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為龍》WEB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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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靈體
迷濛星塵
文章: 13
註冊時間: 2022年 12月 15日, 22:32
頭像出處: W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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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24日, 20:11

十章、你找揍嗎



法貝路希醒來時,坦圖卡已經吃掉半隻巨石陣牛。

再迷糊地轉頭,看到被放在身邊的巨石陣牛,身上壓著坦圖卡的尾巴,牠還活著,對瞪視牠的黑龍噴出憤怒且充滿挑釁的低吼。

法貝路希嚇得跳起來,蹭蹭蹭地往後退。

坦圖卡的尾巴抬起,「碰」地砸下把巨石陣牛拍暈了。他走過來,下顎全是牛血,用前爪推了推法貝路希。

「我留了一隻給你。」

法貝路希羞愧地垂頭:「我沒成功。」他一懸空,理智就摔光了。

「沒關係。」坦圖卡用一個善意的謊言安慰道:「很多戰龍都不是一次成功的。」

「對不起,我那時候罵了你。」

一想起那句脫口而出的髒話,法貝路希就覺得自己很過分,連帶著對坦圖卡把他推出懸崖的事情也消氣了。

坦圖卡溫柔地安撫快把頭埋進地面的黑龍。

「沒關係,那是因為我的動作太突然了,你沒有準備。」他避開嘴邊的血,用頭頂蹭黑龍。「我不生氣,」

坦圖卡再度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很多龍都會那樣對我說話。」

法貝路希被蹭得平靜下來。

「唔?你人……你龍這麼好,居然不受歡迎嗎?」

戰龍是群居龍,坦圖卡孤身出現在這裡,而且還說自己常被罵,這是不是代表坦圖卡有與他類似的不合群問題?

——雖然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的不合群問題是什麼。

「還行而已,還行。」坦圖卡停下磨蹭,前爪壓在活著的巨石陣牛身上,因為牠快醒了。

坦圖卡開始把法貝路希當成幼龍來看待了,朝法貝路希說道:「想要學學怎麼使牠毫無痛苦地被殺死嗎?」

「噢!這個我會!」法貝路希的回答重新復活了坦圖卡的信心……

接著又摔碎了。

法貝路希從旁邊挖出剛好可以握在爪中的巨岩,語氣飛揚,「羊皮捲有教我如何一次就砸死獵物。」開始朝牛頭上比劃。

坦圖卡用前爪制止黑龍砸牛頭的動作,語氣輕柔又著急,解釋道:「等等、先等等……呃……別用砸的,你會弄得滿地是血,而且巨石陣牛跟普通動物不同,牠的頭骨很厚,可能不會一次死掉……」

法貝路希放下了石頭。

「你說的有道理。」

「我要教你對龍來說比較常用的方式,通常是咬斷喉嚨或者頸椎,牠們會死得很快,不會有太多痛苦和掙扎,而且不是每個地方都有這麼適合砸頭的石頭……」

坦圖卡指著巨石陣牛頸後的位置,開始教學。

「讓頸椎錯位還不夠,你必須咬斷腦幹的一部分,讓牠的生命直接停止運轉。來,看這裡,最接近頭骨的這個地方,用門牙固定住牠的整顆頭,然後從內部扭斷它。」

「我該怎麼知道要從哪個方向扭?」

「這就要靠經驗了,我只能告訴你位置,你要朝牠的脖子轉不過去的角度扭,折斷牠的生命系統。」

法貝路希怯怯地低頭,張嘴含住牛頭。

他記得了坦圖卡的叮嚀,用門牙固定住牛頭,然後開始轉。

牛脖子很自然地隨著他扭動的角度轉動,沒有一點凝滯。

「角度不對,再找找。」坦圖卡在一旁鼓舞著。

法貝路希扭了老半天,除了弄得那隻牛滿頭口水以外,他沒任何進展,而且這隻牛根本快被他的口水淹死了。

法貝路希氣餒地停下來,低語道:「我不適合當龍……」

而且他本來就不是龍!

坦圖卡依然很有耐心,輕聲鼓舞道:「不會的,沒有誰不適合做什麼,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來,看我做。」

坦圖卡垂頭,用側邊的牙咬住牛頭(還細心地露出牙),用緩慢而且仔細的速度轉頭——牛脖子內發出沉悶的斷裂聲,肚子也不再起伏了。

坦圖卡做得非常自然且輕鬆,就像是啃瓜子一樣——

瓜子是法貝路希生命中無法理解的食物之一,他的母親總是能很輕鬆地將瓜子放進嘴裡,接著喀擦一下就取出來,而他卻永遠只能把瓜子咬得又軟又濕又碎。

「謝謝。」法貝路希發誓,他下次一定要成功折斷獵物脖子,這個不見血的處理方式太棒了,必須學起來。

他充滿上進的眼神讓坦圖卡感到愉悅。

坦圖卡用前爪推推牛,催道:「吃吧。」

法貝路希低頭,忽然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這隻巨石陣牛,一沒洗,二沒去內臟,完整到他不知該如何下嘴!

坦圖卡發現法貝路希的沉默,想起對方的壞習慣跟問題。

「……你可以先從背部開始,這樣就不算撕開牠了,小心別弄破內臟,肉會變苦,吃掉背部以後腹部就會掉下來。」

法貝路希膽怯地抬眼,納納問道:「牠會流很多血嗎?」

坦圖卡的浸血下巴閃耀著令他無法直視的濕潤反光。

「……。」

坦圖卡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但他依然成功找回自己的聲音:「不要一次吃掉太多肉,牠的血就不會用瀉的。你可以在左側脖子咬一個洞,讓血流進地面。」

法貝路希低頭。

他還是很不想這樣直接咬野生動物,但是坦圖卡對他已經非常寬容了,他不能再繼續困擾對方,而且活著總是要吃東西的。

沒錯!

地上躺著的只是一團番茄醬拌馬鈴薯!

……只是番茄醬放太多了而已!

鼻子已經碰到牛脖子,他用力閉眼,僵硬地咬上去,緩緩闔嘴……

牛皮破了,血溢出來濕潤了龍的下唇。

法貝路希趕緊離嘴,舌尖都是血腥味——沒有想像中那麼不能接受,可能是因為很新鮮的關係,還有他身為龍的味覺?

法貝路希鬆了一口氣。

好想給自己頒獎。

「做得很好。」坦圖卡的尾巴尖輕擺,為法貝路希感到驕傲。

坦圖卡轉身回去吃他的半隻牛,法貝路希等到血不流了,在牛背上挑了一個飽滿厚實的位置開始下嘴,像個龍經病一樣看上方,彷彿在翻白眼,用牙遲疑地磨牛肉。

他回憶著在赤棘龍洞前的日子,還有柴火灰說過的「珍惜的感覺」,用一種堅忍不拔的精神接受了嘴裡的生肉。

坦圖卡注意到法貝路希的學習狀況,心情更好了,低頭專心扯牛腿。

法貝路希總覺得這種日子再過上幾天,他就會忘記熟食是什麼味道了,為什麼他不是掉在赤棘龍身上呢?那樣的話就能自助烤肉了!

吃掉半塊牛背,牛肚皮就翻下來,露出裡面白膜包著的一票內臟。

法貝路希差吐出來——他生活中會看見的屍體,只有肉舖內的商品還有學校的標本而已,以前看小獵物就算了,巨石陣牛帶給他的臨場感與視覺衝擊簡直像一記上勾拳。

坦圖卡再度發現法貝路希的困難,走過來熟練地撕開牛肚,扯出包著內臟的白色膜皮,還拉出了半截食道……

法貝路希忍著沒有別過頭去,直到看見坦圖卡把腸胃都拉掉以後,留下空蕩蕩、積著一漥血的牛腹才鬆了一口氣。

他覺得屠夫這個職業太偉大了。

坦圖卡吃飽了,而且很貼心地背著法貝路希把自己的廚餘都整理好,將肉渣都蓋進牛皮下,殘骸聚攏成一團藏在牛軀後頭。

法貝路希吃得很慢,剛解決背部和半塊肚肉,還仔細地挑掉了皮,只吃紅肉的部分,而且不敢把自己的鼻子伸進牛肚內去。

當他正在嘗試好看地撕下腿肉的時候,坦圖卡走開了。

法貝路希保持著歪頭咬肉的姿勢,含糊不清地問道:「你去哪?」

「排泄。」坦圖卡甚至沒有修飾用詞(在沒有廁所這種場所的情況下,也修飾不了到哪裡去),法貝路希直接將牛腿吐了出來。

坦圖卡匆匆地走遠了。

法貝路希重新把那片腿肉含回嘴裡——如果不用爪子壓著,他就會拖動整頭牛,但是如果壓著撕,那牛腿看起來就會很淒慘,他也會很沒吃相。

法貝路希決心要把牛腿撕得很好看,所以耐心地用牙磨。

反正總有磨斷的時候。

終於解決那片肉後,法貝路希停下來,開始打量自己的傑作。

牛還剩大半頭,朝上的部分幾乎被吃完了,賣相變得很差。

法貝路希無法接受自己的食物亂七八糟,就算不是裝在盤子裡也一樣,他開始挖坑,將那一大袋的內臟還有碎皮埋掉。

把不需要的零碎全部整理出來後,牛肉大餐又重新有了整齊度,吹掉一些塵土,扶正死牛的姿勢,法貝路希感到滿意多了。

坦圖卡還沒有回來。

他去哪裡了呢?會不會遇到危險?

要是他遇到麻煩了,他會朝自己求救嗎?

法貝路希想看看時間,朝天空抬頭。

太陽已經滑過正中央的位置,有東西吸引住他的目光。

那是一個黑點,有很長的翅膀,飛得特別快。

法貝路希擺動尾巴,心情很好,寧靜的吃飯時光,再加上一隻野外動物可以觀察,真的是最棒的時刻了……雖然肉沒熟。

天空上的生物越飛越低,進入視野盲區,在無法直視的太陽邊緣消失。

視線餘光忽然一閃一滅,法貝路希正覺得是自己眼花時,上方的太陽光猛地熄滅了!

太陽原本的位置猛然竄出一團巨大的陰影,高速俯衝下來。

身有紫紋的龍將法貝路希撞得倒地而滾,揚起一大片壯觀的沙塵。

法貝路希痛得差點把上一口牛肉吐出來,還來不及反應甚至是起身,一隻龍爪子用力踏上他喉嚨,把那口牛肉踩了回去。

「……。」法貝路希痛苦地張大嘴,發不出聲音。

襲擊的龍不只一腳踩在他喉嚨上,還壓制住鎖骨,導致他的頭頸完全不能動,陌生龍露牙,發出威脅般的咕嚕聲。

陌生龍用龍語怒道:「王在哪裡?

由於露牙,他用吼聲的龍語代替人族發音的語言。

雖然陌生龍是襲擊者,但他卻彷彿如臨大敵,保持著一種防禦姿態,好像他才是被襲擊的那一方。

法貝路希張大嘴,發出快窒息的呻吟:「……吸。」

陌生龍壓了一會兒,開始發現事情的蹊蹺——黑龍完全沒有反擊動作,甚至翻起了白眼,舌頭也吐了出來……等等,難道他認錯龍了?

爪下不自覺鬆了一些,黑龍終於勉強發出聲音,說的是通用語。

「……呼……吸……」

「什麼?」陌生龍收起露牙姿態,不大確定地用通用語回應。

「我不能呼吸……」黑龍邊眨著快翻白的眼睛,邊用氣音說道。

陌生龍一聽,爪下的力道更輕了,但他還是沒有放開,而且怒氣半分不減,只是多了些遲疑。

「……老兄,你踩在我的脖子上……」

黑龍抬起前爪,想要推開對方的前爪,他剛碰到對方的龍皮,陌生龍就像閃滾水一樣跳開,一口氣退了好幾個龍步遠。

被放開的法貝路希猛吸一口氣,接著被口水和牛血嗆到,翻身趴伏咳個不停,完全無暇顧及一旁伏低身體作戰鬥姿勢的陌生龍。

陌生龍也沒動,保持著隨時要打架的動作瞪著黑龍。

等法貝路希終於喘好了氣轉頭打量對方,才看見對方的品種也是戰龍,只是體型比坦圖卡小很多,身上有漫開的紫色油花紋路,隱約有溫順的虹光。

搞什麼,他今天跟戰龍有仇嗎?先是被推下懸崖,然後又被降落失敗的龍踩喉嚨,踩完還張牙舞爪,簡直沒禮貌透了!

「咳咳!曉徽神在上……你是誰啊?」

法貝路希甚至忘了他被龍攻擊後的反應是尖叫。

對他來說,只要是會說話的生物全都是可以溝通的對象了。

「為什麼要踩我?為什麼啊?還有啊,你從哪裡出現的啊?嚇死我了,呼!不知道喉嚨很脆弱不能亂踩嗎?雖然我很少生氣,但是我真的會生氣喔!」

雖然是這樣講,但他已經很生氣了,只是他本身脾氣很好也很少生氣,所以他開始生氣地提醒對方自己真的會生氣,也不管這樣有多語無倫次。

曾經出現在坦圖卡臉上的沉默表情於紫龍的臉上再現了。

「啊?」紫龍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像是被開了一個無法容忍的天大玩笑,看起來竟然更生氣了,再度露牙吼出龍語:「王在哪裡!

法貝路希用通用語吼回去:「好好說話,用吼的我聽不懂!」

這是他自來到傳奇大陸後首次如此氣,翅膀骨節前端的龍毛炸起,有些癢癢的。

紫龍顯然沒有坦圖卡那麼好的脾氣,呼出吹沙般的低鳴,吐息聲像即將乾涸的滾水,往側方移動步伐,維持著隨時能迎戰的低伏姿勢。

太陽再次忽明忽滅,陰影驟然變大。

法貝路希的左右方各落下一位龍——砰、砰!

砰!——第三聲落在身後。

法貝路希僵硬地轉頭,看見非常雄壯的火色戰龍正瞪著自己.。

他被堵死了。

黑龍捲起尾巴。

曉徽神!對不起!他以後會記得飯前祈禱……

紫龍爪尖在地面上刨起沙浪,凶狠地撲上來,舉起的右爪握成了一個虎虎生風的拳頭……

然後他飛出去了。

坦圖卡在一個短衝刺加上轉身甩尾之後,對著短暫浮空的紫龍來了一記直拳,紫龍像顆棒球一樣被打飛。

他在半空中拍開翅膀找回平衡,用一種很帥的姿勢安全落地。

法貝路希終於知道為啥戰龍叫戰龍,還被叫做幹架龍了——他們打架的技巧細膩得很龍體工學,簡直就像兩個戰士穿著龍布偶裝。

坦圖卡激昂地長呼一聲龍鳴,心情頗好。

他對法貝路希說道:「我決定把剛才那招加入我們早先討論的擊飛招式中,命名為棒球揍,你覺得呢?」

法貝路希想也不想地回道:「好難聽……」接著再度反應過來,「我剛才被龍攻擊了!」瞪眼僵硬的模樣像隻嚇傻的蟾蜍,後知後覺地萎了。

「你有受傷嗎?」坦圖卡四肢都是塵土,看樣子是一路狂奔回來的。

法貝路希還沒回答,紫龍悶悶的聲音先傳了過來。

「……王。」

坦圖卡挺起胸,像匹馬一樣用後腿直立起來,兩隻前爪在空中虛抓,特意重重落下,踩出一地塵煙。

落地的震動像種訊號,火色戰龍與另外兩位龍馬上後退了一些,讓給坦圖卡與黑龍更多空間。

坦圖卡應道:「我看見你了,阿古塔斯。說通用語。」

紫龍——阿古塔斯沒有收起翅膀,警戒地盯著坦圖卡身後的黑龍,仍然很想撲上去。他不安地刮著地面注意黑龍,因為金龍背對著黑龍……

如果黑龍要做什麼,自己離金龍的距離很不利。

阿古塔斯抿唇,收起了露牙姿態,開始「好好講話」。

「好。」

他的通用語說得有些生疏,低音的地方有點像吼聲,在某些詞上發音不太清楚。一旁的火色戰龍非常魁梧,連聲音也像即將爆發的火山一樣。

「蒙洛——」

「巴菲烈!」

坦圖卡提高聲音打斷他,接著恢復溫和的口氣。

「真高興看見你,你的旅程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巴拉維亞的火山非常美,今年提早融雪,所以我和望舒龍族用同一個航道回來。」火色戰龍巴菲烈嘴上回著坦圖卡,眼睛跟阿古塔斯一樣瞪著法貝路希。

法貝路希覺得自己超級無辜。不就是吃個飯嘛!

