓在月球上。」

  大師畫出了複雜的太陽系輿圖,還有彼此間的貿易供需關係,使用不同類型的線段表示。

  「犬科帝國並不喜歡自己的霸權位置受到挑戰,非常忌憚日漸崛起的戰神星聯邦。相對於大興土木的聯邦,帝國就像是日暮黃昏的頹傾高塔,如果犬科動物們想要繼續擴張,第一步便是擺脫月球的掣肘。但是對月球做出任何明目張膽的侵略或併吞行為,原本不願意在雙方衝突中站邊的龍族,就沒有繼續保持沉默的餘裕了。」他在空間刻蝕添了一個天平,將各方勢力擺放上去。「因此,平衡確立了,確保沒有任何一方,可以得到更多的好處。」

  我知道這個,埃忒耳有解釋過什麼是「雙贏」。

  「但是……新的變數出現了。」大師說道,用手指畫過一顆顆的星體。「龍族恐怕會在五十年之內成功殖民神王星、戰神星全面蓋亞化的選項愈來愈受歡迎,並且開始製造……武器。」大角羊停頓了一下,換到了月球。「親帝國派勢力不斷增長,沒有任何回頭的跡象,倫敦家遲早會必須接受這個結果。」他將雙手放在桌上上,強調似的將身體微微傾向我。「隨著我們更靠近最終結算,難以想像強大的『特異點』會更加頻繁的出現。而同如先前所知,這些異能者顯著的更有可能出現在肉食動物之中。」

  大師揮了揮手,驅散刻蝕。

  「即使並不是所有特異點都決定站在帝國那邊,異能者間的力量失衡已經很明顯,這自然加強了議會成員暗中推動自己所屬勢力,研發更極端、更強大火力的動機。」他嘆了口氣,透露出了疲憊的樣子。「然後他們當然也這麼做了。」

  「所以你希望……我能站在聯邦那邊?」這話題的走向已經非常明確了。

  「理性在上,不然你覺得呢?」大角羊好像有些氣惱。「加入我們,讓恐怖平衡重新建立,避免戰爭!」他的語氣開始激動了起來。「現在所有政治實體,都在想辦法壯大自己,帶動了某種成長,但這繁榮是一種假象!」大角羊靠上椅背,沉下臉。「擴張不可能永無止盡,這一切是有極限的。」

  大角羊向上看去,我跟著他的目光,看見了天花板的樣子──是看似一片荒涼的無盡紅土。

  「我們就像是落入了重力井,但嘗試保持軌道的飛船。」他放低目光,將注意力擺回我身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斷繼續注入更多燃料和能量,徒勞提升自己的速度,只求暫時不要墜毀。但是速度愈快,我們所蘊含的動量也會愈強,最終墜毀時引發的破壞也會愈大。而耗盡我們手頭上僅有一切的那天,是必定到來的。」大師用指甲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繼續說道。「我們現在已經超過可以回頭的階段了,所以我只能乞求將無可避免的大規模毀滅性衝突,拖延到最終結算之後!」

  「最終結算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在大師換氣的時候,找到空檔發問。

  「開創,」他的嘴角泛起一陣疲憊的笑意。「和毀滅。」

  聽起來非常讓人安心,不是嗎?

  「我們將被允許,往太陽系之外探索,航向無限大的宇宙,在無窮機會之中找尋一切的答案。」高橋大師臉上浮現的表情,就像是歷史書籍中繼載的朝聖者。「所有問題,都將迎刃而解,因為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大到所有問題都顯得渺小且微不足道。」

  允許……?

  「當然,戰神星的衰亡是必然的。」他再次頭起目光,看向天花板。「當宇宙中還有無數宜居星球的時候,一顆滿是紅沙的大石頭有什麼意義呢?」他苦笑了兩聲,我能聽出那哀傷和……決絕的意志。「但是戰神星的人們,才是真正的開拓者!」他的眼神還是有點抽離,不過聲音聽起來非常堅定。「和被黯牙弄得好好的穀神星不一樣,聯邦才是真正一步一步,從紅沙中建立出文明的人。如果我們──是的,我說我們,要做為一個集體,離開我們的小小世界,向……最後的疆界踏出第一步,」大師自顧自的笑了一聲,很快便繼續說下去。「戰神星拓殖的經驗,和其擁有無比堅毅意志的居民,絕對是必須的!」

  我有點……漂浮著的超現實感。這大概就是,平常完全不在乎世界的發展,然後有一天,發現自己成了複雜局勢中的重要玩家……或棋子的感受吧。

  「你已經證明了你的力量,所以我不會再污辱你。」大角羊用手在桌面上揮了揮,大概是想表明,這是他所有的牌了。雖然說不管我有多天真,大概都不會相信,但或許……局勢真的有那麼絕望,所以大師決定放手一搏?

  我和大角羊對上視線,覺得他應該是很真誠的向我說了這番話的──又或者,我只是看不出來這其中的複雜算計。我想,只要繼續在學院多待一天,我就會變得非常偏執。更是不敢想像,如果處於這種環境下六年,會對我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我知道,要你無法得到任何好處的情況下,選擇聯邦這邊,實在是一點點也不合理。」大角羊在椅子上調整了一下坐姿說道。「再說,我作為你的指導者,恐怕是最不適合的了,會完全浪費你的潛力。所以即使我希望你能願意站在聯邦這邊,但我得承認,這會是最糟糕的選擇。」

  「我並沒有……」大師揮了揮手打斷我未完成的句子。

  「我討厭看到潛力被浪費,更別提你經過恰當訓練以後,絕對會在最終結算發揮重大影響。」他繼續解釋著。「而且,我們需要的只是……相安無事的平衡,至少維持到最終結算開始。」他歪了下頭。「所以如果你選了根本不過問世事的晨曦,或是沒人能忍受的場域,都能夠達成我目的,他們也絕對可以將你訓練成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異能者。這個情況下,你將會收到我無盡的感謝,還有『先鋒』的友誼。」

  我完全可以猜到,他準備說出口的下半段陳述。一手蘿蔔,一手棒囉。

  「烈陽毫無疑問的,也能訓練好你,但他所領導的『至高』派系……我只能說,對我們所有人都沒好處──法西斯主義真的幽靈從來都沒辦法被徹底埋葬。」雖然我可以想像,大師烈陽大概不是那種太體貼人的受歡迎好好先生,但沒想過會是這樣。

  「那如果……」我真的沒辦法立刻從這團混亂中理出頭緒來,我最討厭社交互動了啊!「……我全部都不選呢?」我幻想著不表態的中立。但不用漢普前輩提醒,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根本就只是想隨便說點什麼,製造事情沒有遠遠超過我能控制範圍的幻覺。