坦圖卡柔和地回話道:「望舒龍族與巨精靈的事情後來怎樣了?」

「解決了——在望舒龍族答應參加戰妝祭以後。」

望舒龍族是亞龍中的崖龍,花紋五彩斑斕,肉翅尖端分裂成羽狀,有一口專門吃魚的利牙,年底會遷徒到巨精靈的家鄉樹上過冬春,一到夏天就回到海邊峭壁避暑。

偶爾兼任巨精靈的「玩伴」。

戰妝祭則是傳奇大陸巨精靈的傳統祭典,在這天,這群巨精靈會把強烈的創作欲用塗鴉發揮到任何他們能看見的東西上……

法貝路希覺得這聽起來似乎是一件圓滿解決的事情,不知為何坦圖卡卻嘆了一口氣,「趁著前置工作還沒開始,請溫特加龍幫忙傳遞消息,別讓巨精靈用上洗不掉的顏料。」

「望舒龍族說:『巨精靈決定用油性顏料』。我的望舒龍語不太熟,但確定是這樣的意思。」

「……總是能解決的,回去再討論。」

坦圖卡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但是他的語氣遲疑了。

法貝路希縮著身體,想把自己當成坦圖卡的陰影,還沒蹭到金龍腳邊,另外兩位戰龍就衝他發出警告低吼。

「差點忘了。」坦圖卡親切地用一邊翅膀攬住捲縮在自己腳邊的黑龍(四位戰龍同時繃緊),介紹道:「這是安茲塔的法貝路希.弗林特……他不熟龍語,但是通用語說得很好。」

還用翅膀拍了拍黑龍,拍得對方一晃一晃的。

如果要法貝路希形容,他會說四位戰龍的表情就像一鍋地精烹飪的雜燴一樣——複雜又難看。

而坦圖卡好像根本沒看到其他龍的表情一樣,口氣非常自然。

「法貝路希,別緊張。這是巴菲烈與阿古塔斯。還有艾利達與金珂拉。」

怎麼可能不緊張,他們看起來想生吃我!

法貝路希張了張嘴,發出像小綿羊一樣的聲音道:「……嗨?」

巴菲烈轉頭一呸,直接嫌棄了他的問候。

阿古塔斯與另外兩位戰龍則活像灘死水。

法貝路希對他們的巨大敵意感到莫名其妙。

阿古塔斯就算了,自己的吃相可能傷到對方的眼睛,可是其他三位龍看他的眼神怎麼像看翻倒的毒廢料?

他向坦圖卡投去探詢的目光,卻只收到安撫的眼神回應。

最先給出回應的是阿古塔斯。法貝路希這才發現他的體型是所有龍中最小的,姿態輕盈,背部高度大約只到自己站著時的胸部。

阿古塔斯緩緩踱步過來,仍然有些警戒地低伏,在幾個龍步外確認了黑龍的氣味,下意識地就是一露牙——

法貝路希感覺到坦圖卡迅速地在他頭頂上舔了一口。

阿古塔斯愣在那裡,忽然噴出猛烈的鼻息,焦躁地甩了兩下頸子。

「我糊塗了,王。」

「沒什麼好糊塗的。」

「我更糊塗了,王。」

我也好糊塗啊。法貝路希想著。這些龍在打什麼啞謎?

「撕開他不就可以知道了?」巴菲烈涼涼地說道,讓法貝路希有種肚子涼涼的錯覺。撕開之後能知道什麼?他的腸子裡有幾段大便嗎?

法貝路希覺得巴菲烈是說認真的,如果不是坦圖卡在這裡,他絕對會生撕了自己!

「傷害他的行為視同挑戰我的權威。」坦圖卡沉下聲音。

即使金龍沒有做出其他動作,一股不容質疑的氣勢從他身上傾洩而出。

四位戰龍聞言微微低頭。

巴菲烈隱忍著把黑龍從金龍身邊扯開的衝動,咬牙用龍語開口。

他在騙您……

坦圖卡的爪尖點了點地,打斷巴菲烈。

「通用語,巴菲烈。」

「為什麼要相信他?」巴菲烈越說,頭像臣服似的越放越低。

他尊重金龍,在他朝對方提出質疑的問題後,便自覺將姿態放低,以示他沒有任何會令對方誤會的意思。

「我族之一,為何不信?」

「您已經——」

「我不曾流放『法貝路希』。」坦圖卡堅定地回答道:「不曾。」

趴在地上的黑龍更加糊塗了——什麼流放跟相信不相信,他原本還以為坦圖卡會跟他一起被圍毆,結果這些戰龍好像很尊敬坦圖卡?

反射弧被嚇長的法貝路希終於抓住了什麼,抬頭朝坦圖卡問道——

「這些是你兒子?」

「……。」

「……。」

「……。」

「……。」

「……。」

阿古塔斯想不懂這個結論是怎麼被黑龍得出來的,他認為黑龍在演戲,但是他曾經認識的黑龍並不是能把自己變成蠢蛋的那種龍。

他決定靜觀其變。

法貝路希用欣喜的表情對坦圖卡說道:「他們要來接你回家了嗎?真好,當流浪龍還是很不方便的,好多城都進不去。別吵架了啊,要好好相處。」

他想了想又說:「家庭是最重要的。」

他說完最後一句,戰龍巴菲烈與阿古塔斯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活像看見地精煮出了一鍋美味大餐一樣,艾利達與金珂拉則彷彿像要吐毛球的貓一樣噎住了。

只有坦圖卡感到滿意,他又舔了法貝路希一口。

當著五位戰龍的面,法貝路希尷尬地臉紅了。

巴菲烈挪動腳步想找什麼撞頭似地轉了一圈。

阿古塔斯上前幾步,看了看坦圖卡,又望回黑龍……

冷不防,他給了黑龍一巴掌!

「唉呀!……你、你為什麼打我?」法貝路希嚇了一跳。

而且為什麼要打臉!

阿古塔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坦圖卡沒制止,他的龍掌再度嘗試性地又巴了黑龍一下。

法貝路希怒了。

他甩頭站起來,用自己的陰影覆蓋住紫龍,居高臨下說道:「欸!我真的會生氣喔!不准再打了!我生氣了喔!」

阿古塔斯不理他,轉頭問坦圖卡道:「您把他打成白痴了?」

法貝路希差點一口血噴到對方臉上,「等等,打我的明明是你啊!」

他朝坦圖卡投去求援的眼神。快幫他作證!

「法貝路希很好相處。」

坦圖卡只說了這一句,便轉頭用鼻尖戳黑龍的頸側。

法貝路希看著阿古塔斯,心中決定將對方放到他的討厭排行榜上去,排在赤棘龍前面,迅猛龍後面!

等他找到龍尾草、龍薄荷、肉天寥、棉花粉、迷香果、一加侖檸檬水,還有一個蒸餾器,他用他的書本發誓,他絕對會讓阿古塔斯丟臉丟到冰雪大陸去!

法貝路希忿忿地腹誹著,翅膀骨節再度傳來微癢的感覺。

正當他想著壞主意時,忽然聽見奇怪的聲音,法貝路希轉頭,看見不遠的地上有一大坨……禿鷹。

禿鷹們在巨石陣牛渾身上下跳來跳去撕來撕去,趴搭一聲跳進一地的血中打滾,瀟灑甩頭……

「啊啊啊!我還沒吃完!長鳥了——還長蒼蠅了!」

法貝路希心酸地看著坦圖卡送的午餐,上頭不只鋪滿了龍降落的塵土,還爬滿了食腐動物,尤其是那堆密密麻麻在盤旋的蒼蠅……

「又要跳崖了……」法貝路希崩潰地把額頭抵在坦圖卡的背上,彷彿在面壁。

金龍轉動頸子蹭了他一下,心中很感謝那堆食腐動物——他很快就能進行第二次飛行教學了!

在坦圖卡表示過「法貝路希很好相處」以後,阿古塔斯似乎就冷靜多了,唯一不冷靜的只有巴菲烈與體型比他小些的艾利達與金珂拉。

法貝路希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自己這麼不得信任,一直琢磨著他到底哪裡冒犯了這些戰龍……

阿古塔斯提出一個畢恭畢敬的問題:「那麼,您接下來怎麼打算?」

「我也出來太久了。」坦圖卡這麼說道:「當然是回去繼續我的職責。」

阿古塔斯的尾巴轟然擊地,坦圖卡本以為阿古塔斯對黑龍的事情還有意見,正要板起臉孔,便聽阿古塔斯說道:「我在海上飛了一個月。」

這次沉下語氣的是阿古塔斯。

坦圖卡的尾巴馬上就放低了,說道:「莓……」

「我吃了。」阿古塔斯硬梆梆地回答道。

「……」坦圖卡面無表情,過了一會說道:「我知道你不記仇的。」

「您記錯了。」阿古塔斯同樣面無表情。

「家人要友……」法貝路希開口。

「他單身。」巴菲烈插嘴。

「啊?」黑龍張嘴。

「我們不是他兒子,我年紀比他還大。」巴菲烈非常不高興。

法貝路希深深覺得他一定要趕快學會怎麼「看」戰龍,也覺得幸好他沒有說「女兒」,因為阿古塔斯的體型真的很輕量級。

紫龍好像聽見了他的心聲一樣,剛好撇來目光,法貝路希心虛地挪開眼神。

阿古塔斯衝他噴了一個小鼻息。

「航道能用嗎?」坦圖卡發問。

「返北能用夏季季風道。這個時段沒有雷雲,日落前可以通行。」阿古塔斯回答道:「金珂拉是為此而來的。我召集了五個小組,每個小組都帶了法術成員。」

坦圖卡朝金珂拉點頭,藻紋龍回以垂眸。

「原地用法術輔助起飛,先朝南盤旋,然後上航道。艾利達、金珂拉,護衛到玉米河上方就可以了,你們在那裡脫隊去把其他小組召集回來。阿古塔斯,你領航。」

紫龍點頭。領航是他習以為常的工作。

坦圖卡把工作分配好了之後,法貝路希才認知到坦圖卡要離開了。

看來坦圖卡不是流浪龍,只是有事外出的樣子,現在他要走了,自己又要孤單一龍了……

「法貝路希。」坦圖卡喚道。

「啊,唔?願你一路順拉達。」法貝路希不捨地回應。

「你一起回去,巴菲烈會帶你。」坦圖卡如是說。

「啊?」黑龍與紅龍一同發出驚愕的聲音。

巴菲烈最先提出不滿:「我帶他?起飛不是金珂拉的職責嗎?」沒說出口的是:他才不要跟黑龍有皮膚接觸。

藻紋龍對巴菲烈打了個不爽的響鼻,他不甘示弱地也噴了一個回去。

「法貝路希還不太會飛行(四位龍一聽,一起瞪向法貝路希),我的傷還沒有好到容許我帶上他。巴菲烈,你的體型僅次於法貝路希,只能拜託你了。金珂拉,麻煩你側重法貝路希的起飛。」

金珂拉也不喜歡黑龍,但是他選擇聽從坦圖卡的指令。

「他的體型太大了,我需要一些時間重疊法術公式。」

「謝謝,請你先開始吧。」坦圖卡說完,金珂拉便到一旁的空地上開始用爪子又畫又寫,地面上開始出現跟他身上藻紋一樣複雜的公式。

「等等、等等。」法貝路希茫然地開口道:「什麼回去?回去哪裡?」

他還要去找安茲塔人呢,還有想辦法回到冰雪大陸,他甚至還沒找出導致他變成黑龍的原因,他才不要走!還是跟著一大群不喜歡他(除了坦圖卡)的戰龍走。

「回去龍之地。」坦圖卡柔柔地說道:「沒什麼好擔心的,只是回家而已。」他說「回家」的語氣輕柔地就像棉絮一樣,金眼睛也瞇了起來。

——可是,那是「黑龍」的家,不是自己的啊。

法貝路希搖頭。

而且到了龍多的地方,說不定就會有認識「黑龍」的龍,他一定會被認出來的,還沒辦法解釋為什麼他不像「黑龍」。

他沒忘記這不是他的身體。

「我、我要去找托魯克還有瑪拉,那個,謝謝你的照顧,可是我覺得托魯克現在一定很擔心我……」法貝路希解釋道。

坦圖卡眼中掠過失望,但也沒有開說口挽留的話,像在考慮著什麼。

王。」阿古塔斯忽然用龍語說道:「無論他是不是蒙洛門,您不能讓他走。黑龍的敵人不是只有龍而已,他的蠢演技掩蓋不了他的外表。

坦圖卡皺眉,內心上演著拉鋸戰。

他用龍語回答:「我不想攔著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要理清的事情太多了,您如果放他走,下回就沒有龍會幫他擋下攻擊了。

阿古塔斯對黑龍的自衛程度非常不以為然。

如果不是黑龍的演技太好,那就是黑龍真的出了他們意料之外的狀況。無論是哪種,在經歷龍王幾乎死去的那幾天後,他們不會再放過黑龍。

巴菲烈贊成阿古塔斯的意見,也用龍語說道:「沒錯,不能讓他離開。與其讓他走,還不如就在這裡讓我宰了他,省得應付他的陰謀……

他說完,還看了法貝路希一眼。

對方看起來還是一樣不懂龍語,表情跟眼神也沒什麼變化。

法貝路希一點也不喜歡面對戰龍們的敵意,不管這個結果是黑龍還是他自己造成的,既然黑龍已經離群,那肯定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他一點也不想要去替黑龍承擔那個理由。

他是無辜的,他只想要回家而已,但不是回龍之地。

「雖然聽不懂你們在談什麼,但是有空的話我會去拜訪你的。」法貝路希用後腿坐下,抬起龍掌想拍坦圖卡的肩,惹來四位戰龍的威脅低吼。

巴菲烈差點在那瞬間撲上來,法貝路希嚇得縮回前臂。

「我很希望你跟我一起回家。」他的眼神讓法貝路希差點就答應了。

「可是我的家現在在安茲塔。」某方面上來說,法貝路希根本沒去過龍之地,而且托魯克等人對他說的那句「歡迎回家」已經深深打動了他的心。

比起不喜歡他的戰龍群,他寧願住在蛋龍群裡面。

坦圖卡的眼神灰暗下來,緩緩轉身,心頭再度感到那股空空的失落。

巴菲烈盯法貝路希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隻脫籠的蟑螂,只有阿古塔斯用嚴謹的表情在認真想著什麼。

坦圖卡沒有繼續試圖說服黑龍,只是垂眸,不知道在看地面的哪裡,低聲說道:「我永遠不會再勉強你。法貝路希,我希望你過得很好,如果你這樣決定,我想讓你知道我一直都是關心你的。如果你需要什麼,歡迎來龍之地找我。」