  「這絕對是最糟的。」高橋大師有些隨意的用手在自己的額頭旁邊揮了兩下,很明白的表示,他認為僅僅是考慮這麼做都足夠愚蠢了。「就算你沒有那個意思,也會被認為是決定向帝國靠攏。而且,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元老院派系甚至都還沒決定好該怎麼看待你,更何況是其他犬科動物勢力。」

  好吧,我想我的選項,又十分迅速的縮減了。

  「十分感謝您,願意坦承的和我談這些事情。」注意到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打算把應該要說的話講完。「我還是覺得應該要向大師道歉,畢竟我可以更好的處理那……狀況。」我起身,垂下耳朵和尾巴,低著頭說道。

  「我很確定烈陽有影響我,是我太大意了。」大師應該是也注意到時間,向我示意可以離開了。「最終結算開始以後,我們會需要每一個異能者。」他的語氣再次有點抽離的說道。「像你這種程度的,如果到時候缺席了,絕對是難以想像的損失。所以,我期待我們能夠達成相互理解,並且建立友誼。」

  我告退,並保持面對大角羊的姿勢後退到門邊,最後在滑門分開以後踏出大師的辦公室。

  當金屬門終於闔上,阻隔了那水平瞳孔的視線之後,我允許自己放鬆下來,緩緩的呼出一口長氣。並且細細咀嚼著,最後大師語氣中,關於「缺席」這個詞的強調。



  「你有想過,異能者為什麼存在嗎?」大師烈陽問道,用我只能以「盤踞」來形容的姿勢,自辦公桌對面向我問道。「力量。」龍族吐出這個詞的時候,一陣白煙跟著一起飄出大師的口中,而且我很確定,他的鱗片正為微微的……發著紅光,像是燒紅的金屬那樣。「力量只會被給與,那些與之相配的符合資格者。」

  大師烈陽的「巢穴」,和我想像中的有一點接近──各種看起來複雜又精細的儀器,擺放在房間各處,不時發出運作的聲響。而如果稍微仔細看一點,就會注意到各種被有些隨意擺放,完全猜不出來功能,但光外型就非常有趣的……物件。

  「僅從我們有限的短暫交流中,我就能知道你並沒有得到你應得的待遇。」龍族歪過了頭,用一隻眼睛盯著我說道。「也不能完全怪他們,」大師攤了下手。「生物的求生本能讓他們知道,你是完全不同層次的存在。」那紡錘型的瞳孔,在金紅色的虹膜之中收縮,變得更加犀利。「『我們』才是你真正的族群,而我相信,你也很清楚。」

  房間的溫度很溫暖,龍族甚至在談吐之間還會呼出更多灼熱的氣息。但是大師烈陽話語中嘗試傳達的訊息,卻令我不寒而慄。

  我想,這段「對話」唯一的好處,就是大師顯然沒有需要我回答的意思。

  「具有力量者,才是真是扛起世界的人,不管那群自以為是的傢伙們怎麼幻想。」烈陽對「自以為是的傢伙們」嗤之以鼻時,從鼻孔中噴出來了一小撮火焰。我沒看錯吧?「力量建立秩序,秩序維持規則,規則決定世界該如何運轉。沒了規則,庸碌的大眾將無所適從、沒有了秩序,盲目的世界將分崩離析。」我一開始還沒理解過來,原來大師剛剛眨了他的瞬膜。「所以,擁有力量者的責任,便是領導。」

  我並不是無法承受那炙熱的凝視,但我也看不出來和大師烈陽較勁相互瞪眼的意義,所以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身後,安放在牆上的那一柄長鎗。外型無比樸素,沒有任何裝飾或華麗的結構,僅有從鎗柄延伸至梭形鎗頭的銘文。

  一看就知道是精金武器,我連坐在這裡,都能感覺到微弱的共鳴。

  其實仔細想想,擁有變形能力的武器,如果添加任何裝飾性結構在上面,才非常奇怪吧?

  「……所以,我想我們能夠相互理解。」大師繼續用特殊的旋律唱道,那是我唯一還沒有睡著的原因。畢竟他已經長篇大論了好一段時間,說著擁有力量者的責任,應該如何又如何,並沒有太多變化。「你想要以異能的力量『建設』,不是嗎?」龍族坐起了身體,提醒了我他有多高大。「讓我成為你的指導者,我將向你展示,該如何以無與倫比的意志力築起高塔,直通天際。」他用手指末端的爪子劃過桌面,歌聲中的曲調在我腦海中形成了畫面。

  纖細的大灰狼和魁梧的龍族,一匹潔白如雪,而另一匹熾紅如火,他們並肩站在無比高聳、無人能及之處,只要稍稍仰起目光,繁星觸手可及。世界在他們腳下顫抖,規則按照他們的意志塑形,乞求著他們的憐憫。

  我可以……成為任何人。

  這就是,當代最強大異能者合作所能打造出的未來。

  我看了眼站在我身旁的烈陽,他以燃燒著的金紅色眼睛望了回來,給我無比滿意的笑容。他展開宏偉巨大的雙翼,向我展示無窮無盡的天空,以及何謂真正的自由。

  渴望飛行的我,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踏出去了。但是……好冷。

  我似乎剛剛才注意到,四周呼嘯的強風是如此刺骨。搓了搓雙臂,試著讓自己暖起來,但毫無懸念的失敗了。足以碰觸繁星的高處,必定擁有相對應的孤寂和嚴寒。在因為低溫而無法控制的打著冷顫時,我才清楚聽見了先前忽略掉的細微聲響。

  低下視線,那些……渺小如塵埃的生靈,他們在底端……吶喊著。

  他們掙扎沉浮,奮力嘗試向上攀爬,但沒有人能做到──因為他們都不夠強大,這座高塔,不是為了他們而設計的──他們就只是不配而已。

  我又看了烈陽一眼,他甚至沒有理解過來,我在看什麼。繁星在他身後閃耀,只要我願意,我也能站上顛峰,成為只能被仰望的那位。

  回過頭,我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色大尾巴──沒有任何一絲雜色,純白的毛髮,光潔又柔順,完美到好像不可能存在一樣。

  在你的眼中,是這樣看我的嗎?