金龍抬步走向金珂拉畫好的法術公式。

「準備起飛吧。」

艾利達與巴菲烈聞言,抬步跟上。

巴菲烈撇下一抹很不放心的目光,複雜地從黑龍身上移開。

法貝路希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是他發現他無話可說。

阿古塔斯忽然躍上前來,只有黑龍一半大的紫龍抬頸,說道——

「我要挑戰你。」

法貝路希沒反應過來。「啊?」

坦圖卡猛然回頭,警告似地呼喚:「阿古塔斯!」

阿古塔斯沒有理會坦圖卡,挺起胸膛,站得筆挺,面對著比自己大上許多的黑龍重複他的話語:「我要挑戰你,法貝路希。你藐視龍王權威,為了宣示龍王對龍之地的合法統治,我有職責在此對你提出警告與挑戰以捍衛我的王。」

巴菲烈露出了佩服的眼神,「我怎麼沒想到這招。」

其他戰龍也露出了不一的表情,只有坦圖卡稍顯慌亂。

「坦圖卡?」法貝路希朝坦圖卡投去求助的語氣。

金龍對他搖頭。

「你可以不要答……」

「他必須答應!王!」

阿古塔斯沒有回頭,他繼續看著黑龍,對坦圖卡說道:「您說您沒有流放『法貝路希』,那麼他就還屬於龍之地。龍之地的每位龍都有義務遵循您的指示。您指示法貝路希回到龍之地,沒有危難理由,他不能就這樣拒絕。」

阿古塔斯繼續說道:「法貝路希,現在你必須以你的實力來換取你對王的要求。打敗我,你可以自行離去。以上,有異議請提出。」

法貝路希聽完以後,表情變得像隻照到鏡子的貓一樣。

他僵硬地挪動頸子,看向沉默而且表情複雜的龍王,用同樣複雜的表情問道:「老天,原來你是龍王?」

一直沉默的艾利達終於開口發言。

「你也把他打成白癡了,阿古塔斯。」

「讓我揍他。」巴菲烈咬牙切齒地說。

「駁回。」坦圖卡這麼回他。

金珂拉默默地繼續畫他的法術公式。

「呃,所以坦圖卡說什麼我都要聽嗎?」法貝路希疑惑地問道。

這只是一句隨意的發言,可是卻幾乎讓坦圖卡炸毛。

龍王搖頭,焦急地說道:「不用!我說過我再也不會勉強你……」

不知為何,法貝路希覺得坦圖卡好像在辯解什麼。

「可是我們會。」阿古塔斯說道。

龍王用幾乎想再給阿古塔斯一記棒球揍的眼神看過去,巴菲烈和艾利達狠狠噴出鼻息,表示支持阿古塔斯。

雖然法貝路希不喜歡這些龍,可是也不想坦圖卡因為自己而跟其他龍吵起來。

「都是一家……我是說同一種龍,不要起衝突啊。如果我照阿古塔斯說的做,是不是這些事情就可以解決了?」他猶疑地問道。

「如我剛才所說,打敗我,你可以自行離去。反之,你必須回龍之地。」阿古塔斯點頭,心下對露出口風的黑龍戒備更甚。

他忽然對自己那衝動的挑戰感到後悔——和蒙洛門打?這個連龍王單挑都幾乎打不贏的怪物?

黑龍那些愚蠢的表現讓他鬆懈了。

「以我的實力換取對王的要求,對嗎?」法貝路希確認般問道。

阿古塔斯點頭。

「也就是說,我要選哪種方式都可以囉?」法貝路希再問。

阿古塔斯一愣,但他仍舊點頭,心下越發不安。

「來。」法貝路希招手,說道:「我們來比賽背《生物學的十大準則》。如果平手的話再來背《生物分類法》、《曉徽教義》、《達文文進化論》、《小動物的一萬個為什麼》……」

「你找揍嗎?」阿古塔斯難以置信地問。

「駁回。」龍王愉快地發言。

「異議!」巴菲烈提高聲音道:「王,如果不是雙方都涉獵的領域,就沒有可比性了!」

「……有道理,換一種吧,法貝路希。」坦圖卡依舊是位公道的龍王,雖然他嘴上這麼說,但是法貝路希在龍王眼中看到惋惜。

法貝路希左思右想,還無意識地在原地轉了一圈,尾巴點著地面,像極了一隻考慮著什麼的貓。

他用後腿坐下,稍微垂頸用爪子搔了搔下巴,說出提議。

「我不會飛也不會打架,你不會背書,那我們只能比賽玩遊戲啦。玩遊戲的話,就不存在有無涉獵了吧?而且起跑點是一樣的,有規則遵守對雙方都公平。」

一想到那些久違的遊戲,法貝路希忘記自己的處境,開始興奮起來,招爪的動作像極了招財的貓,對著臉色已經比龍皮還要紫的阿古塔斯說道。

「來玩動物猜猜樂吧!」






圖檔









這章大致上根本沒變動

順帶一提,《為龍》從今年初用到現在的圖片是我2012年畫的一直沒時間換新的上去,然後再度順帶一提,那顆龍頭不是法貝路希是阿古塔斯。

阿古塔斯在故事中的出場時間比法貝路希還早。他2009年就跟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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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22年 12月 15日,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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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26日, 01:07

十一章、來定孤支





動物猜猜樂是法貝路希小時候與弟弟一起發明的遊戲。

冰雪大陸氣候嚴寒,地廣人稀。弗林特家的房子坐落在一個離村鎮有些距離的山坡上,平時兄弟兩人的玩樂對象只有彼此。

法恩泰西做了兩顆骰子,並在每顆骰子的每一面上畫圖,其中一顆是畫棲息地,另一顆是動物的特徵。

只要有兩顆骰子,兄弟兩人就能玩上一整天。

他們在之後的幾年裡還做了其他骰子,將主題的範圍變廣,直到他們長得夠大了、覺得害臊了、分開住了,才停止玩這個遊戲。

法貝路希不知道那些骰子後來去了哪裡,因為他離家後再也沒有想起這個遊戲過。

「遊戲規則很簡單,我們只需要兩顆骰子。一個骰子有六種棲息地,分別是海水、淡水、地底、地面、高處、天空。另一顆是生物特徵,分別是皮膚衍生物、翅膀、肺、尾、羽毛、鰓。」

「玩的時候呢,先猜拳決定誰先丟骰子。贏的人丟出骰子後,另一個人就要依據朝上的圖來解答一種動物。答過的答案不可以再用。骰子越少答案越多,我覺得我們先玩兩顆就好了。」

法貝路希用爪尖在地面上畫出簡單的示意圖。

他畫出兩排格子,每一排格子之間都預留了一點距離,在間隔上寫著「到達」與「出發」。阿古塔斯注意到黑龍優雅的字跡,若有所思。

「兩排格子,一排十格。解答時進入格內,結束後停在格與格之間。前進的條件是扮演對方骰出的對應的正確動物。如果對方骰出地面與肺,我選擇扮演兔子,我就得用兔子的方式從第一格前移動到第二格前。這樣懂嗎?」

阿古塔斯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生無可戀。

現場興致最高的除了法貝路希,就是坦圖卡了,他帶著濃烈的興趣發問道:「如果骰出了矛盾的組合該怎麼辦?」

「不會發生那種事。」法貝路希驕傲地抬頭說道:「因為我們查過書了,每個組合都有生物可以配對,動物界可是很寬廣的喔。想不出答案的話,就不能前進。起點是第一個格子前,第十格後是終點,誰先到就贏了。」

「『我們』?」坦圖卡好奇地挑眉。

法貝路希差點咬到舌頭,趕緊解釋道:「噢,我是說,我跟安茲塔人一起查過書了。」

儘管表情生無可戀,阿古塔斯還是提出了關於遊戲規則的疑問:「如果我們每一題都有答出來,結果最後平手呢?」

「前面說過了吧,要猜拳決定丟骰子的先後順序。」法貝路希惡作劇般地笑著,揮揮龍爪回答道:「猜贏的那個會落後半回合,平手的話就會輸掉喔!」

「猜拳也是實力的一種。」龍王贊同地點點頭,「就跟用直拳互相打臉一樣,誰手長就贏了。」

龍王那牛頭不對馬嘴的邏輯受到一眾護衛的注目,可是他今天的臉皮特別厚,繼續端著身為王的架子偏心黑龍。

龍王都開口了,阿古塔斯也不想反駁這個該死的猜拳制度,他把希望放到比較敢說話的巴菲烈身上,這一回頭,才發現巴菲烈竟然已經默默地把兩排格子都畫好了,每個都比黑龍還要大。

「幹嘛?」巴菲烈注意到阿古塔斯的眼神,不爽地噴了個響鼻。

「我什麼都沒說。」阿古塔斯放棄似地歛目。

「我只是在幫你們節省時間而已!」

法貝路希覺得巴菲烈明明畫得很開心還幸災樂禍。

阿古塔斯試著站進一個格子中,發現到由於彼此體型差異的關係,他到下一個格子之前的距離是自己的三倍身長,再看看隔壁的黑龍……

對方離下一個格子的距離大概只有兩個龍步。

「……。」他的表情再度生無可戀。

法貝路希開始用狗刨式挖地面,坦圖卡問他在找什麼,他說在找可以當成骰子的石頭,此時一直閒著的艾利達走過來,嘴裡不知何時叼著一隻甲殼獸,活的。

他把甲殼獸輕輕放上地面,甲殼獸嚇得縮成一團,就像顆四方型骰子。

艾利達用龍掌將甲殼獸翻來翻去,提議道:「用甲殼獸怎麼樣呢?王,你看,前後左右上下,牠是顆完美的骰子!」

可憐的甲殼獸挫個不停,根本不敢跑。

法貝路希低頭好奇地打量牠,結果被一股臭味熏得打了一個噴嚏。甲殼獸停止顫抖,嚇暈過去,解除了骰子狀態。

艾利達不甘心地在坦圖卡的目光中叼起甲殼獸,轉身去把牠放回原來的地方了。看著艾利達把甲殼獸物歸原處,坦圖卡朝忙碌完畢的金珂拉走去。

金珂拉已經把法術公式完成了,從剛剛就一直旁觀五位暮光龍為「挑戰」做的準備。他的龍毛花紋像放大鏡下的水藻,有很多瑰麗的圈紋,彷彿是水池上所生長的整片浮苔。

他看見坦圖卡過來,從半臥姿勢站起。

「我升空一趟。」坦圖卡站上一個最邊緣的法術公式輸出結果,並小心不踩到公式。

法貝路希好奇地看著,忽然感受到幾乎濕潤眼眶的情緒——他要看到龍起飛了!

物理上來說,他一直不曾真正看過龍的起飛與降落。

第一次坦圖卡降落在他身後,第二次他在滑下岩山後直接暈倒了,沒看見坦圖卡的飛行捕獵,第三次他被用陽光掩護的阿古塔斯直接踩在身上……

坦圖卡的翅膀像一雙醒來的巨人雙臂,左右輕展開。

陽光流瀉在他暗金色的龍翼上,像神杯中的酒液滑動,地面上映過一道滑動的金色水光。坦圖卡稍稍伏低,一龍掌抹掉腳邊的保險公式列。

法術公式解除保險後立刻執行,無中生有的熱流旋轉吹動,抹糊法術公式,被破壞的法術公式發出一股嫌棄似的「噗」,驟然噴發,上升流將坦圖卡送上天空。

金龍像隻驟然離水的飛魚,悠然自得地衝進風中,翅膀翼膜向上鼓起。

法貝路希張大嘴,目瞪口呆著看著長滑翔翼的龍竟然原地起飛了。

啊,好帥,他也要……呸!

他才不要跳懸崖也不要被法術吐出去。

一旁的金珂拉用尾巴彷彿掃地似地抹平法術殘式,重新補上一個新的。

坦圖卡一升空就滑進風中,盤旋一圈找到上升的風流,再輕拍兩下翅膀,以極快的速度飛遠了,方向是被法貝路希刮出直線的那座岩山。

法貝路希的瞳孔隨著坦圖卡的移動縮緊聚焦,清楚地看見坦圖卡衝過岩山再歸返,從山上擊落了什麼,雙爪抓起帶回來。

坦圖卡從他們頭上飛過,大小不一的石塊們砸在地上。他沒有降落,只是稍微降低高度開始慢速盤旋,像在海中悠游的鯨魚。

除了金珂拉以外的護衛著手挑揀石塊。

巴菲烈將石塊放正,抬起一隻後腿踱地,一尾巴劈了下去。

石塊裂了,像被刀切過的豆腐。

坦圖卡的溫笑聲從天上傳來:「歪了。」

法貝路希看著那塊被劈成梯形的石頭,也想跟著其他龍笑,結果巴菲烈瞪過來的眼神讓他直接把聲音吞了回去,還差點噎到。

巴菲烈又劈了一塊,這次他劈得筆直筆直的。

艾利達接手方形石塊互相打磨,磨得更加方正、更像顆骰子,再交給阿古塔斯用龍爪寫記號。阿古塔斯的體型比較小,細活得心應手。

第一顆完成的骰子被放到一邊,法貝路希過來翻動幾下,對龍的手工感到很滿意,這次玩完遊戲以後他一定要把這兩顆骰子珍藏起來,放在他的皮革背心上!

兩顆骰子大功告成了,不需要再飛一趟岩山的坦圖卡優雅降落,後腿先著地,翅膀像手臂一樣舉起平衡身體,在後腿站穩後直接收起,前爪直直落地。

坦圖卡注意到法貝路希對骰子的喜愛。

對他來說黑龍其實沒有改變,只是變回了陳舊記憶中的模樣,如果讓黑龍回龍之地,或許這個快樂的龍又要不見了。

坦圖卡沉思的模樣被阿古塔斯看在眼裡。

他轉頭看向黑龍,眼神仍然堅定無比。

「猜拳、猜拳!」法貝路希像幼龍一樣喊道,興奮地追著自己的尾巴轉了一圈,巴菲烈看了恨不得將對方按到地上打。

他低聲朝阿古塔斯說:「你要是輸給他,我就叫溫特加龍編成歌到處唱。」

「吼茵一定對你的劈擊失敗很感興趣。」阿古塔斯低聲回道。

巴菲烈閉嘴了,下意識摸摸自己的下巴,好像那裡曾經被打過一拳。

黑龍和紫龍在艾利達的「龍爪、巴掌、揍」的喊聲中分出了勝負。

「哈、哈——」巴菲烈愉快地嚎了一嗓子,因為法貝路希要先丟骰子,這代表阿古塔斯的勝率略高。

艾利達克制著自己不要像巴菲烈一樣嚎出來,但是他的尾巴搖個不停。金珂拉邊弄法術公式邊好奇地望著這邊,看起來有些想丟下工作。

現場只有龍王愁眉苦臉,而法貝路希看起來卻一點也不擔心。

「丟骰子囉!」法貝路希說著,將骰子朝一處沙地拋去。

骰子在柔軟的沙地上滾上幾圈停了下來。

太巧了!

是「肺」與「地面」!

五位暮光龍的視線落在阿古塔斯身上。

阿古塔斯的腦海中立刻充滿了「兔子」、「兔子」、「兔子」、「兔子」、「兔子」的幻聽。他吐出一口氣,認命地走到第一格前方。

他覺得第二格離他比天邊還要遠。

阿古塔斯用一種不甘願的慢速伏低,很沒誠意地往前跳。

巴菲烈和艾利達在他跳出第一步後,就很沒同情心地大笑了,遠處的金珂拉已經停止工作搖著尾巴望著這裡。

阿古塔斯發出不爽的低吼,頂著龍王的目光繼續往前跳。

他跳完後立刻竄出格子,在第二格前方甩頸噴氣、刨地面,發洩情緒。

法貝路希把骰子滾給阿古塔斯。

那顆骰子被阿古塔斯當成法貝路希丟向沙地——又是個巧合!