  「很抱歉,大師烈陽。」我將視線直直的對上龍族的金紅色雙眼說道。「不管我能夠建設出什麼,我都希望是在需要我的人之間,而不是……在他們之上。」我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的膽識,繼續說了下去。「我想我們是兩種無法相互理解的人。」

  我甚至做好了高大的龍族會立刻發火的準備,但他卻只是聳了聳肩,然後窩回自己的……王座上。是的,龍族光是舉手投足間,就能替四周裝潢。

  「你還太年輕,充滿各種多愁善感的幼稚幻想,這沒關係,所有人都曾經年輕過。」他又眨了一次瞬膜。「等你繼續在現實世界打滾個幾年,你就會回來找我了。」他對我咧嘴一笑,露出整排尖銳的白色牙齒。「長壽的龍,可是太陽系中最有耐性的種族了。」

  當大師允許我告退以後,我起身,抵抗著背上足以將我燒穿的目光,來到滑門邊準備離開──雖然更像是戰術性撤退一點。

  「喔對了,」他出聲唱道,那旋律中真摯的情感反而讓我不敢回過頭。「我很確定,里希特,」像是直接對靈魂吟唱那樣,我能感覺到內心最深處的共鳴。「我們絕對是能夠相互理解的同類。」



  剛剛經歷過大師烈陽的折騰,真的有點不想要立刻去找另一個龍族,但我好像沒什麼選擇,而且失約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

  滑門面板是默認通行的綠色,所以我就讓自己進去了。

  要說大師烈陽的辦公室像巢穴,那大師場域的,就真的是巢穴了。

  絕對不是我過於活躍的想像力和刻板印象在作祟,散落各處的……寶石,依照各自的切割技法,閃爍著不同色澤的耀眼光芒。那七彩斑斕的波段,讓我有一點點頭暈。仔細看看的話,還能發現一些尚未切割,或是仍然和其他晶體以及金屬呈現相互嵌合狀態的原石。

  這個有些過於繽紛雜亂的畫面中,飄忽著一股……香氣。我嗅了嗅空氣,注意到了香氣的源頭,是放在某張桌子上的大玻璃壺,裡面裝著深褐色的液體。

  「站直,不要抗拒,我不然想浪費更多時間。」我沒有注意到他什麼時候出現的,尾巴立刻豎了起來。「我說不要動!」意識圈包覆上來,某種冰冷的東西在我體表流竄著。和探查波動類似,水銀般的冰冷蠕動著,沁入脊髓……不,這次更深許多,直接浸入靈魂,滲透我的本源。

  我保持姿勢,轉動眼球,看著站在我身旁的龍族。

  他沒有大師烈陽那麼高,但也還是和蓋拿差不多體型。深棕色的鱗片緊密排列,並不太反光,只在眼睛的部分散開,透出翠綠的光芒。

  綠色虹膜之中,和大師烈陽一樣是紡錘型的瞳孔,但他身上並沒有那麼多棘刺之外,兩邊眼睛後方一點的位置,各有一隻順著頭部弧度向後生長的犄角。角並不大,所以感覺起來有一點像是豎起來的耳朵,而且顏色只比鱗片稍微淡了一點。

  「很好,你有資質。」我想這位就是大師場域了,聲音比我想像中的更低沉一點,像是相互摩擦的岩盤。而且重點是,他好像也沒有真的很怪。「我喜歡雕刻樸石。」

  我看了一眼散落四處的寶石,不知道該對這段陳述做何感想。

  同一時間,大師場域走向那個玻璃壺,將其中的液體倒入馬克杯中,然後端著杯子,在某個……工作臺前坐了下來,拿起一塊有我腦袋大小的結晶,放到眼睛前方端詳著。

  「你還在這裡幹嘛?面試結束了,我同意當你的指導者。」過了好一陣子,他好像才注意到我還在房間中,因此開口問道,語氣中充滿了疑惑。我想我開始能夠明確的聽懂,龍族歌聲中的意義。

  「呃……」我抓了抓耳朵,找尋著適當的措辭。「可是我還沒有決定要你……」

  大師場域放下了晶體和馬克杯,用鼻子處出了一大口氣。

  「好,你喜歡玩這套,就當作是見面禮,我破例花一點時間,作為你的第一堂『指導』。」他站了起來,朝我走過來。我很肯定,這匹龍族剛剛看起來絕對沒有那麼高大。「在我所有能教你的各種宇宙大道理之中,最重要的那條就是──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尾巴自動捲到兩腿之間,耳朵也無法控制的貼平在頭上。我不是很介意在更有經驗的長輩前擺出低姿態,只是被壓迫的感覺真的很差,讓我起了一點想要反抗的衝動。但我還是壓抑住了,畢竟我想起了蓋拿說過,合格的異能者應該要超越那種,像是昆蟲想要保護自己的本能反射。

  「大角羊根本沒有能力指導你就不提了。想要加工鑽石,沒有適當的工具,別說是雕琢,連切割都做不到。」大師指向地上一攤閃亮的細小碎塊。「晨曦就算對你傾囊相授,把異能用在對軀體的縫縫補補,根本就是完全相性不合的浪費,就像不用上丁方切割祖母綠一樣。」龍族打了個冷顫,好像對這個想法感到十分噁心。不過我同時見識到,龍族是怎麼用瞬膜翻白眼的。

  接著,大師彎下身子,將頭湊到我的吻端前方,以翠綠色的雙眼和我對上視線。我能看到,有許多繁複如同結晶的細緻花紋,散布在虹膜之上。好美。

  「而你如果有我認定那般,擁有足夠潛力──相信我,我的眼光很好──那你絕對不可能自貶身價,和烈陽那種人勾結。」他停頓了一頓時間,瞳孔收縮,好像在確認什麼一樣。「當然,除非你其實有極度強烈的自我毀滅衝動,否則不會想要同時拒絕我們。因為你也知道,自己很強大沒錯,但肯定還沒有到足以對抗所有人的那種強大。」

  龍族說完了以後,靜靜的看著我,就像是在等待什麼答覆那樣。

  對於場域大師的分析,我找不出任何有缺陷的地方,而且我應該並沒有強烈的自我毀滅衝動。所以,我做出了唯一符合邏輯的行為。

  「是的,大師。」低下頭,用最順從語氣恭敬的說道。

  「我喜歡雕刻樸石。」龍族退開,對我揮了揮手,顯然在表達我已經用掉了他太多時間。「但我不是很確定,樸石是不是喜歡被雕刻。」我試著壓抑腦海中浮現的奇怪畫面,但無法控制的看向地上碎掉的……原石。「希望我們彼此都能享受這段過程。」

  他坐回自己的工作檯,拿起了盛裝著那深色液體的馬克杯喝了一大口,便繼續專注在先前的工作中,不再分神理會我。我還是能嗅到那特殊的香氣,好奇著是不是某種穀神星上的物產。

  我決定表現出有理解第一課的樣子,所以向大師鞠躬告退,離開房間。滑門關上以前,可能是大師場域進行的某個工序,一陣尖銳的摩擦聲傳來,如同直接撕扯著我的鼓膜那般刺耳,讓我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試著不要將這有一點太像壞兆頭的場景放在心上,我一邊撫平毛髮,一邊向最後的目標走去。



  當滑門分開,踏進這個充滿植株和盆栽的溫室時,我愣住了好一段時間。

  植物的各種芬芳,充滿了整個房間,還有自腳下泥土──對,是泥土──傳來的濃郁氣味。我認不得任何一種植物,不管是長在土裡、漂在水中,還是爬在牆上的。有些開著鮮豔的花朵,有些則有膨大的枝條,更有些甚至長著尖銳的棘刺。

  我想,我喜歡這個布置。

  看了眼頭上的透明結構,還有自己被投射到地上的影子,我思索著這是不是真的陽光。

  繼續觀察著窗形結構,想要找到一絲蛛絲馬跡。不過在我能有任何結論之前,我注意到了身後的聲響,趕忙轉過身,向來者致意。

  「里希特。」我將手掌輕壓在自己胸口,放低耳朵和視線,彎身低頭鞠躬介紹自己。

  「晨曦‧格雷。」大師以同樣的動作回禮,我在她起身之後站好。

  純灰色的毛皮和灰色眼睛,是標準格雷支派的外觀。

  「很感謝大師您的邀請,願意花時間和我會面,但是我剛剛已經和大師場域談好,會選定他作為指導者。」我不想要浪費大師晨曦的時間,直接說明狀況。

  但灰狼只是有些隨意的揮揮手,便向溫室深處走去。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跟了上去。

  「你喜歡我的小花園嗎,里希特?」大師問道,用手比向附近成片的植物。

  「很……豐富,大師。」我不太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抓了抓耳朵。她的聲音,好輕柔……有點……熟悉。

  「你想用異能建設什麼呢,年輕的小狼?」大師問道,停下腳步檢查著一株高挺的草本植物,它在頂端開著紫色的鐘形花朵。

  「我……」某種燥熱感湧上耳朵。「……不知道。」但我肯定,不是大師烈陽想要的那種。「某種,能夠幫助所有人的東西。」

  「啊,所以是遺產。」大師輕聲笑道。「你是喜歡留下某種偉業的那種。」

  耳朵的燥熱感更強了,我有些尷尬的低下了視線。

  「我也不是為了拉攏你,或是其他相關的原因,才邀請你過來的,所以沒關係。」大師轉了過來,用她灰色的眼睛看著我說道。「選擇場域做為指導者是非常明智的決定。」

  「那……」一定是我的錯覺吧,為什麼,那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灰色眼睛……「大師您為什麼邀請我呢?」我低垂吻端,折下右邊耳朵問道。

  「其中一個原因,是我想讓你看看這裡,看看異能可以用來做什麼。」她回過身,環顧了整個溫室一圈。「這些植物,只會存在於這裡,因為都是我用異能做出來的。」

  我有些訝異的豎直了耳朵,嘴巴大張。創造……生命。

  「適應低氮環境、可以在零重力環境生長、不需要介質依憑、矽基植物……」大師一株一株的指著,向我解說。

  我順著她的視線,依次研究著那些特殊的植物。矽基植物看起來非常閃亮,簡直就像是……水晶一樣。我忍不住抬起手,想要……

  「噢!」我發出吃痛的叫聲,將手抽了回來,發現指尖被切開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忘了提醒你,永恆花的植株邊緣,非常銳利。」她笑了一聲,向我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我有點困惑,但大師再次向我示意。理解了她的意思以後,我不太確定的將被割傷的手放上灰狼的掌心。

  「好,這非常表層,存在圈的干擾不會太強。」大師說完,灰色眼睛變得全然鮮紅,然後是一股暖流,包覆住我指尖。「好了。」

  那溫熱的感覺,只持續了一瞬間,但是某種餘韻,在我身體中迴盪著。我能感覺到,我的……內心深處,有某些東西和灰狼剛剛構成的波動共鳴著。待那特殊的異樣感退去,我才發現,指尖的割傷癒合了,就像被奈米無人機治好了一樣,連一點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我以無法控制的傾慕眼神,向大師晨曦看了過去。這就是……我想要的……

  我突然有點後悔,好像太快答應性格古怪的龍族了,即使剛剛他分析的很有道理。但這個……這個……

  「這幾乎不可能用在別人身上的,所以不用太崇拜。」大師又笑了一聲。「因為我們的波動同調起來很容易,所以我才能做到。」灰狼聳了聳肩。「不然的確和大多數人的理解一樣,把異能用在治療相關的應用上,除了學理上的探討之外,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有點失落的垂下了耳朵,但我注意到了剛剛大師的陳述──我們的波動同調起來很容易。

  我抬起頭,對上那雙灰色眼睛,敞開意識,感受著我們的波動。對,就像大師說的一樣,我們的波動,雖然絕對沒有和皮克西爾波克那麼相像,但只要仔細比對,都能找出類似的波段。

  為……為什麼?

  「那麼,就要說到,我邀請你來的另一個原因了。」好像聽懂了我沒說出口的問題那樣,大師緩緩說道。「我想要看看你。」

  如同一陣電流,我渾身肌肉僵直,差點痙攣,要不是我已經麻痺到動彈不得了的話。

  大師晨曦輕輕捧起了我的臉,歪了下頭,用她那灰色的眼睛仔細打量著。

  「聽說蓋拿訓練你的?」大師嘴角上揚,微微露出了一邊犬齒的末梢。「你有他的下巴,我猜這讓罪惡感更深重了些。」灰狼輕聲說道,好像在回憶著遙遠的往事。

  什麼,妳在說什麼?

  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重新讓腦迴路運作。

  那衝擊就像是被小行星擊中。

  我沒有誤會什麼吧?

  我是不是剛說過,什麼生理上不可能?

  「……但是,你的耳朵,毫無疑問就是遺傳自曉風的了。」我完全沒有聽到中間的其他段落,直到第二顆種磅炸彈掉落。

  什麼?

  「……啊,我好像耽擱你太多時間了。」大師晨曦說道,將我從完全空白的思緒之中拉出來。

  我失神多久了?