再度是「肺」與「地面」。

法貝路希站上第一格前方人立起來,晃了幾下找到平衡,收著前爪,開始用後腿一蹦一蹦地往前跳。五位暮光龍隨著黑龍的跳跳跳點著腦袋。

「這是袋鼠!」法貝路希到達第二格前方。他可玩得真高興。

骰子回到法貝路希這裡,他期待地一拋——

「高處」、「肺」。

又是肺!

阿古塔斯選了一個最不會丟臉的答案:「暮光龍。」

「哇!」法貝路希一臉受傷害道:「你怎麼選自己!」

「有什麼不行的?」巴菲烈一副要揍龍的樣子。

「這是動物猜猜樂耶,選了自己就玩不到了。」法貝路希焦躁地踱著後爪,好像急著上廁所,雙頰鼓得好像就要罵龍……

「駁回。」龍王馬上說道:「不准選自己,也不准選『龍』。」

阿古塔斯難以置信地看向龍王,法貝路希的神色一秒發亮,愉快地搖起尾巴,看得阿古塔斯想撲上去換另一種方式單挑。

龍族是阿古塔斯最熟悉的「動物」,這下不能選了,只能從自己看過的獵物中挑。他想了想,選了一個比較有尊嚴的答案。

「我選火焰角羊。」

他再度很沒誠意地到達了第二格前方。

他沒有特別扮演什麼,因為火焰角羊跟他一樣有角、四肢正常著地,於是他用平常的步伐走完這格,結果龍王不高興了。

「阿古塔斯,我感受不到你是隻火焰角羊。」

阿古塔斯重重一吐鼻息,露出門牙,龍爪刨地,就像隻隨時要撕人衣服的火焰角羊。龍王一看這才滿意了,說道:「嗯,像了。」

骰子再度被拋向沙地,這次是個有點複雜的組合:

「淡水」、「肺」。

阿古塔斯以為黑龍會思考一下,結果對方想也不想地直接解答:「彈塗魚!」

不只坦圖卡,連其他龍也好奇地盯著法貝路希接下來的行動。

黑龍好像根本不知道害臊是什麼,用前爪稱地,下半身放鬆,像隻半身不遂的狗一樣,奮力地用前爪拖動自己走到了第三格前。

當他還有自己的身體的時候,他可是彈跳著前進的呢!可惜現在的身體做不到了。

遊戲繼續進行著。

坦圖卡在靠近法貝路希的格子的這側,巴菲烈與艾利達則站在龍王前方。他們一面觀戰一面護著龍王,隨著比賽跟著參賽者前進。

法貝路希和阿古塔斯經過的格子都被動作造成的沙塵抹糊掩埋,遠處的食腐動物們趴在巨石陣牛身上嚼嚼嚼,邊望著這邊,好不享受。

法貝路希接下來擲出「海水」、「肺」。

阿古塔斯選了龍的獵物之一:「藍花鯨」。

艾利達一聽到鯨魚立刻舔舔嘴巴。

阿古塔斯面如死灰地趴伏在地,左右揮動著尾巴爬到第四格前。

阿古塔斯擲出「高處」、「皮膚衍生物」。

法貝路希選擇「穿山甲」。

即使有其他更簡單的選擇,但法貝路希卻似乎更喜歡往有趣的答案選。

他這次縮起身體,像一球戰戰兢兢的穿山甲一樣前進,將四肢縮在腹部底下,還發出詭異的模仿叫聲,一小點一小點地前進到了第四格前。

法貝路希又擲出了「海水」,這次對應的是「羽毛」。

阿古塔斯對海岸挺熟悉,選擇了「珊瑚礁羽蛇」。

他張開翅膀,也不知道怎麼辦到的,不需要法術公式的阿古塔斯原地輕蹬,低卻穩地往前滑翔,完美模仿能追著飛魚在海面上滑翔的珊瑚礁羽蛇。

法貝路希看得眼睛快要瞪出來。

坦圖卡驕傲地解釋道:「阿古塔斯是我所認識的暮光龍中飛行技術最好的龍。」

聞言,阿古塔斯在第五格前站定收起翅膀,情緒變好了。

骰子再次滾上沙地——

是「地底」跟「翅膀」!

這個配對乍看之下似乎很矛盾,不過這可難不倒法貝路希!

他像扮演袋鼠時一樣人立而起,張開雙臂,彷彿企鵝笨拙地揮動,連走路都像隻企鵝,走到一半還跳舞般轉了個圈。

他停在了第五格前,解答:「『菇鼠』。」

這種齧齒動物長得像會飛的香菇,居住在落葉底下,比起飛鼠滑翔用的毛皮,菇鼠的毛皮演化為了翅膀——搖擺雙腿來旋轉的那種——經常乘風漂浮在樹林間,成為一群浪漫的旋轉傘蓋。

第六格前,雙方進入第五局。

法貝路希擲出骰子,骰子滾定在「地底」和「尾」那面。

阿古塔斯對這個組合感到滿意,解答道:「老鼠」,在格子中用戒備姿勢低伏著走了一圈。

即使他這次非常自動自發還稍微有點誠意,可是龍王又不滿意了。

「阿古塔斯,我感受不到你是隻老鼠。」

「……。」

「這個遊戲的目的不在輸贏,而是你的扮演能力。阿古塔斯,好好戰鬥。」

護衛咬牙,發出了憤怒的聲音:「吱吱吱——」這樣可以了嗎!

龍王滿意地點頭了。

艾利達笑倒了,肚皮翻過來,尾巴拍在巴菲烈身上。

阿古塔斯不高興地再度擲出骰子——

「淡水」、「鰓」。

感覺有點太簡單了。

法貝路希玩得非常高興,又選了一個有點難度的答案:「鮭魚」。

「什麼是鮭魚?」艾利達疑惑地問道,暫時忘記了法貝路希是那位黑龍。他聽見藍花鯨時的口水還在嘴唇上閃閃發光。

「一種在淡水出生,游到海裡長大,在生產時又回到淡水的洄游性魚類。牠們回到淡水,在掠食者的包圍下拼命地跳上瀑布,直到回到牠們出生的地方。」

「多麼有奮鬥精神!沒有看過這種魚,好吃嗎?」

「因為牠們的棲息地不在南半球。好吃喔!很香很肥,咬起來很軟,有很多油,魚卵也很好吃。」法貝路希用龍爪比劃著,「一隻鮭魚可以把熊的嘴巴直接塞滿喔!」

「那麼小啊?」艾利達失望地說。

坦圖卡聽完談話,責備的眼光落到法貝路希身上。

「法貝路希,我說過『別亂吃魚』。」

「喔……」法貝路希低下頭,可是心裡還是站在鮭魚那邊。

「日落前會有雷雨。」阿古塔斯提醒道。

法貝路希趕緊進行他的遊戲,用人立跳起的姿勢開始前進,模仿鮭魚跳瀑布的模樣,跳起來往上竄。他跳得很認真,努力跳得高高的。

地面隨著黑龍地跳動彷彿發生了一場小地震。

第六局的骰子一滾——

「淡水」、「肺」。

「河馬。」阿古塔斯回答。

他這次走得很慢,模仿河馬在水中悠游,在格子中「游」三圈,還打了一個演技很差的大哈欠。

龍王這次非常滿意。

阿古塔斯擲骰——

「地面」、「羽毛」。

「逗逗鳥。」他望向龍王——

坦圖卡瞇起金色的眼睛,沒說話。

逗逗鳥是一種迷你龍,名稱與某個同名的島國無關,而是來自一座位於西蘭海的海島。雖然叫做迷你龍,實際上他們到底是龍族還是一般動物,高地法師之間還沒掐出一個結果來……。

法貝路希張開幾乎沒在用的翅膀,人立起來,模仿求偶舞。

他笨拙地拍啊拍,腳步跟翅膀像完全分開工作的部位,走得搖搖晃晃,有時候腳步被翅膀拉走,有時候腳步把翅膀帶得歪到一邊去。

這是他目前為止最爛的表演。

坦圖卡稱讚道:「翅膀拍得不錯。」眼神彷彿在說「我很期待下次的飛行教學」。阿古塔斯倒是對法貝路希不會飛的事信了七成——因為他從來沒看過有龍可以把翅膀拍得那麼重度殘廢。

現在雙方都站上了第七格前,只剩下三局了!

巴菲烈和艾利達認真地盯著戰局。

遠處,好不容易快速弄完法術公式的金珂拉也加入了圍觀。

如果阿古塔斯可以照這樣子贏下去,第十局就一定是暮光龍們先拿到勝利,然後他們就可以把黑龍「逮捕」回龍之地了。

龍王坦圖卡希望法貝路希贏,可以離開去做想做的事,不用再被自己與龍之地束縛,但是在坦圖卡心中,他是想把黑龍帶回家的。

他沉默地繼續看著戰局。

第八格前,第七局,骰子滾出了「天空」跟「皮膚衍生物」。

按照法貝路希的解釋,「羽毛」其實也算皮膚衍生物,但是在骰子少的情況下,他將題目範圍分類了,這場遊戲中的皮膚衍生物包括了「鱗片」、「盾甲」、「尖刺」。

阿古塔斯沉默了——天空上飛的,除了龍他只認得鳥,但他不能選龍,而鳥這種生物是沒有那三樣元素的。

「這題沒有矛盾嗎?」巴菲烈疑惑道。

「沒有。」法貝路希回答道:「雖然很少,可是確實有好幾種哦。」

阿古塔斯想了又想,在原地轉上了好幾圈,但這是徒勞的,因為他確實不知道有哪種動物會在天空上又長著硬外殼——除了某些炎熱地區的低空龍,他們長得就像會飛的蜥蜴。

這時候,之前才對著他說過「好好戰鬥」的龍王改口勸道:「不知道可以放棄,沒關係。」

阿古塔斯差點就對著龍王露牙了。

紫龍焦躁地走來走去,在地上壓出了一條坑來,不斷地在腦海裡搜索根本就沒有的資訊,最後連巴菲烈都鬆口說道:「雖然放棄一局很危險,但還是有機會贏的。」

「你們要不要給他提示?」法貝路希也這麼說道。

「別插手我的單挑。」阿古塔斯噴出一大團鼻息。

結果到最後,阿古塔斯寧願放棄這一局也不要求助,自持尊嚴的紫龍臉色陰暗地垂著尾巴,哼著鼻息,催促法貝路希把骰子給他。

阿古塔斯拋骰,丟出了「天空」、「尾」。

「雪鴞!」法貝路希答道,他知道傳奇大陸沒有雪鴞,解釋道:「是一種全白的迷你龍,住在北方。」法貝路希又開始了重度殘障般的拍翅膀表演,站上第九格前。

阿古塔斯仍然在第八格前。

接下來是第九局,由於沒有第十一格前,所以第十格後頭就是終點。

法貝路希擲出「高處」、「翅膀」,阿古塔斯答了「蝙蝠」,站到與法貝路希相同的第九格前。

換阿古塔斯擲骰,他擲出了「海水」、「皮膚衍生物」。

法貝路希解答「海龜」,站上了第十格前。

黑龍離勝利只有一局之差了!

骰子再度回到法貝路希手上,被拋向沙地。

金珂拉和艾利達把巴菲烈當成沙發,緊靠在他兩側,瞪著那顆骰子。

阿古塔斯沉痛閉眼。

——又是「天空」與「皮膚衍生物」。

坦圖卡眼中湧出欣慰,但是情緒低落下去。

法貝路希可以離開了。

坦圖卡為黑龍可以隨著自己的想法前進感到開心,但同時也不好受,而那個原因來自一些他不願提起的事情。

他不放心法貝路希。

好不容易重逢,黑龍卻失去照顧自己的能力。

「坦圖卡」能跟著黑龍照顧他,可是「龍王」不能。如果他強留法貝路希,對方一定會很不開心,所以他決定,這次只要讓自己難受就行了。

坦圖卡開始思考起自己的龍脈(人脈),有哪些援手能幫他看顧黑龍。

「骰子給我。」阿古塔斯說。

艾利達勸慰地道:「遊戲結束了,阿古塔斯。」

阿古塔斯堅持地說道:「骰子給我,我輸了才算結束。」

坦圖卡溫言呼喚道:「回來吧,阿古塔斯。」

「明明就很失望!」阿古塔斯忽然朝龍王吼道,場面寂靜了下來。

「——卻要強顏歡笑。」

紫龍回眸。

他知道龍王現在比自己更難過,這讓他為龍王感到不值,「您想帶他走,卻不願意讓他被您帶走。就算您要放棄,只要您想,我就不會放棄!王,我是負責捍衛您的護衛,您就是我的責任!」

其它護衛沒說話,但是他們站了起來。

阿古塔斯朝法貝路希回過身來,揚頸喊道:「戰局還沒結束!骰子給我!」

骰子再度滾動著——

「地面」、「肺」。

太簡單了。

阿古塔斯靜靜地站在那裡,等著法貝路希贏下戰局。

可以去找安茲塔人了。法貝路希想道。

可是不知道為何,他的心裡輕鬆不起來。

法貝路希抬步走進第十格中,回頭,紫龍定定地站在後方,站得筆挺,昂首不屈,充滿了不甘心。

在阿古塔斯身後,坦圖卡很安靜,也看不出什麼表情。

法貝路希忽然覺得心裡很不好受,就像最愛的書被弄丟。

他在格子中走上幾步,格子外頭是荒野一覽無遺的盡頭,艷麗的太陽正在西沉,即將要被大地上的荒煙淹沒。那裡的路很寬廣,通向所有的方向。

安茲塔人們在那片暮色之外。

冰雪大陸也在那暮色之外。

他回望身後的坦圖卡。

龍在他身後的格子中。

有什麼模糊的記憶從腦海湧上來,說不出細節,但是卻講述了很多話。

有時候他會有這種感覺:來自很久以前的記憶消退後形成的印象,向自己提醒著什麼,雖然已經不記得了,但那樣的記憶在被遺忘後構成了另一個獨立的靈魂,向現在的靈魂溝通。

法貝路希走回來,在阿古塔斯反應過來前,一掌拍在對方肩上。

阿古塔斯瞬間炸毛。

「蒙——」

「安茲塔人只會讓人笑、讓人吐血……」

法貝路希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可是絕對不會讓人傷心喔!」

阿古塔斯想遠離法貝路希,結果黑龍直接一手把他抓了回來——他第一次這麼恨讓自己在飛行上加分的小體型。

黑龍把他抓回來,一爪扣住他,一掌在阿古塔斯肩上拍啊拍啊拍的,拍得紫龍晃來晃去,好不粗魯。

「托魯克會這樣說哦——『哇哈哈!對安茲塔人來說才沒有輸贏這回事呢!來來來!』」……



哇哈哈!對安茲塔人來說才沒有輸贏這回事呢!來來來!

幹嘛啊老大?說好輸了不用脫褲子的!

看你那麼難過,我替蛋龍給你面子,勉為其難地輸一下好了!

老大……老大我豪感動哦老大哦哦哦!

小意思啦小意思,這種事客氣什麼呀,脫囉——

對不起老大,我輸了、我輸了!不要脫——

喔啦喔啦喔啦!

瞎啦瞎啦瞎啦!