  「雖然不是你的指導者,但並不表示,我不能傳授你一些……」大師歪著頭,想了一下。「……小技巧。」她對我笑了笑,輕輕在我頭上拍了拍,那讓我的耳朵立刻平貼了下來。「歡迎你隨時來找我,里希特。」灰狼領著我回到了門邊,將我送了出去。「我們有很多事情,可以好好聊聊。」

  我的腦海中,還卡著最後大師晨曦向我道別的表情,特別是那灰色眼中的色調,久久無法散去。是……金黃色陽光開始融雪的溫度。

  我輕輕搓了搓,指尖殘留著的那絲暖意──是……流淌在血中的東西。

  「曉風……」我低聲的念道,感覺某個很遙遠又朦朧的影像,開始成形。「曉風。」我成功堅定的念了出來,回憶著頭頂上撫觸的餘溫。「曉風。」擁有了可以稱呼的名字以後,那個概念,突然好像不那麼陌生、抽象,又無法碰觸了。

  在溫熱的淚水自我臉頰兩旁無法控制的滑落以後,我好像感覺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位置,更加確切了那麼一點點。



  我應該是錯過了「社團」的招生宣傳,不過我並不怎麼覺得可惜。除了本來就不喜歡一大群人的社交場合之外,我想我暫時還沒有那種勇氣,被別人撞見,己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啜泣不止。

  「嘿,」虎徹前輩找到了我,我感覺到意識輕輕被拉扯了一下。「還在想說你到哪去了呢。」他走到我身旁,用愉快的語氣說道。「還順利嗎?」

  「比我預期的順利很多。」其實我也沒辦法預期會發生什麼事就是了,擔心再和某個大師打起來果然是太過幼稚了一點。「我決定接受大師場域的邀請。」

  「恭喜,然後祝你好運。」虎徹斜看了我一眼說道,微微歪了下頭。「希望他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古怪。」

  「沒那麼糟啦。」我其實本來想說「可不是嗎」,但仔細想想,什麼是「怪」呢?「倒是大師烈陽,很肯定我最後會加入他……」按照忠雄的警告,我恐怕不應該對虎徹前輩說這個。但是我現在可能處在情感上有點過於脆弱的狀態,想要釋放一些情緒。

  「那你覺得呢?」阿爾泰馬鹿淡淡的問道,看著我們四周的行人們。

  我不太想深究,虎徹前輩語氣中是否藏著某些過於警戒的情緒,要這樣生活實在是太累了。而且,我知道,信任,是建立溝通橋樑的第一步。如果我真的變成帝國最強大的異能者,和身為聯邦最強大異能者的虎徹前輩之間,存在著建立起友誼的可能,這將會是雙方最終能夠走向和解的起點。

  即使我對世界上發生的事情還有太多不了解,但這一上午的疲勞轟炸,就已經足夠讓我確定,和解是所有人都需要的東西──而且,恐怕是急需要的東西。

  「怎麼可能。」我苦笑了一聲,打算將大師烈陽為我描繪的那個願景,丟到記憶最深處的角落,永遠遺忘──沒想到偶爾,我居然需要被提醒自己有多怕冷。

  「我知道你經歷了一整個早上的折磨,大概不太想聽我說這個,不過……」虎徹前輩抓了抓後腦杓,依然看著別的地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看他也會表現出這個樣子,感覺十分有趣。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啊?」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銀色的盤狀物,有一點像是徽章,上面刻著什麼圖案。接著前輩將小圓盤翻了過來,是一句銘文。

  雖然我拉丁文學得很不好,但有些名言佳句,我還是為了能夠假裝博學多聞所以刻意練習了一下──而這句我剛好認得。

  「Exitus acta probat。」我念道,並成功將概念和另一面的圖案做出連結,理解了那代表了什麼東西。我無法控制的哈哈大笑。

  處撤前輩將銀色圓盤收回口袋,表情有點受傷。

  「不……不是……」我連忙澄清,表示並不是在取笑任何人。整個上午的折騰,讓我有點情緒彈性疲乏。

  阿爾泰馬鹿對我抬起一邊眉毛,耐心的等我緩過來。

  「我的確是有點精疲力盡了,不是很有辦法再思考任何和選邊站相關的事情。所以我很感激你特地為我保留了位置,但先讓我……好好想想好嗎?」我輕聲說道,用拳頭碰了一下前輩的手臂說道,表示我的謝意,和希望他能理解。我大概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從那些衝擊性的消息中恢復過來。

  「嗯,我能理解。」他回應,並且向我看過來。「你隨時可以找我談……任何事情都行。」他連忙補充解釋道,怕我誤會了他的意思。接著阿爾泰馬鹿嘆了口氣,揉著額角。「可惡,我就知道會有利益迴避問題。」

  我放低耳朵,向他表示我能理解他的立場,並且會考慮提案。

  「只不過……」強壓下笑意,我試著表現出更多一點的尊重。「你們的派系圖騰……也未免……」未免太蠢了吧。「……太有意象了吧?」

  「我覺得一點問題都沒有!」虎徹前輩哼了一聲,將雙手抱胸不太開心的說道。「那代表著,我們會背負起來,不會逃避,也不會忘記,被犧牲的那個。」他有些抽離的說道,將自己的掛墜翻了出來,用指尖在表面緩緩的摸索著。

  「抱歉,」我輕了輕喉嚨。「我不應該這樣說……」

  「看起來是真的很尷尬啦。」阿爾泰馬鹿將小圓盤塞回領口裡面,整理了一下衣服。「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沒有成員,願意把徽章給展示出來。」

  「喔,」我不太確定他是不是在嘗試說笑。「那有秘密結社,會特意彰顯自己的標記嗎?」我掃視著人潮稀落的大廳,思索著這個哲學問題。

  「興趣同好類型的就會。」虎徹前輩輕笑了一聲說道。「這提醒了我,你的粒子物理學程度如何?」

  「呃……」我抓了抓耳朵。「那是什麼?」

  我和虎徹前輩一起走回宿舍的途中,他向我解釋著祕密結社們各自的圖騰,還有代表的意義,以及我最好避開的某些狂熱分子。



  「嗨。」我回到寢室以後,發現忠雄讓在房間中央,低著頭,雙手不知道在比劃什麼。

  「喔,抱歉,我馬上收拾。」他繼續揮了幾下手臂,但我制止了他。除了我很好奇他在幹嘛之外,紅鹿的手勢給了我一些靈感。我覺得需要進行一些活動,來讓我從各種陰謀詭計中分心。

  「你在做什麼?」我走到忠雄身邊,發現他配帶著一副類似眼鏡的設備,但只有鏡架和下半部的鏡框,而末端有幾個閃爍著不同眼色光點的構造。喔,這好像是某種虛擬實境投影裝置,依稀有在課堂上看過介紹的印象。

  「製作地圖。」他說道。「我以前就發現,這能幫助我放鬆。」紅鹿給了我一個僵硬的笑容。「而我現在很焦慮。」

  「你還好嗎?」我歪著頭,折下右邊耳朵。

  「沒什麼大不了的。」他隨意的揮了揮手說道,我也只好相信他的說詞了。

  「製作地圖?」我提出另一個問題,忠雄用指甲在自己手臂上的終端上敲了幾下。

  「直接給你看好了。」紅鹿從其中一個抽屜裡面,翻出了一個同樣的裝置的給我。「直接戴上去就好,骨架是可以調整的……」他幫我配戴好了實境裝置,我注意到自己懸浮在整片看不到盡頭的草原上。

  雖然感覺不到氣流,但植被隨著微風,來回錯落有致擺動,並且發出細微沙沙聲響的畫面,讓我的毛髮似乎產生了跟著同樣節奏起伏的慾望。

  「哇嗚……」我只能讚嘆。「這很……」

  「對、對,我知道,反蓋亞化分子這麼做很虛偽。」我對他投去個不解的神情,但忠雄可能沒有接受到我無法跟上他的思路,繼續喃喃自語。「但有什麼辦法,這種風格的市場就最好,而且也能讓我放鬆……」

  「這是什麼?」我再次明白的表示了我的無知,希望能讓他理解。

  「喔,抱歉。」忠雄可能剛剛才理解過來,這可能不是我的圈子,或之類的。「我是模組製作師,除了自己的興趣之外,偶爾會接委託。製作委託人需要的固定場景,不管是要用在什麼地方。」紅鹿打了個冷顫,我不確定他想起了什麼。

  「所以……」我看了看四周,欣賞著忠雄描畫出的場景。「你怎麼……製作?」

  「像這樣。」他將雙手伸向我,手背朝上,動了動手指。「動作捕捉會定位我的動作,我有設定不同的工具和指令。」忠雄做出一連串的動作以後,一個素體出現在他身旁,比他略高一點點。而素體臉部有個灰黑色十字形,還有一個圓圈。「然後細部工具就像這樣,接著添上細節……」

  我對這個過程有點著迷,專注的看著忠雄工作。他繪製出更明確的輪廓,並在臉部圓圈附近添加上細節,一匹紅鹿就這麼出現了。

  我震驚到無法發出聲音,只能敬畏的看著忠雄。他好向對於我直直盯著的目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將頭轉向另一邊,抓了抓後腦杓。

  「紅鹿是我很習慣畫的動物了,所以沒什麼困難。」他一邊說著,一邊擺動著其他手指,讓一個素體出現在我的左手邊。「讓我看看……」

  忠雄來回看過我和愈來愈多細節的素體,表情專注,雙手飛快的舞動著。

  我完全不敢動彈,立起耳朵和尾巴,生怕一個太大的動作就破壞了這個氛圍。

  不知道過了多久,忠雄抹了抹額頭,呼出一口長氣。

  「好了。」紅鹿的表情放鬆了下來,一抹微笑在他臉上綻放開來。

  順著忠雄的視線,我轉過頭,看向原本素體所在的位置──現在那邊站著的是一匹純白的大灰狼,有著如晴朗無雲天空的雙眼。忠雄的顏色選得非常精確,而且我能看到,所有毛髮的最細微紋理都清晰可見。

  「這實在是非常……」我找不到恰當的形容詞。「……驚人。」只能用我貧乏的字彙嘗試。

  「你太誇張了啦。」忠雄輕笑了一聲說道。「比我技術好的人可多了。」他又比劃了幾個動作,紅鹿和大灰狼開始走向彼此。忠雄將雙掌朝下攤開,然後往地面推去,讓紅鹿和大灰狼的影像都縮小了許多。「這樣比較好操作。」

  「和命令手勢很像呢。」我說道,想起來了一開始的目的。

  「什麼?」忠雄微微歪了下頭問道。

  「異能者使用支配時,一般都會需要用命令手勢輔助,會更容易達成目的。」我比了幾個向忠雄示範。「就和你預先設定的指令一樣,我們每個動作,像是『來』,」我抬起右手,併攏四指,向著自己彎曲了兩下。「『固定』。」豎起食指,指尖往下指去。「『隔絕』。」併攏手指,掌心朝外,對身體外側揮去。

  忠雄嘗試模仿那些動作,看起來有成功理解我的說明。

  「因為支配的原理,是如同控制自己的一部分那樣,使用意志,要求在意識領域之中的物件為自己所用,向『我』臣服。所以如果能夠搭配上自己有既定認知的動作,就像是壓縮了命令,可以省去編寫的功夫。」我將裝置從臉上拿下來,以誇張的動作比出幾個命令手勢,讓忠雄可以看懂我在做什麼,並接過漂浮著的實境裝置。

  「你可以再做一次嗎,我可能需要錄影。」他又比劃了幾下,可能在準備某些應用程式。

  「喔,抱歉,我示範給你看沒有用。」我將耳朵攤平,帶著歉意說道。「命令手勢是對『我』而言具有意義的動作,沒辦法靠別人教。」

  「喔。」他好像有些失望,身體微微的垮了下來。

  「不過這就是重點。」我趕緊說道,向他解釋。「因為你已經有了固定使用的系統,可以直接套用。」我想應該不是設備的關係,我真的看見了忠雄的眼睛在發光。「我先示範基礎的支配應用,你試著模仿,這會讓之後更容易銜接起來。」我以支配從管路中,引導了足量的水出來,形成一個和剛剛忠雄繪製出的素體差不多外型的結構,並且重新將實境裝置戴回臉上。

  無盡的青草地,還有紅鹿和大灰狼的影像再次出現,我調整著在我支配之下的那一團水球,讓它的外型接近大灰狼的樣子。

  忠雄做了幾個動作,將他繪製出的大灰狼影像,套進我控制著的水團上。

  「我設定一下動作捕捉的固定節點……」忠雄喃喃說道,飛快的舞動手指。「好了。」

  我歪了下頭,折下右邊耳朵,而大灰狼的影像作出了同樣的動作。

  「喔!」我不由自主地發出驚呼聲。「你把繪製的影像套在外層,跟著結構動作這樣嗎?」我一定要學會怎麼用這套程式。

  「對。」忠雄看了眼身旁的紅鹿影像,做出幾個手勢,將影像調整成和自己差不多的體型。

  「那首先,」我有點太興奮了,尾巴一直甩來甩去,連帶害影像必須作出同樣的動作。「讓他們動起來!」

  我給出指令,大灰狼的影像朝紅鹿走了過去,動作十分流暢。

  「我是大灰狼,很高興認識你!」我替自己控制的影像配音,讓他對紅鹿影像伸出右手,然後使用了恰當的擺動尾巴頻率。

  「我是紅鹿,」忠雄按住額頭,努力的憋住笑意,用另一手比出幾個動作下達指令。紅鹿的影像做出回應,熱切的以右手握上大灰狼伸出的手。「很高興認識你。」



  在緩慢上升的移動艙中,我靜靜傾聽著,每通過一層地下結構時發出的金屬敲擊聲。離開元老院,才第三天而已,怎麼覺得好像……過了很久?

  這個場景,讓我回想起了和蓋拿在大競技場的相處時光。

  他現在在幹嘛呢?