「『看你那麼難過,我替蛋龍給你面子,勉為其難地輸一下好了!』」

法貝路希揚起語氣,說得很開心。

阿古塔斯在黑龍爪下微弱掙扎。

「……蛋龍那段令龍聽了很不愉快。」

「蛋龍是安茲塔的寶物喔!」

法貝路希驕傲地說著,把阿古塔斯推到第十格後。

阿古塔斯終於被放開,忍著衝去河裡洗身體的衝動問道:「為什麼這麼做?」

法貝路希學著托魯克的語氣回答道:「因為安茲塔人都是笨蛋呀。





公共營地中,黝黑的安茲塔人團長驕傲地說著「笨蛋是不會感冒的!」,豁達又奔放,那種恆常的快樂情緒可以一下子掃光別人的憂鬱(雖然會再加上另一種憂鬱就是了)。

阿古塔斯不解地回道:「這樣不公平。」

法貝路希說道:「沒有遊戲是真正公平的,就像猜拳一樣,反應速度和運氣會決定結果。正因為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公平的,所以在這點上對所有人都很公平。話說回來,『天空』跟『皮膚衍生物』的解答有『懸崖捕鳥蛇』,你有空可以去找一下,這些蛇天天在模仿飛鼠,滑翔的姿勢超蠢。」

坦圖卡走上前來,金眼睛濕濕的,「法貝路希。」

「我跟安茲塔人最熟了,所以一點也不需要演技喔。」法貝路希為自己身為安茲塔一員感到驕傲。

他搖著尾巴對龍王說道:「這局物種答案——我選『安茲塔人』。」





圖檔








這章標題依舊威武,只是不懂台語的人可能會看不懂(那你還#。反正意思就是來單挑拔!!!!!!!

是說懸崖捕鳥蛇這東西我寫出來以後,我家看書小精靈才讓我知道~原來現實世界真的有這種蛇!

阿不過在飛行的方式上跟我的完全不同……

原本寫「懸崖捕鳥蛇」是因為我想給他取一個別名叫做「懸崖遛鳥蛇」(!)因為我在寫這幾個字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腦內的聲音就一直重複著遛鳥遛鳥……

我就決定了,這種蛇呢,牠會花上許多時間爬到鳥群居住的懸崖頂端,然後往下跳;接著張開牠傘狀的生殖器開始飛翔。(結果根本就不算皮膚衍生物了,所以設定還是改成肉扇上的鱗片翅膀吧)

現實世界會這樣幹的是樹蛇,可是牠是靠自己扁平的身體與扭動來滑翔的,最遠可以飛到一百公尺。

註:猜拳中的「龍爪」指的是暴龍龍爪,來,跟我比一個YA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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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靈體
迷濛星塵
文章: 13
註冊時間: 2022年 12月 15日,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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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27日, 03:08

十二章、追蹤之人



蛋龍拉的貨車晃呀晃,瓶罐之間輕微碰撞,聲響像陶土風鈴。

龍車上頭覆蓋的油布積聚著雨水,隨著顛簸滑動,前方的蛋龍不時吐出抱怨般的呼吸、喉嚨滾著似蛙的鳴叫。部落車隊緩緩停下。

這是一個水塘邊的公共營地,荒野中的一處綠洲,駐紮了許多商販與車隊,形成一個熱鬧擁擠的小市集。市集周圍是零散的露營區,幾顆零散的尤加利樹被人或動物倚靠,成為棚架或獸欄的一部份。

安茲塔部落的族長安立德領著車隊停下,隨後族人們自動分頭補給,開始架設帳棚以及商販舖子。他們抖開油布,甩掉上頭的雨珠。

瑪拉無精打采地坐在車尾,雙腳垂在空中,壯碩的身軀因為彎腰駝背而有些痀僂。她抱著車欄發呆,怔征地對著空氣出神。

這個安茲塔女人最近沒有修剪頭髮,髮渣長了一點,讓她的頭髮看起來有些刺人。平底鍋小心翼翼地拿著一囊水走過來,遞給瑪拉。

「喝點水吧,瑪拉。」

「我不渴。」

「遷徙還有好長一段路呢。」

瑪拉把頭撇開。

平底鍋嘆了口氣。

「瑪拉,你能跟老大說說話嗎?你已經好久沒搭理他了。老大沒有做錯什麼。

瑪拉抓著車欄的手緊了緊,不作聲。

「看在蛋龍的面子上,至少給老大煮飯吧?老大吃好幾天的乾餅了。族長說再讓他吃下去我們要沒有應急乾糧了,到時候他就把老大賣掉哦……」

「……。」

「而且賣掉以後的錢不給你哦……」

「你說得對,平底鍋。」瑪拉開口了,「那不是他的錯——是我的。」

「如果瑪拉這樣也算有錯,那我跟羊皮捲才是瑪拉要怪罪的人哦——是我和羊皮捲看著大黑去打獵的,那個時候緊急召集已經發出來了,我們應該把他攔下來的。」

「是我叫他去湖邊看看的——在有緊急召集的情況下。如果我有帶他去吃東西的話,他就不會去打獵了。」瑪拉掩面,開始哽咽,「我應該早點想到,前一晚那點魚根本餵不飽他的,而現在又是迅猛龍會來部落的季節。」

「可是,如果大黑沒有去打獵,我們根本餵不飽他。瑪拉你也看到大黑的噸量了,他一天能吃掉部落裡三分之一的存糧,你不可能在部落裡餵他,而且沒有人知道迅猛龍會去找大黑而不是我們。」

「總地來說,其實大家都有錯喔,瑪拉。」羊皮捲也走過來,說道:「如果托魯克沒有被召集、如果瑪拉沒有叫大黑去湖附近、如果部落有多餘的人手、如果迅猛龍晚幾天來、如果大黑的自保能力好一點……就像草原上的火焰角羊,他們會被奧斯爪羅維托爾吃掉也只是因為他們剛好遇上了肚子餓的奧斯爪羅維托爾而已。不是不能怪誰,而是一旦分配責任就連神都不能倖免哪。」

「我知道瑪拉懂這些。」平底鍋接話道:「不過就是因為懂,所以才只能怪自己而不想怪其他人吧……這樣子最無辜的是老大呀!現在換他肚子餓了。」

「我……我只要一看見托魯克,我就會想到大黑……他是個那麼無助的孩子……」

說到黑龍,瑪拉哭了起來。羊皮捲和平底鍋沉默了會兒,開始互相搭腔。

「瑪拉……大黑是成年戰龍,而且噸位還是超重量級的那種……」

「雖然大黑確實頗沒用的,可是他在遇到我們之前也是平安地長成一位成年龍了……」

瑪拉停止哭泣,抄起一雙放在貨車上的拖鞋就往兩人頭上抽。

羊皮捲和平底鍋抱頭鼠竄,瑪拉跳下龍車,生命力再度充滿她的胸腔,久違的火爆脾氣終於回來了,宏亮的聲音震耳欲聾。

「你們眼睛被蛋龍屎糊到了是不是?難怪沒有姑娘願意跟你們一起騎蛋龍,跟大黑在一起那麼久還沒有注意到他無法獨立嗎?看不出來這一切對他來說很陌生,讓他就像一頭迷路在曠野的小羔羊嗎?啊?」

羊皮捲和平底鍋竄到托魯克身後,推著他們的老大。

「老、老大,救命!」

「該你上啦!老大!」

瑪拉停在托魯克前面,沒有試圖去丈夫身後抓人。

她繼續喊道:「難道成年龍就不會遇到困難嗎?從來沒有誰是不會遇到困難的,怎麼可以因為表面上的一切就去斷定他不需要幫助?——我明明看懂了,可是卻沒有照顧他!」瑪拉叫完,又開始流淚。

托魯克忽然吼道:「是我的錯!

瑪拉手中的拖鞋砸在他臉上。

「關你什麼事!」

托魯克拍掉臉上的拖鞋,回喊。

就是我的!

不是!

「那為什麼我沒有飯吃?」

瑪拉這次脫下涼鞋砸在他臉上。

托魯克沒拍掉,頂著那隻涼鞋繼續喊道:「我也需要照顧!我每天都吃不好吃的乾餅!而且晚上睡的毯子都是冷的!我也想念大黑!我也在常想如果我能把他餵飽就好了——可是就是沒辦法!因為我們本來就養不起他!」

大黑死了!」瑪拉扔出另一隻涼鞋。

沒錯他死了!」托魯克頂著兩隻涼鞋吼道:「如果有錯我們全都有錯!但是所有人其實都沒有錯!荒野上就是這樣,哪天就會直接見阿濕婆去,而且不會回來也不會寄土產!」

瑪拉的悲傷開始轉成憤怒,「你讓我傷心一陣子行不行?

「不行!」托魯克拉長臉高吼道:「因為我沒飯吃——」

涼鞋從他臉上掉了下來。

「羊肉捲!(羊皮捲聞言抖了一下)」瑪拉尖叫道:「羊肉捲還有塔可。滿意了嗎?」

「還要奶酒!」托魯克挺起胸膛,趁機加菜。

「讓你喝,燙死你。」瑪拉氣呼呼地走了。安茲塔人們的一雙眼睛盯著吵架的兩人一直看,等到他們吵完,才被兩人的眼神給瞪得移開視線。

托魯克瞪完其他人後,想到自己今晚終於有飯吃了,心情就好了起來。他彎身撿起瑪拉的涼鞋還有那雙拖鞋,屁顛屁顛往老婆追去。

「瑪拉!」

「你又想幹嘛?」

「來生一個『大黑』吧!」

你怎麼不去死!

砰!

羊皮捲轉頭對平底鍋說道:「要是我以後的姑娘也像瑪拉那樣,我一定會有一張世界上最堅硬的臉。」

平底鍋卻回答他說:「或者你會再也沒有臉見人。」

「拉達向你們問好。這是安茲塔部落的車隊嗎?」一道聲音開口詢問。

平底鍋與羊皮捲轉頭,他們的身後站著一位旅行者。

這位旅行者活像不怕熱般地穿著連身斗篷,身上所有可見的布料全都破破爛爛,沒有任何部落特徵,臉上戴著專門賣給觀光客的那種防塵面罩,完全看不見臉。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聽起來很缺水,渾身風塵僕僕,似乎剛趕完很長一段路。

「蛋龍向你問好。旅行者,有什麼事嗎?如果要買蛋龍,你得到那裡去喔。」

羊皮捲用通用語回話,指向安茲塔正在鋪設的販售點。那裡有一圈簡易圍欄關著待售的蛋龍們,已經開始有買家駐足詢問。

「噢,不,我只是想來打聲招呼——先前在阿哈巴營地休息時見過你們的冒險團。我聽過荒野傳說,關於那位『唯一的黑龍』,沒想到能在阿哈巴遇上,可惜由於旅途的關係,沒機會打上一聲招呼。希望我沒有認錯。我前來是想向那位先龍問好,不過他好像沒來這裡?」

打招呼的旅行者正是杜勒。他的禮貌語氣非常完美,令人不禁能想像到面罩下是一張多麼紳士的表情。他甚至用上了一點貴族禮儀,可惜部落人根本看不懂。

羊皮捲訝異地回問道:「你說大黑?」

平底鍋用手肘撞羊皮捲,轉頭用部落語對他問:「大黑這麼有名呀?」

羊皮捲沾沾自喜地點頭回道:「那還用說,大黑放了一個讓老大看見阿爸的屁呢!」

杜勒確認般問道:「原來那位先龍名字是……」

「他死掉了喔。」平底鍋忽然說。杜勒沒反應過來。

「欸?」

「我們部落遷徙前被迅猛龍群攻擊了,他不幸遇難。」

「……。」杜勒不禁思考著:他到底該先吐槽為什麼戰龍會被迅猛龍攻擊,還是遇難這個字眼。無論如何,他不相信這個回答。如果不是安茲塔人說謊,那就是蒙洛門甩開了他們,而安茲塔人是不會說謊的。

或者,蒙洛門發現自己了……

他有些惱怒。蒙洛門這是什麼意思?躲著自己嗎?

不對!他回想起了阿哈巴營地的黑龍舉止,那位黑龍並不像蒙洛門。難道真如自己在阿哈巴營地所猜想的,黑龍不只一位?——他必須要確認這件事。

「坦圖卡在上,我認為他不會有事的。能請你們告訴我你們最後是在哪裡分別的嗎?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我想為他唸上一段告別祈禱。」

杜勒用著極度悲憫的語氣說道,一手放在胸前。即使看不到他的臉,聽到這種語氣的人也會被他給打動。

不過安茲塔人的神經就跟他們的部落語一樣粗枝大葉。

羊皮捲邊抓著屁股邊回應,語氣忽然變得非常差,思緒跳去了杜勒措手不及的遠處。

「你想幹嘛?你是黑市商人嗎?想要去盜龍屍體嗎?你以為我們有那麼笨嗎?我們寧願讓大黑被迅猛龍吃到連骨頭也不剩也不要告訴你他在哪裡啦!」

平底鍋也擺起臭臉孔,開始趕人了。

「阿濕婆妒恨你!旅行者,趁著我還沒有放蛋龍踩你之前,趕快離開!否則我要去叫老大了,他會用他的砍斧告訴你,敢打先龍屍體的主意的下場就跟蛋龍糞便一樣——慘兮兮!」

「誰?誰打先龍屍體的主意?」托魯克剛好走過來,氣沖沖地問道,眼光落在杜勒身上。

杜勒真是討厭死了荒野部族,他們的思考方式簡直就像地精的邏輯一樣,完全令人想不透!

他用無害的語氣邊說話,邊輕舉雙掌,緩緩後退。

「只是一場誤會,我並沒有任何圖謀不軌的心思。我這就離開。」

杜勒略帶不甘心地轉身離去。

平底鍋在他身後厭惡地呸了一聲:「盜龍賊!」

安茲塔人最討厭的就是任何非必要性糟蹋龍的人事物,要不是公共營地有不成文的禁止打鬥規定,他們就要撲上去讓他知道蛋龍的頭骨為啥這樣硬啦!

杜勒快速離開安茲塔人的視線,找了一個以棕櫚樹陰影遮蔽的攤販旁坐下,開始整理他的思緒。

他從阿哈啦公共營地一路追來這裡,沒想到黑龍卻早已經離開了。如果對方不是飛行移動,那麼就很有可能還留在北方。

販售火焰角羊燻肉的小販看了他一眼,問道:「旅行男哟!來些微好呷的燻肉否?路啊可顛了,別叫你餓著!」

「不買,謝謝,我有事煩惱。」杜勒低聲回應,他想抬手擦汗,但碰到了面罩,便放下手了。

「勿要客氣,告訴我來。」小販手上的肉鉗敲在烤台上,打散一波燻煙。上頭的羊肉已經被燻得色澤誘人,開始發出腥臊的詭異香氣。那是傳統的部落風味。

來到傳奇大陸這麼久,杜勒也開始習慣這些部落文化了,他甚至用上了一點學來的帶著方言的通用語回話道:「叫安茲塔人認成盜龍賊,是你你好伐?」

「怎咧好?阿男你定是說錯語,安茲塔誤會起來,阿濕婆話也管不得。」小販輕快地說話,一邊吆喝客人。杜勒心中一動,開始打探消息。

「我甚不懂,才從外地來,何知『荒地黑龍』有兩位。」杜勒裝做懊惱,一拍膝蓋,抱怨道:「前日見過的先龍,如今想見,說亡去,疑我想盜龍屍!我無辜!」

「『荒地黑龍』?」小販驚呼,手上滑掉一塊燻胸肉。「額滴阿濕婆!阿男你勿亂講,幸得安茲塔不懂荒野傳說,你若說給其他人或龍聽,你要大不好!」

——荒野傳說?