  另外……大師晨曦的意思,真的是我理解的那樣嗎?「你有他的下巴」,說認真的,這句話還會有別的意思嗎,除了指蓋拿是我下巴移植手術的捐贈者之外──而這顯然更沒有道理,但絕對沒有表示另一個解釋有半點道理。

  我從來沒有聽過任何人談論父親的樣子或之類的,但皮克西爾波克不可能認不得吧?雖然根據哥的說法,父親在他九歲那年就離開了元老院,而我甚至不知道父親的年紀。但不管怎麼樣,蓋拿都不可能是我的生父。

  嘆了口氣,我打算暫時擱置這疑問,我相信大師晨曦知道答案。她確保了我會回去找她,這是我不可能拒絕知道的真相。所以……大師晨曦是故意的嗎?又或者,只是如她所宣稱的,單純想要……看看我?

  她認識……母親,還有我們相似的波形片段,這恐怕指出了一個很簡單的解釋,那就是我們的血緣。

  真是……有趣的事情接踵而至啊。

  要不是拜每天都會送來的那顆藍色膠囊之賜,讓我昨晚睡得很沉,不然肯定會陷入某種無盡迴圈的苦惱夢境中。我真的非常感激,睡覺再次能夠單純的只是休息。

  「到了!」虎徹前輩宣布,率先走出移動艙。

  漢普前輩也走出去以後,我和忠雄對看了一眼,也只能決定跟上。

  豔陽,我第一次真正理解這個詞彙的意思。

  刺眼的大火球,放送著綿延不絕的驚人熱力,連同混雜著鹹味的煦風迎面而來。天空,是漂亮清澈的藍,在漸層的渲染中往下方暈開,幾乎無法從海面上看出界線來。淺淺的海浪來回沖刷著偏白色的沙灘,那規律的聲響像是能撫平所有焦躁的心靈般。

  「你說『表面』……」忠雄喃喃的說道,幾乎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但紅鹿的表情明確表示了自己的想法。

  「這就是表面囉。」漢普前輩表情有些得意的笑道,用手肘抵了抵阿爾泰馬鹿的腰際,惹得後者翻了個白眼。

  「我們在哪裡?」我看到了幾顆棕櫚類群的樹,不確定是不是原生植物。以往這種……熱帶島嶼的景象,都只看過圖文紀錄而已。這麼大片的沙灘……我們恐怕並不在蓋亞上。

  「沒人知道。」虎徹前輩說道。「四周有屏蔽,我確定學院並沒有很鼓勵學員去測試他們的底線。」他指了指海平面說道。

  我注意到了一些聲響,往那個方向看去,只見到許多不同種族在……進行某種活動?

  「先換裝,」虎徹前輩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然後就可以加入派對了!」

  「派對?」我提出疑問,但還是跟著前輩們進到了某個看不出功能的艙房裡面。這獨棟的設施坐落在幾顆棕梠樹之間,整片沙灘上就這麼個人工建物,看起來有一點違和感。

  「算是學院的小小傳統,」漢普前輩說道。「慶祝大家又活過了一年,沒有遇上各種無法理解的超現實意外,還有歡迎新成員的加入。」

  「聽起來真是……」忠雄喃喃的說道。「鼓舞人心。」他一直左顧右盼,顯然對這景象很感興趣。可能在替新的模組找尋素材?

  「很令人振奮,對吧?」至少虎徹前輩自己聽起來很振奮。「那麼……標準海灘派對套裝?」

  呃……什麼?

  「給我一副墨鏡,出門前忘了帶變色片。」漢普前輩低聲說道,顯得有些尷尬。「我可不想要又引發意外……」

  「那你們呢,沒有什麼禁忌吧?」虎徹前輩在牆上的終端操作著。

  「禁忌?」忠雄問道,看了眼牧羊犬。「我不太懂……」

  「直視漢普的眼睛,會讓某些草食動物變成石頭。」虎徹前輩給了我們一個狡獪的笑容,但顯然牧羊犬無法欣賞他的幽默。

  「一點也不好笑。」漢普前輩吠道。「在我決定好好踢你的屁股之前,快點弄好!」

  「哇嗚,有人火氣很大呢。」虎徹前輩做出安撫的手勢,回過頭繼續操作著牆上的終端。「那麼,海灘派對,我們來了!」

  阿爾泰馬鹿誇張的按下終端,確認了指令,接著……我們的衣服被分解掉了。

  「欸?」忠雄發出訝異的驚呼聲,對於這個突然的發展有些措手不及。

  我的腦袋空白了一下,所以沒有任何動作,但在我反應過來,準開口抗議之前,程序就完成了。

  忠雄現在穿著顏色和花紋非常鮮艷,像是跌進調色盤裡面滾了幾圈那樣的花襯衫,配上同樣款式的短褲。

  漢普前輩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墨鏡,將眼睛完全遮住。他在那件純黑的七分褲中看起來……非常黑白分明。

  我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只有一條藍綠色的短褲,讓我覺得非常赤裸。

  雖然說我不是非常介意,畢竟三層毛多少還是提供了一點虛幻的安全感,但至少我可以選褲子的顏色吧?綠色太多了,我想要藍一點。

  但當我抬起頭,看向虎徹前輩時,我的腦袋又打結了。嗯……只能說,那淡色的毛髮的確一路往下延伸到……很遠的地方,然後,呃,其他部分和我想像中的一樣。

  「……是量子糾纏的應用,所以不用擔心異能者的波動干擾。」虎徹前輩向忠雄解釋著,然後好像注意到了我的異樣。「怎麼了嗎,如果有不喜歡的地方,都可以隨時修改。」他轉過身去,在終端上按了幾下。

  「沒有。」我立刻扭頭轉向另一邊,用上我最自然的語氣說道。「我很喜歡……我是說,很滿意……」我的耳朵應該在冒煙了。「……我覺得沒問題。」我最後終於找到了聽起來沒那麼奇怪的說法。

  「那麼,派對!」虎徹前輩說完,便率先衝了出去。

  漢普前輩嘆了口氣,再次調整了一下墨鏡的位置,也離開了房間。

  忠雄對我投來了個關切的眼神,但我輕輕向他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問題。他接受了我的說法,也跟了出去。

  現在,就剩下我了。

  做了幾個深呼吸,我伸展一下身體,嘗試習慣這麼多毛皮直接和空氣接觸的感覺。不過……好溫暖,比我想像中的舒適了很多。我抬起吻端,嗅了嗅空氣,鹹鹹的海風撲鼻而來,勾起了一些回憶。

  那讓我找到勇氣。

  所以,我以最堅定的步伐,踏出小小的房間,往充滿活力和溫暖的戶外走去。



  結論:我盡力了,一堆人的社交場合實在是不適合我。

  在飲料吧台附近穿梭了一陣子,無法和任何人搭上話題,因為到處都是大灰狼!

  該死,他們轉過來看我那個鄙夷的視線,真是差一點就讓我把毛全都豎起來了。

  試圖壓抑著被擊敗的感受,我遠離了人群,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待著。

  「你是另一匹斯諾!」突然間,一道灰黑色的身影蹦到我面前。「有好多斯諾喔,你們都長得好像!」是那匹看起來有點呆滯的哈士奇,他現在依然同樣呆滯,但是激動了很多。

  「呃……」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回應,只能發出無意義的音節。

  「而且你的眼睛好漂亮!」好在哈士奇對尷尬免疫。「我可以看一下嗎?」

  我還沒有給出任何答覆,他就將吻端湊到了我的臉前,毫不保留的壓了上來。從他棕色的眼睛裡,我看見自己措手不及的樣子。

  「我是杭特,」他後退了一步,好像突然想起來應該要介紹自己。「杭特‧西伯利亞。」哈士奇的左半身想要鞠躬,而右半身想要和我握手。

  那讓我有點錯亂,但我決定握手比較簡單。

  「里希特。」我說道,同時認出了他右手上的戒指紋章──是侯爵信印。

  「喔,我老是忘記收起來,但我又怕忘記自己放到哪去了。」杭特好像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耳朵和尾巴都垂下來了,有些低落的用手指在戒指上摩娑了幾下說道。

  「那個……」只是看到他那個樣子,就讓我產生了一股強大的罪惡感,所以想要嘗試說點什麼別的打破這僵硬的氣氛。

  「啊,對了,就是那個!」哈士奇突然間又振奮起來,強大的正面能量氛圍讓我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你一定要試試看他們提供的雞尾酒,顏色很漂亮!」

  「喔,」我希望他們沒有在雞尾酒裡面加了什麼東西。「所以你知道……」

  「但還是沒有比你的眼睛漂亮!」哈士奇近乎是撲過來了,我的尾巴和耳朵反射性的豎起。「讓我再看一下就好……」他喃喃的說道,我努力不要讓我們的吻端接觸。

  「我很感激你的讚美,可是……」我想要不失禮的輕輕將杭特推開,但他突然跳了起來,朝派對的方向跑了過去。

  「你一定要去試試看那雞尾酒!」他一邊大喊,一邊頭也不回的奔跑著。

  好吧,我想我確認了,他們一定有在飲料裡面加東西。

  看著哈士奇衝回派對之中,造成一陣混亂和騷動。我聳了聳肩,相信異能者們可以處理這個情況。

  另一個地方傳來的嬉鬧聲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小群犬科動物在海岸邊打鬧著,許多顆晶瑩的水球在空中飛來飛去。

  皮克西爾波克大笑著疾馳而過,身後氣急敗壞追著的是……那匹貴賓犬。他現在全身蓬鬆的捲毛都濕透了,有一點難認出來。

  這個景象讓我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

  伸展了一下身體,享受著溫緩的陽光以及和煦的海風,我細細檢視著內心深處正緩緩萌發的感受。

  或許某天,我也能從社交場合中,真正得到樂趣?

  我默默把這設定為下一階段的目標,同時好奇著我的新生活,能將我領到何方。



  順著海灘走著,我找到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

  一段應該是堤防的結構,從沙堆中露了出來。我坐上去,一邊好奇著,這裡被掩埋之前是長什麼樣子。

  潮水來回湧退,發出唰唰的規律聲響。我讓耳朵順著海風,向後倒伏在頭上,享受著每一根毛髮末梢,被濕暖氣流輕拂而過的溫和觸感。

  搔癢感使我不自主的擺了擺尾巴,回過頭,把一隻看起來對我的尾巴表現出太大興趣的節肢動物趕開。某種……螃蟹嗎?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蓋亞上。

  看著白色大尾巴的末梢,我在毛髮間撥動著,找到了那一小撮灰色的細毛。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摩娑,感受著那細緻又柔軟的觸感──並沒有和白色的部分有任何不同──即使有,我也不在乎。

  放開尾巴,我用指腹劃過身下的斑駁水泥堤防,感受著歲月刻劃其上的痕跡,讀著曾經於此留下印記生靈的記憶。

  又是一陣宜人的暖風,迎面吹來,我自然的仰起了吻端,敞開所有,接受溫柔的撫觸。我能看見無盡的藍天中,最窮極遙遠處那一糾捲雲,還能感覺到無邊藍海之下,最深不見底處的暗流。

  但現在,我想我值得享受一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現在,就這樣就很好了,就讓我,暫時沉浸在這個美好的當下吧。

  海面,平靜無波。



──第一部,完。
最後由 赤月 於 2023年 2月 18日, 09:15 編輯,總共編輯了 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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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Re: [小說] 《暴風之狼──平靜無波的海面》科幻、長篇、完結

文章 狐鬼瀟湘 » 2023年 1月 1日, 00:04

花了一點時間來閱讀,可以感受到赤月很認真的設計故事、描摹人物,
尤其在開頭是人物視角,後來也花了很大篇幅來描述人物的內心活動。

不過感覺好像文字都寫得有點太過平淡?
不太有明顯的情緒與重點,
淡淡的甚至有些像是記帳一樣,
讀起來畫面甚至像是刻意的慢動作……

要是句子和畫面能在緊湊一點,
應該會讀起來更順些。
Omnia vanitas omnia lic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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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Re: [小說] 《暴風之狼──平靜無波的海面》科幻、長篇、完結

文章 赤月 » 2023年 1月 2日, 12:28

狐鬼瀟湘 寫:
2023年 1月 1日, 00:04
花了一點時間來閱讀,可以感受到赤月很認真的設計故事、描摹人物,
尤其在開頭是人物視角,後來也花了很大篇幅來描述人物的內心活動。

不過感覺好像文字都寫得有點太過平淡?
不太有明顯的情緒與重點,
淡淡的甚至有些像是記帳一樣,
讀起來畫面甚至像是刻意的慢動作……

要是句子和畫面能在緊湊一點,
應該會讀起來更順些。
感謝瀟湘的閱讀和提供建議!

設計上,做為二十萬字的「起」的確有點太多,
而且大家都理性到不行是真的有點平淡。
主角的心境大多時候都像是在無波海面上漂浮,
跟著水流來來去去,到哪裡就是哪裡。
我想多少有一點受限於自身狀況,情緒和感受都顯得抽離,
嘗試用景物替心境做出連結,傳達無法清晰描繪的情感。

不過目前正在想辦法讓角色能夠表現出真誠生動一點的情緒,
我會嘗試看看如何能夠更緊湊一些。

再次感謝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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