旅途中偶爾會聽到一些關於「荒野傳說」的字眼,這個詞像受了詛咒一樣總是被人低聲談論,杜勒並沒有意識到這個詞帶有禁忌的涵義,就用來與安茲塔人攀談。

當時杜勒沒有看懂人們對於「荒野傳說」的表情,但他現在從小販臉上看懂了——極端複雜的畏懼與無法置信。

小販趕緊收拾好燻肉,擺下肉鉗,蹲下悄聲對杜勒說道:「勿要看到似黑的龍都說黑龍,『黑龍』只有一位,看不見毛色,黑得嚇人!安茲塔不說謊,阿男你猶問太過,叫他們生怒氣。介慌,我與你說,瞧那隊跩泥沒有?」

小販用肉鉗指向不遠處另一團休憩的商隊,正是一群跩泥部族。

杜勒心裡還在思考小販剛才說的話——如果「黑龍」只有一位,那麼他在阿哈巴營地看見的那位「黑色戰龍」又是誰?

他見過蒙洛門,那可真不是愉快的回憶,撇開舉止不說,阿哈巴營地的黑龍外表確實是蒙洛門,但對方偏偏又不像……

小販還在操著方言口音對杜勒說道:「他們趕路,速要走啦,你去說要保鑣,他們缺人定不拒絕。你與他們走風車城,尋戰獵巴魯,龍的事情他都知。你問他你要找的龍,可能有消息。」

杜勒看向了那隊急色匆匆收拾行囊的跩泥。

這群似人種族的下身是一雙反曲腿,額上頂著彎曲不一的角,膚色有紫有藍,個個都有六尺多高,上身不穿衣服,無論男女,胸前皆掛著一大串又一大串的項鍊或裝飾,遮住裸胸。

其中一位男性跩泥特別高大,不只配著獸牙與鴕鳥毛,身上還用彩色泥巴畫著花紋,臀後的尾巴繫著獸骨戰利品,帶著每位跩泥身上都有的長柄錘武器。

小販還在說著,「找身上塗彩泥的,那是帶隊,他懂通用語。話到這麼多,阿男你買點燻肉否?叫你路上好呷!」他夾著一塊腿肉對杜勒笑。

杜勒盯了那塊燻肉好一會兒,將目光從上頭撕開。他拍了拍飽經風霜的破爛斗篷,懶洋洋說道:「沒錢買,最近都打獵。」或偷食物。他在心裡補充。

剛話畢,小販塞來一包邊角肉。

「那算諾!白送你,不要錢。拉達予你順風。」

「……。」杜勒張嘴,捧著那塊肉說不出話來,可惜誰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小販只當他在質疑,啪紮啪紮地解釋道:「邊角料,不值提,勉強能吃。阿男你快去,蹭上跩泥幾口樹藤麵包,那滋味好哩!」他拍著杜勒的背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杜勒走了幾步,回頭,難得用真心說道:「願拉達保護你的燻煙。」

小販以掌掩唇,對他來了一串「唷咿唷咿」的呼嘯,聲音飽滿壯實——那是他們部族專用的道別方式。一旁,跩泥們要啟程了,杜勒趕緊追上去。

跩泥領隊用沒有眼白的黑瞳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允許他跟隨了。跩泥們沒有在眼白上刺青,他們的巨瞳是天生的,望著人時好像能望進心底去。

「咱趕路快,你得跟上。」跩泥領隊一雙反曲腿跨步極大,跳上車棚頂,拉起了韁繩。

跩泥們的車不是帶輪的,而是像雪橇一樣貼著地面,貼地的底橇塗了厚厚一層的特殊油脂,那是一種怎麼刮也不會消退的滑溜脂塊。

車棚下方一排蛋龍聽見領隊的哨聲,整齊地從俯臥站起。

跩泥們手上搓著許多草莖,一會兒就冒出了煙來,他們拋散那些燃著煙的草,一起用部落語說了幾句像祈禱的話,這個儀式做完,他們馬上就出發了。

杜勒被那些氣味詭異的煙熏得打了個噴嚏,幸好面罩遮掩了這個動作。

他也搓了搓手,但只搓下了不知多久沒洗澡累積下來的泥垢。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習慣這雙乾裂的粗糙髒手了。

他會回到西大陸的。他告訴自己。然後他會再度離開那裡。

他藏在斗篷下的手不自覺撫上那柄匕首——在阿哈巴營地遺留下來的血跡沒有擦乾淨,刀身有些黏在鞘中。

他還記得,如果從阿哈巴公共營地南下,風車城是必經之路。現在他得去找那個叫做巴魯的傢伙,然後搞清楚阿哈巴的黑龍還有邪龍究竟是不是同一位。

他離去時,隱約聽見安茲塔人們的歌聲。在他聽來,部落歌一如既往的蠢,所以他沒有去細聽,隨著趕路的跩泥車隊一同踏入荒野塵煙中。

安茲塔人圍繞著營火唱著歌,一如他們在阿哈巴唱的,不同的是他們已經將歌曲改編完成了。

唱歌的是蛋龍冒險團成員,其餘安茲塔人興奮地拍著手,準備把這首歌學起來。





燒啊!我的營火!

燒掉那些跩泥的尾巴!

燒掉那些蠢詩人的歌本!

更要燒光光那些矮人的鬍子!

巨人大腳一踩,把巨精靈嚇了一大跳!

燒啊!我的營火!

燒熟那些暴龍的腿肉!

燒熟所有猛瑪象的鼻子!

再來燒光光那些暮光之約的褲子!

大黑的大腳一踩,把蛋龍都嚇了一大跳!

來猜猜看?大黑是誰?

他住在赤棘龍的洞前!

他不是那寶穴的主人!

漆漆黑黑悽悽慘慘戚戚!

他不發光,不是黑夜。

他不挖寶,也沒吃飽。

是誰呀是誰呀?

他不紅,也沒有背棘!

他不扁,也不睡水底!

他不兇,也不噴火炎!

他不會打架!

嘿,但是他會扭屁股!

哈,他用屁股來打架!

換我啦!他捲了尾巴!

來猜猜看?大黑是誰?

他住在赤棘龍的洞前,

他不是那寶穴的主人。

他是位沒有花紋的戰龍!

他是夜晚時完美的帳篷!

他是安茲塔蛋龍的友人!

快唱出來啦!到底是誰?

是——法、貝、路、希!





蛋龍冒險團的成員用破音大喊那個名字,哭聲都笑成了歌聲。

歡聲笑語中,他們的眼睛泛著水光,彷彿一起喝醉了。

跩泥的車隊奔馳著。

每輛車各有六頭強壯的蛋龍,奔跑時牠們嘴裡發出蛙鳴還有打滾的氣泡聲。大部分的跩泥們都抓著車轅赤足奔馳,休息時才會跳上來歇一會兒。

龍車上頭堆滿貨物,皮革與毛料一層層地堆著被綑緊,油紙包中則塞著許多藥草或乾燥植物,最上方捆著不同物種的巨牙或角,龍車顛簸時,墊在布料上的陶罐輕輕互撞。

杜勒跟在最後面,他在第九輛車旁一手抓著車欄,拼命地跟著跑。

跩泥們趕路的速度比他想得還要快很多,他不得不經常偷偷攀上車邊休息。跑在前方的女跩泥忽然慢下腳步,落後到他身邊,對他喊道:「Huh wa!」

那是什麼意思?叫他滾下車嗎?

女跩泥像是明瞭似的,將速度再放慢,落到杜勒身後,雙手拍上了他的屁股——杜勒嚇得差點放開抓車的手——將他推上車內。

「Bu non hia, ouh tu!」她緩慢地張嘴蠕動舌頭。「——坐。」

以彆扭姿勢攀在貨物上的杜勒一秒明瞭了她眼中的鄙夷。女跩泥指了指前方,將食指放在唇前,厚實的唇嘟起。——別讓前面的人發現。

杜勒點點頭,女跩泥猛地一拍他後腦杓,似乎是「很好!」的意思。

她的臉上沒什麼笑容,但是神情對此感到滿意。

杜勒捂著頭,眼冒金星。儘管如此,他卻不禁想到,傳奇大陸這群野蠻又彪悍的民族竟然比西大陸知書達禮的貴族還要好相處多了……

女跩泥把他推上車後,加緊腳步,像飛在空中似地又跑到了車前去。

顛簸中,杜勒伸手從懷中拿出一張留影紙,上頭有一家人坐在一起。

已經揉皺的留影紙上,抱著孩子的男人臉孔驕傲而且剛毅。

杜勒的手指輕輕碰觸男人一旁的女人臉孔。

車隊朝北方奔馳而去。

蒙洛門、蒙洛門、蒙洛門……他暗地唸著。

他必須找到邪龍。




圖檔







說到黑龍,法貝路希的確如杜勒所想,仍然在傳奇大陸北方,並且通過他猜想的方式在移動,只是關於「飛行」這件事上,尚有待商榷……

「他龍的,你可以不要再抖了嗎?」巴菲烈不耐煩地罵道。

他已經對抓著一位體型比自己還要大的龍感到更加無法忍受了,即使自己身上掛滿了輔助飛行的法術公式。

火色戰龍的身上設置著彷彿機械般精密運行的法術公式,支撐他帶著另一頭巨龍飛行,並且減輕風阻。這些是金珂拉的傑作,這位盡責的技術人員用光了攜帶的全部恆墨,把巴菲烈變成了超級運輸龍。

黑龍的兩隻前臂就像在捧胸,翅膀則像兩片蛋殼,左右包著身軀與前肢,形成完美的橢圓。黑龍捲縮著後腳趾尖,尾巴在空中晃啊晃的。

巴菲烈厭煩地低吼,差點被強風嗆到。

他低頭望向黑龍的後腦勺,心裡的想法除了放手以外就是想要咬下去。

夏季季風道上,隔壁一同飛著的坎德拉龍群不時將目光撇過來,他們的幼龍還飛過來好多次,只為了就近打量這個奇怪的組合——關於怎麼會有一位巨型戰龍抓著一位超巨形戰龍飛在季風道上,真是太讓龍好奇了,也太他龍奇怪了!

接著幼龍們被巴菲烈給吼回隊伍去。

他憤怒地噴出一道響鼻,白霧很快被風吹走。

巴菲烈的疲憊導致他情緒很差,自己不但得赤手碰觸黑龍的皮(龍蛋唷!他竟然在碰蒙洛門!),還得用幾乎算是抱著的姿勢帶著對方進行中長途飛行。

更討龍厭的是:被帶著的傢伙完全不給他一刻安寧!

黑龍不斷地抖、不斷地抖、不斷地抖!

抖得就像海浪似的,忽強忽弱,顫得巴菲烈咬牙切齒。

法貝路希過度興奮又緊張,四肢發冷、顫抖,肚皮繃得死緊,抖得像體內竄滿一堆小蛋龍,他有自己在冒冷汗、腦袋裡卻充滿了熱血的錯覺,而且表情笑得像個傻瓜。

父親、母親、弟弟——他在飛!他在飛呀!

是天空!是雲朵!是鳥群!啊啊啊還有大地!

那坨色塊是什麼?樹林嗎?噢不對,好像是牧場?

還有那個那個又是什麼?一條藍色的棉線,是河吧那是河吧!

哎呀城鎮看起來就像碗裡沒洗乾淨的廚餘呀!好高呀!好快呀!

法貝路希抖得活像胸膛快爆炸了似的,完全克制不了自己。

他覺得他會抖成這樣,除了興奮緊張以外,也有他們在高空上的原因。

季風道上溫度很低,雖然他的龍毛有發揮作用,但由於他的身體沒在活動,與巴菲烈相貼以外的部位都覺得有些冷。

他甚至隱約感覺到自己的鼻孔附近有結冰。

倒是巴菲烈,他貼著法貝路希背部的肚子頗燙,鼻孔呼出的熱霧也比其他龍都還要多,好像有一鍋熱水在嚴冬中傾倒似的。

不只是情緒或寒冷所致,法貝路希其實也有點害怕自己會摔下去,因為實在太高了,觸眼所及的景色都太不真實,竟然導致他的懼高症直接失去作用,他現在只擔心巴菲烈會真的不爽他到放開爪子……

「抓好法貝路希,他是真的會摔死的。」飛在前方的龍王出聲提醒。

坦圖卡的飛行位置在黑龍與紅龍前方,而在他的更前面則是阿古塔斯,艾利達與金柯拉殿後,左右飛在巴菲烈兩側後方,高度比黑龍還低。

聽到龍王認真的語氣,巴菲烈滑翔中的翅膀忽然猛搧一下——法貝路希發出嚇軟的尖叫——把黑龍提高,更穩定地抱緊對方,將黑龍的翅膀與身軀牢牢壓在一起。

隨著法貝路希嚇軟的尖叫,飛在遠處的坎德拉龍群傳來幼龍愉悅的笑鳴聲。

坎德拉成年龍萬分不解地看著戰龍隊伍。他們認得龍王,可是龍王飛得目不斜視、悠然自得,好像完全不覺得自己身後的景象有哪裡不對。

巴菲烈聽到幼龍笑聲,更生氣了。

他轉頭吼道:「他受傷了,不能飛!不准再笑!」吼完才發現自己說的是通用語,發聲小的通用語一下子就被風吹走了,於是他換成暮光龍語再吼一次,咆嘯聲嚇得法貝路希一挫。

他剛吼完,季風道下層就傳來抱怨的洲龍語。

「吵──死──了!聽──不──懂──啦!再──吵──我──就──升──上──來──讓──你──們──都──沒──地──方──飛!」

原來季風道底層有一位洲龍。

法貝路希低頭一看。

比他們所有的龍加在一起都大、大到不可思議、彷彿海中藍鯨一樣的洲龍緩緩飛行著,一雙翼手幾乎不拍翅,龍皮是陳年的舊色,長著許多疙瘩。

法貝路希剛疑惑對方這種重量怎麼飛起來後,他就注意到了洲龍氣囊般的身軀——裡面肯定塞滿了某種很輕的氣體。

洲龍的聲音緩慢又沉重,像慢了好幾倍的壞掉錄音帶一樣。由於體型巨大,所以小些的生物聲音在他耳中都像是加速了一樣的高分貝,難怪他受不了他們的吵鬧。

調皮的坎德拉幼龍才不聽巴菲烈的理由,他們一面對他笑,一面在空中快樂地打轉,把成年龍的隊形打亂得一蹋糊塗,成年龍不滿地衝幼龍鳴叫。

坎德拉龍是一種形似溫特加龍的翼手先龍,但沒有他們聰明,語言方面只能學得一知半解,是龍之地的主要龍群之一。天空上的這一群正在返航。

各種龍語吼來吼去,聽不懂的法貝路希縮得更緊了,也不再抖得那麼厲害。

黑龍雙爪捧著胸前用來裝行李的網袋,裡頭放著他珍藏的兩顆石骰子。行李袋在皮革背心的胸前,就像襯衫的口袋一樣。打開它非常花功夫,因為黑龍的爪子太大了。

當時令法貝路希意外的是,阿古塔斯居然自動過來幫忙完成了這件事,之後依然面無表情,走開到自己的起飛位置上,直視前方,完全不理黑龍與他的感謝。

坦圖卡用洲龍語緩緩說道:「請你繼續飛,巴菲烈只是太累了而已。」

底下的洲龍傳來放慢的聲音:「哼——」

「王,要去下一個峰處的上升熱流休息嗎?或是下下一段的盤旋處。」艾利達提問。他一想到上升熱流那舒適的轉圈圈,他就覺得翅膀一陣放鬆……

「一口氣飛回去,照原計畫,護衛到玉米河就可以了,我需要你們去召回其它小組,重新帶法貝路希起飛會讓巴菲烈更累。」坦圖卡溫言道。

艾利達聽完露出「好可惜」的表情。

坦圖卡突然揚聲道:「巴菲烈,你可以的,抓好風。」

巴菲烈被坦圖卡用言語打氣後,把脖子與尾巴伸得更筆直了。

隊伍繼續飛行,他們的路還很長。

來自海面的夏季季風彎成一個大弧吹往北方,他們也得跟著夏季季風轉一個大彎再飛往北面。阿古塔斯說到達北面以後就會遇上另一股夏季季風,逆風時他會帶領隊伍開始切風降落。

坦圖卡與阿古塔斯不時用龍語交流飛行狀況。

低於冰點的風中,法貝路希漸漸愛睏垂頸,眼皮飄了幾次,闔上了。

他作了個小夢。

一個短得就像午睡中一晃而過的呼吸、但卻悠緩溫暖的柔和夢境。





法貝路希……

嘿,小勇士,你不去與你的兄弟玩耍嗎?

看看他,他從樹上跳進了雪推,很有趣吧?

你想試試看嗎?——很多事只是看起來很困難,等你做了,才會發現最困難的地方只是「決定」去做而已。人生中有些嘗試是不該錯過的。

來,把手給你的兄弟……



夢中的景色像雪林,白得一無所有又晶瑩繽紛……

法貝路希直到作完夢才發現,原來他睡著了。

夢裡是誰?好像是童年的一部分記憶,那是他發生過的事情嗎?——也許是吧?他與他的兄弟,總是一個在地面以外的位置,一個永遠安分地在地面觀望。

法貝路希醒來時覺得自己沒有睡得很沉,因為他的爪子還在胸前捧著皮革背心的口袋。睡眼惺忪的他不由得想到:怎麼好像在來到傳奇大陸後的某天開始,他每次睡覺都會做夢呢?他並不覺得他的睡眠品質有變差啊?

——好吧,也許有一點。

雖然沒有軟床與枕頭他還是睡得很沉,不過可能還是影響到了。

坦圖卡微偏過臉,看向後方的法貝路希,嘴角像在笑——雖然戰龍閉嘴時是看不見唇線的,但是法貝路希就是知道他在笑。

坦圖卡的表情有一種眉眼彎彎的感覺。

法貝路希揚起耳朵,心情很好地搖起尾巴……

「夠了沒!」巴菲烈幾乎都露牙了,唇沒閉起來,導致他的通用語說得像龍吼。「我說好多次了,不要動尾巴!你會干擾我的飛行方向。我自己有尾巴,不需要再多一個舵!」

巴菲烈抱怨的樣子似乎非常想要低頭咬斷黑龍的頸椎。

「對不起……」法貝路希一秒垂下耳朵,後腳尖捲縮得更緊了,尾巴也變得像一根硬梆梆的竿子。

「法貝路希。」坦圖卡忽然出聲。

法貝路希本來以為龍王也要斥責,卻聽見他說道:「到家了。」

阿古塔斯忽然發出嘹亮的長鳴。

他的聲音遼闊悠長,好似身體中有個滿載回音的空谷。

巴菲烈跟著長鳴出聲——他們不是在吼,而是發出一種像長呼的訊號,聽起來像沉重的笛聲,讓法貝路希想到雪山中的麋鹿。

龍鳴像某種特殊的聲波,迴盪在天際,大地上不時有幾個不同的方向傳來回應。

坦圖卡沒有鳴叫,只是飛行的姿勢更加筆挺,他昂首,開始有了法貝路希認知中的王的高傲儀態,稍微有些令人感到陌生。

法貝路希轉動頸子,這才發現坎德拉龍和洲龍都不在了,艾利達與金珂拉也已經離開,風溫暖了許多,而且正面吹拂的力道更強。

飛行隊伍在阿古塔斯的帶領下切著風開始下降高度。

他們的前方是一片看起來很特別、但又說不出哪裡特別的地方。他的心中微微一跳,覺得有什麼特別的情緒產生了。

那片群山高聳卻長勢和緩,遼闊無邊。說是山卻又不像山,當中有平原也有高坡,石崗上還有一些峽谷般的高聳巨岩,仔細一看,山中還有山。

法貝路希嗅著空氣,嚐到一絲海水味。

群山山尖被陽光照得一片透亮,黃色裸岩與綠色植物像片浪漫的塗鴉,滿天的雲團陰影是漫步的大綿羊,緩緩在整片大地上爬行,光線洩進雲間,像陽光的腳尖。

這裡的雲團飛得很低,幾頭嬉戲的龍在裡頭鑽進鑽出。

阿古塔斯領著隊伍飛過一片莽原,接著是石原,地形不斷地換著,但眼前的群山始終不動,像恆久的天邊畫像,法貝路希甚至有他們永遠到不了那裡的錯覺。

天上漸漸開始多了其他龍。

許多身形不一的龍掠過山陵、丘陵、樹林,而且品種全都不同,法貝路希轉個頭就數出了七種龍來,還有看不清楚的飛行獸群。

「那是哪裡?」法貝路希看著前方的一片群山問道。

聽見阿古塔斯的龍鳴,附近的龍開始降低高度,甚至遠遠就讓開了季風道。

一團雲從前方飄來,飛行隊伍擦著雲團下方飛過,法貝路希伸腳去踢了踢水氣,巴菲烈氣得差點把他扔下去。

坦圖卡的聲音從前方風中傳來。

他輕柔地回答道:「是龍之地。」



圖檔






「巴魯!巴魯大師!」

紅髮的少年鑽進辦公室,滿額頭的汗珠,汗也濕透了身上的米黃棉麻衣,馬尾毛編織的衣口綁繩鬆開。他進門時踉蹌一下,差點把一旁的貓頭鷹標本撞掉。

巴魯正在保養他的斧頭。

自從風車城外那日的賭局以來,他消瘦了一點,多了一些黑眼圈還有鬍渣,桌上堆滿足夠升起篝火的紙張文件,都是有關暮光龍的。

那日從風車城外回來,巴魯就婉拒了一切工作,從各方面開始著手想重新了解戰龍,著了魔似地翻閱一切有關暮光龍的紀錄與書本,但他還是無法理解那日遇到的暮光龍為何如此……不戰龍。

「跩泥商隊到了,他們遲到太久……」

伊澤還沒說話,巴魯就打斷了他。

「如果我沒記錯,就算我最近不上班,商隊卸貨好像也不是我的事情。」

「不……裡頭有名保鑣指名找你。」

「我最近不接工作,請他回去。」

「巴魯大師,他問起了荒野傳說,而且在找『黑龍』!」

桌上的書本滾落,巴魯旋身而起。




圖檔








燻肉小販的口音參考的是左岸某方言,但我加了許多自己的理解進去修飾因為我根本不會那種方言(?)

我沒有特別去分清楚各族說話方式,只有在部落人跟榮耀民族上有做稍微的用詞區別

我其實超在意法貝路希的口音問題,可是我沒時間去建構一個給他,好在意啊怎麼辦(掩面

說到北方口音,隔壁棚的阿貝爾也是講北方話,不過就台詞看起來感覺也跟法貝路希一樣有點模糊,阿貝爾用詞會比較禮貌而且委婉,但是撇開用詞的問題,阿貝爾跟法貝路希用的句型根本沒有什麼特點,就跟最近出場的其他戰龍一樣(?

也許等我寫完想要投稿的那天,我會把所有的台詞再過一遍吧(嘔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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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27日, 23:20

十三章、西海之濱


「巴魯、巴魯大師……」

焦紅的石原上,青年的聲音在峭壁間相撞,一會兒就被風聲給蓋過。

乾枯的植物根系從岩層中鑽出來,了無聲氣地掛著,像骷髏的爪子。它們的下方,一行人穿越過這個天然的掛簾,沒有朝它看上一眼。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岩石。偶爾在不經意的時候,行人會突然感受到不知藏匿在哪個角落的閃爍目光。

紅髮男子氣喘吁吁地撐著膝蓋,說道:「我、我沒一口氣走這麼遠過……能不能讓我喘幾口氣?這路……不對,我們為什麼不走在有路的地方啊?」

「第一:因為我們在趕路。第二:因為龍住的地方沒有道路,人住的地方才有。第三:身為馬骨商會未來的梁柱,你竟然跟我說這點路叫做遠?」說到第三點,巴魯提高了音量,唾沫噴到嘴邊的茂密鬍子上。

一同趕路的杜勒沒說什麼。在他剛來到傳奇大陸時,他的體力與耐力比伊澤還要不如,甚至嬌生慣養許多,但如今,看看他,或許再過幾天他也不會想起「洗澡」這兩個字。說到洗澡,他才知道原來太久沒洗澡之後,你就再也不會覺得自己髒了。

三人中,除了算是輕裝到幾乎身無一物的杜勒,巴魯和伊澤都帶了一些行李。在伊澤的習慣中,他總是想要做好從一切事情中賺取金幣的準備,所以他帶了一些裝金幣用的口袋、進口的白紙筆記本、白粉筆、炭筆、羽毛筆、還有墨水與印泥。

而巴魯的裝備與那日在風車城外時差不多:一身的海豹皮獵裝、腰上掛著闊斧,只是背後多了一個水蛇皮背包,手上拿著開路與探查用的野外登山杖。

他的髮鬚依然是老樣子,編在一起像極了一塊針織圍巾。伊澤偶爾會在私底下嘲笑說巴魯戴了一塊嬰兒專用的圍兜兜。

三人共同的行李,就是旁邊那隻蛋龍背上所扛的幾袋羊胃皮囊,裡頭裝滿了清水。伊澤拖著韁繩,蛋龍不情願地跟著他走,不時與他拉扯一番。

他們目前正跋涉在一片岩漠中,幾頭禿鷹停住在附近蠟像般的枯樹上,轉動腦袋,輪流用兩隻眼睛打量著這一行人。戈壁聳立在這片大地四周,土壤像燒過的岩石灰燼,荒涼無盡。

這裡是荒地邊緣。人們總是說:「荒地什麼都沒有」,但又有一種默契,使說這些話的人同意這裡有著什麼。

巴魯一行人的路線擦著這片無人煙的地區,直直往北,通向龍之地。

巴魯是這次旅途的領航者,他避開了商道抄捷徑,帶領委託者杜勒前往龍之地。他嘴裡含著菸草梗,無意識地攪動下巴。略涼的風沙在他的臉上彷彿結了一層霜。在他身後,杜勒默然地跟隨著。

巴魯偶爾會用隱晦的眼角餘光打量這個遮掩面容的傢伙。

光看那個面罩,就知道這傢伙一定不是本地人,因為只有觀光客才會在下船以後,立刻購買海港熱銷的隔塵面罩,來隔絕傳奇大陸的動物腥味、草腥味、還有荒野部族的燃煙,也不管這東西有多貴。

這個傢伙一定在傳奇大陸待一段時間了。巴魯想著。

瞧瞧那雙堪比粗工的龜裂雙手、不知多久沒洗澡的難聞氣味、以及那塊像經歷了一百年風霜的半身斗篷——它們都在昭告著這個人不太美好的流浪經歷。

他為什麼還待在傳奇大陸呢?

傳奇大陸的出入境管制不嚴,要離開是非常容易的;這裡並不是一個犯罪的好地方——這裡沒錢(除了那堆觀光客)、沒建設(到處都是可以隨時拆掉的手工搭建)、更沒有國際政府……而且還有一堆不在圍欄裡的恐龍。

在出入境管制上,城邦聯盟會特別針對的犯罪只有走私販。盜獵恐龍還是小問題,亞龍一直是國外的熱門黑市商品,偶爾聽說也有先龍遭殃。但走私販都是集團,孤身找上商會前往龍之地這種明目張膽的蠢事他們幹不出來。

巴魯會答應當這個人的嚮導,不只是因為這個人帶著「黑龍」的消息而來,也點醒了他所忽略的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巴魯即使在知道這個人沒錢、不是走私販卻比走私販更可疑的情況下,還是接下了嚮導,並且把那個欠缺磨練的紅髮渾小子趁機拖出商會。

杜勒邊走,邊打量岩漠的景觀,細碎的沙礫磨著他隨意包裹的腳底,有一些從樹藤和獸皮的縫隙滾了進去,但杜勒似乎毫無感覺。

「你看見什麼了?」巴魯出聲。

「荒蕪。」杜勒的聲音悶悶地從面罩下傳出來,他聳肩。「還有砂。」

「雖然這裡叫做荒地,但並不表示這裡什麼都沒有。」巴魯說。

「聽說這裡的綠洲住著棘龍……」伊澤邊喘氣邊說,一邊與蛋龍韁繩奮鬥。

「這裡就是荒地嗎?」杜勒的聲音有所提高。

「……你的野外經驗分明看起來很豐富,但是卻意外地對禁忌一無所知。」巴魯說著,用話語掩飾他對杜勒身分的懷疑,假裝把對方當作是本土人。

「你是從南方來的吧?」巴魯說。

「是阿,南方那裡沒有這些傳聞。」

「其實本地部族以外的人對這件事不是很清楚。千萬別跟任何荒野部族提到這件事,尤其是泰拉族——我真不敢相信你逢人就問這件事。」

杜特依舊是用聳肩回應,他說:「正是因為一無所知,才會詢問啊,難道我連好奇的權利都沒有嗎?而且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不可以講,難道說,那些野外部族會把我的腦袋砍下來插在矛上風乾嗎?」

愚蠢的外來者,荒野部族才不幹那種事。巴魯沒有把話罵出來。

他維持著一個好心的嚮導形象,回答杜勒道:「雖然這個傳聞對於荒野部族來說是禁忌,但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把你怎麼樣,他們只是絕口不提這件事,就算要說,也會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小聲談論。」

「我問過安茲塔人,結果他們把我當成盜龍賊。」杜勒一想到當時的狀況,就覺得有一股火憋在胸口,發出不來也消不下去。

「安茲塔人是遷徙部族,荒地傳聞發生時他們不在這片地區,所以他們不知道這件事。沒事不要隨便詢問先龍屍體的下落,這是北部的共識,因為外國走私販很喜歡來北部獵龍。」巴魯說了個謊。

其實不能打聽先龍屍體的下落是全大陸的共識。

伊澤的注意力全在那隻反抗的蛋龍身上,難得地沒有插嘴。

前幾天,杜勒在抵達風車城時,向巴魯說過阿哈巴營地的經歷。他的話勾起了巴魯的記憶——關於伊澤發起賭局的那日,風車城外的黑龍。

巴魯當時並沒有想太多,畢竟荒野傳聞他只聽過一點,這件事主要流傳在龍族與親龍的荒野部族中,但事後回想起來,他也覺得這整件事一定有哪裡不對。

如果阿哈巴營地的黑龍與他當日在城外看到的是同一位,而且符合傳聞中描述的「黑龍」……那麼如果不是「黑龍」有兩位,就是傳聞有假。安茲塔人的民族性是不說謊的,而荒野傳聞更不可被捏造,所以問題一定是出在「黑龍」身上。

巴魯無法不在意,他雖然與龍族有交集,也做過許多與龍相關的工作,但是他從來不插手或探聽龍族內部的事情,他並不是很清楚關於荒野傳聞的詳細內容。

他關心龍族,尤其是龍之地,就算不當嚮導,他也會出發去龍之地給暮光龍王遞消息。至於杜勒這個令他滿懷疑心的傢伙,他選擇表現什麼也沒察覺,同樣也不會讓對方知道自己在風車城外也遇過「疑似黑龍的龍」。

「走了這麼遠,甚至都來到荒地了,」杜勒忽然轉而道:「那你願意告訴我你所知的那『一點點荒野傳聞』了嗎?」

巴魯沉吟再三——可疑的外來者,帶著可疑的消息到來,有著可疑的目的,還有著可疑的態度。最後巴魯決定告訴杜勒一些事,因為還不能讓杜勒察覺到自己對他的懷疑,就算要做什麼,也不是現在。

伊澤還在拉扯那隻可憐的蛋龍,彷彿他們要去的地方是屠宰場。

「其實荒野傳聞有很多,而『荒地』是其中之一。怎麼稱呼都可以,因為大多數時候『傳聞』指的是『荒地邪龍』。」

「就是『黑龍』嗎?」

「別打斷我,旅行者——」巴魯接著說道:「那是一位暮光龍,荒野中對他的稱呼是邪龍。在邪龍進入荒地以前,他還不是『黑龍』,但是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邪龍』是來自對他行事的稱呼,而『黑龍』則是在說『他本身』。」

「我不懂,因為是黑色的所以才被叫黑龍不是嗎?為什麼你要說得這麼複雜。」

「這個『黑』指的不是顏色。」

「也就是說,『黑龍』可能不是黑的?」杜勒假裝訝異地問道。雖然他見過蒙洛門,但是他也很好奇「黑」的意義如果不是指顏色,那會是代表什麼。

「知道少一點荒野傳聞對你有好處。」巴魯閉口不談這個話題了。「我只是覺得自己很久沒有去拜訪朋友了,才順便帶你去龍之地,讓你找到你在阿哈巴看到的先龍而已。」

「對此我非常感激你,願意做嚮導。」杜勒禮貌地回應。

「我能告訴你的是:如果你在阿哈巴營地看見的是『黑龍』,你絕對不可能在龍之地找到他。如果你在龍之地找到他了,那恭喜你,你在阿哈巴遇到的不是『黑龍』。再說這件事根本自相矛盾,因為你不可能在人多的地方看見『黑龍』在那裡落腳還過了夜,而且隔天所有人都還活著——事實上,沒有正常龍是黑的。」

杜勒垂頭不語。

就是因為太矛盾了,所以他才必須尋找黑龍的蹤跡。他確實認得蒙洛門,但他遇上的黑龍卻絲毫不像蒙洛門,卻同時具有蒙洛門所有的特徵。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報消息了,如果他再找不到蒙洛門……

「終於離開荒地了!」伊澤欣喜大喊,恨不得趴到地上去親吻那些綠色的植物。

杜勒回神,看見了岩漠的邊緣,峭壁與沙礫終止在這裡,綠色植物逐漸增多,往外蔓延而去,丘陵像徐緩的波浪,鋪滿整片大地。他甚至覺得荒地外吹來的風鮮活許多。

他往記憶中的西方望去,目色深沉。


圖檔






坦圖卡端莊地正臥著。

金色的龍尾不著痕跡地點著地面,尾尖充滿了龍王壓抑著的不耐煩。

站在龍王正面的西王使者穿著正式的晉見禮服,手肘扣著一頂純白的綴穗禮帽,繡著國家紋章的袖口有兩顆雕紋扣子閃閃發光,一把裝飾禮劍斜在腰旁。

他看不見金龍身後的尾巴,同樣也看不出來龍王的真正情緒。他不厭其煩地繼續用那些千篇一律的主題說服龍王,而且每次都換著花樣說同一件事。

「我已經說過了,」坦圖卡道:「龍之地不會開放。暮光龍是這裡的管理者,但並不表示我們能單方面決定整片龍之地的事情。這裡不是只有暮光龍而已,我不能做出說服其他龍將領地讓出來的事情。」

「請您換個方向想,只要一小塊地方,對龍來說的一小塊,我們就能使北部發展起來,不帶能創造經濟,也能帶給龍更多其他的東西,像是龍的餐廳。龍也能像人族一樣擁有一套生活機能健全的圈子,這樣的未來,難道不值得試試看嗎?——只要一小塊地方。」

「我們有固定的獵食地區,餐廳對我們來說並無用處,而且大部分龍不使用貨幣,有些龍甚至沒有貨幣概念。比起不勞而獲,龍更樂意每餐打獵而不是走進餐廳坐下來等待食物上桌。至於生活圈,我們已經有了。」

「您設想過未來嗎?我是說,這個世界的未來。」使者再度換了一個方向。

「未來?」即使想一個鼻息把使者噴出去,坦圖卡還是耐著性子問道。

「時間是一直在前進的,文化也是。」使者柔和地述說道:「幾千年以前,人族所建造的生活圈有多大呢?那種即使不用外出到很遠的地方,也能獲取所有生活所需的一切的圈子。能隨時取得食物、衣物、以及日常生活的各種資源……」

「我想應該比現在少很多,荒野的範圍一直在減少。」

「幾千年前,功能健全的生活圈剛具雛型,然而幾千年後呢?那時候龍一定也還在的,人族也是,但龍之地不會一直都是龍之地。總有一天這裡會有海港、城市、道路,成為傳奇大陸通向世界的玄關。

或許那樣的未來對現在的人族來說太遙遠,但是對龍呢?你們注定會注視這一切直到那些變化來臨。尊敬的暮光龍王……相信就算我不說,您應該也是了解那種日子一定會來臨的,只是早或晚。

在那之前,西王願意開始準備迎接這樣的未來,吾王懇切地希望能與您一同創造這項創舉、一同開拓傳奇大陸北部的通道。」

「您說得很好……」坦圖卡呼出一口氣,語氣仍然輕柔,卻不退讓。「但我想您仍然沒有明白龍之地的狀況。雖然這片土地住了許多龍,但這裡不是國家——這裡只是龍之地而已。」

使者仍然不懂為何龍王無法履行他理解中的「王的權力」。

「但您確實掌控著整個龍之地不是嗎?暮光龍王是龍公認的王……」

「您不能用對人王的理解來套在龍王身上。」

「暮光龍王啊……」

「我不介意證明我的耐性相當於我的下半生:它能維持上千年。現在,我唯一能告訴您的還是:龍之地不開放。」

「這裡總有一天會隨著時間而有所改變,只要智慧生靈的數量還這麼多,這個世界的『野外』就會逐漸消失,形成名為世界的社區……」

「是的。」坦圖卡同意地點頭,溫言說道:「由時間來改變。

聞言,使者知道今天只能到此為止了,他深深地一鞠躬。

「西王仍然非常期盼您的同意,我還會再來的,祝您健康。」

「願支撐龍翼的風護您回航。我找龍送您回海岸。」

坦圖卡起身,稍微繞開使者一些距離,免得腳步震到對方。他走到莓乾洞外,發出呼喚的鳴叫,接著等了一會兒,使者耐心地站在一旁。

一位有空的阿克亞飛龍降落下來。他似乎才剛吃完午餐,正在回家的路上。他落地後舔了舔嘴邊沾著獸毛的血,心情極好地抖了抖翼尖的羽毛。

龍王將西王使者需要陪同的事情對他說了,問了飛龍的意願,並在飛龍同意後將這個任務交給了他。阿克亞飛龍對這件事情很有興致,羽毛抖個不停。

「他會陪同您回到海邊送您上船。另外,晚點的時候會有雨。」坦圖卡提醒道。

使者再度深深一鞠躬。西王使者的出使隊伍等在洞外,總共有四人。他們朝龍王行禮,其中一位穿黑色軍裝的男人朝使者投去眼神。

使者對他搖搖頭。軍裝男人的大手拍上他肩頭,安慰道:「我請你喝酒。」

「不要再酒了,我想念的只有正常的飯菜。」

「別強人所難,烤魚倒是可以做給你。」

兩人隨意交談幾句,使者駕輕就熟地走到阿克亞飛龍的側前方,讓龍可以好好地看見他,並把他納入生物本能的保護範圍中。

多次面見龍王以後,他再也不是那個蠢到以為龍王喊龍來,就是要讓他騎著對方下山的蠢蛋。他友善禮貌地對阿克亞飛龍問好,並朝對方的鼻頭猛吹一口氣,完成了一套打招呼。

阿克亞飛龍也衝他噴了一個,差點讓他摔倒。

一人一龍走開了,出使隊伍很快跟上。

龍王目送他們走遠,消失在山崖轉角。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使者還會再來的,而且下次又會再帶來幾套新的理由。

傳奇大陸沒有政府,只有自治聯盟,西王使者第一次出使時,就在城邦聯盟那裡碰了一鼻子灰——因為龍之地根本不屬於自治聯盟管轄,於是鬧了好大一個笑話。

後來西王找上了龍之地的龍王,而且從西方來到傳奇大陸,第一個登岸地點就是西北部的龍之地海岸,他們甚至在那裡建造了一個簡易港口,大有賴著不走、長期出使的打算,反正也沒有「政府」會因為那塊地被占用而來找他們麻煩。

無論龍王拒絕幾次,西王對於開拓傳奇大陸北部的意願仍然堅定,他們甚至將這件事當成了定期事項似的。與其說他們是固執,不如說是在「維持」。

坦圖卡感覺到他們很努力想說服自己,但除此之外他們似乎沒有其他想法(例如其他管道或手段),這令他感到怪異。坦圖卡對此除了有一絲不安以外,更多的是無力。

金龍深深吐出一口氣,把注意力放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上。

此時,一名戰龍降落在崖壁上,藉著力道在上頭奔了幾步躍到地面。

他面有難色地開口。

「王……」

「我知道,馬上來。」



圖檔








傳奇大陸北部的海岸一如往常,只是在進入秋天的雨季後,這裡的生活環境難免使人陰鬱——

剛來到這裡時感受到的只有愜意。壯麗的峭壁、蔚藍的海水、還有在高崖上守望著什麼的龍,嚴肅的出使馬上成了異國度假,直到雨季。

三餐海鮮的奢華已經變成了恐怖的單調無味,舒適的海面搖晃導致了在陸地上的搖動幻覺,連廣闊的海景、燦爛的陽光,都變成了無聊與脫皮的折磨。

四月了,雨開始頻繁地下。

洗好的衣服總是晾不乾、在鞋中被水浸過的腳底一直發癢、夜晚的風浪使人在溺水的擔心中失眠,而且走到哪裡都是泥。海岸上的帳棚已經沒辦法紮了,所有人都擠在船艙內,聞著彼此的臭襪子味。

出使團剛從高原上看見海岸線,天又開始落雨了。

即使阿克亞飛龍體貼地走在風吹來的那一側,但瑟菲勒的白禮靴仍然不幸濕透,而柯爾姆的軍靴在他來到傳奇大陸以後便不曾換過,讓瑟菲勒總是想要偷一雙他的備用軍靴來漆白。

「我早就告訴過你別老是穿白色,瑟菲勒。」柯爾文說,而且完全不在意自己被淋濕,因為軍裝根本不怕這點氣候摧殘。他還用濕掉的袖子來洗了把臉。

「你叫做瑟菲勒?」飛龍說道:「巧了,我也是瑟菲勒。你也喜歡鱘魚?」

微微側頭的飛龍用琥珀般的大眼睛打量使者。阿克亞飛龍也是先龍的一種,只是身形小很多,而且翅膀更發達,兩隻前臂有點迷你,但爪子卻非常鋒利。為了不讓爪子磨損,飛龍是用後腿在地上走路的,翼尖和尾尖翹得老高。

「我的名字字根是密碼,來自一種方言。」白色禮裝的使者回應道。

「語言的多樣性真棒,不是嗎?」飛龍發出呼呼呼的笑聲。「你穿白色很好看,這個顏色很乾淨、很美,雖然看起來像什麼都沒有,不過很好看。」

「龍對好看的定義是什麼?」使者好奇地問。

「以阿克亞來說的話,就是『好看』囉!」飛龍輕鼓翅膀,掀起一波雨水。「當我在天上時,不管多遠,都可以一眼望見你,那就是『好看』!」

「聽起來我像是容易獵捕的獵物。」使者忍不住笑了,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但沒什麼用。柯爾姆伸手遞上自己的袖子,被瑟菲勒拍開。柯爾姆哈哈大笑。

「不,我不會獵捕你的,或是任何人。就像是人族對好看的東西的反應一樣,我也只是想要看你而已,因為你很好看嘛!」

「你也很好看。」使者說。

「你會這麼說是因為我先稱讚你的關係嗎?」飛龍回應道,但是他並沒有不滿,只是單純的說話直。他的回應讓使者噎了一下,一旁的柯爾姆一手搭在使團的另一個人肩上,再度哈哈大笑。

「好吧,我承認,」使者說道:「我只是習慣禮尚往來。」

「沒關係,我們的審美觀不一樣,即使我在你眼中不好看,我也不會介意的。」飛龍豁達地回應,還轉了轉腦袋說:「我也覺得我的毛舔得不好。」

「龍的審美觀是怎樣的呢?」

「要怎麼說呢,審美觀這種東西……解釋起來,果然還是『好看』的就是好看吧?就像你們的那位同伴,雖然他聞起來不是很好,可是看起來讓龍很想用前爪滾滾他呢。」

使者環顧了一下使節團,四人面面相覷。柯爾姆最先抬起雙手,說他昨晚絕對有洗澡,身上還留了很多海鹽可以證明。另外兩個人一位是文書,一位是護衛,他們兩個也狂搖頭,表示自己雖然不見得洗得乾淨但絕對沒有臭味!

「對了,密碼,為什麼你們那位同伴要躲在那麼遠的地方呢?是不是因為我很可怕?」飛龍有些低落地問道,腦袋垂了下來。

「你說的是哪位?」使者一頭霧水。

「從龍之地就跟我們一起出來、現在躲在那塊岩石後面的人啊。」

飛龍歪頭說道,用鼻頭指向附近的一片植物,那裡有幾塊受到嚴重風蝕的堆積岩,在雨中閃著濕潤的水光。飛龍一說,護衛與柯爾姆就抽出了劍。他們還沒有發出警告,岩石後的人就自己走出來了。

出來的人戴著面罩、半身斗篷濕得像腐爛的紙張,他舉著雙手停在使團的十碼外。

「好久不見了,瑟菲勒!」這人在雨中高揚聲音。

「我不認識你呀。」飛龍說。

「我想他說的是我。」使者有點彆扭地告訴飛龍。他把注意力放到這個彷彿流浪漢的傢伙身上——光看就知道他的氣味一定不會有多好,而且還能在雨中讓龍聞到,可見他臭到不行。

「閣下是?」

「你的前任。」

瑟菲勒的肩膀抖了一下。他卸下使者的冷靜,急急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肘,把這個人給拖走了,方向是那塊堆積岩後面。

使團被留在原地,他們淋著雨,聽見飛龍又說道。

「他把頭遮起來了,我真的有這麼難看嗎?」

「別理他,你超好看的。」柯爾文用平板的聲音說。

「噢噢……」飛龍害羞地甩動耳朵。

岩石後,瑟菲勒撥開那堆雨林植物,不厭其煩地拍開不斷貼到他額頭上的葉片,對著跟蹤者說道:「你現在在這裡幹什麼?」

「老樣子,工作。我找了個免錢的嚮導,跟他們分別花了我一點功夫。而且你這是什麼爛問題?你難道不應該每天盼著我來回報消息嗎?」

「等你回報消息那是奢望,我每天思考的只有你到底死沒死。」

「嘿,話說你怎麼搞成這樣,我當使者的時候都沒你狼狽。」

「那是因為當時不是雨季,而且你現在比我還狼狽!」

瑟菲勒好想掐死杜勒。他摔開對方的手肘,用手背壓住鼻子,「而且你的味道真的太糟糕了,你剛從蒙洛門的屎裡出來嗎?」瑟菲勒接著發現,自己剛才抓對方的手掌上有奇怪的汙垢還有可怕的味道,他趕緊抓過一塊葉片猛擦。

「蒙洛門沒有吃我,而且我懷疑他現在還辦不辦得到這件事。」

瑟菲勒一聽,猛然抬頭,「他……難道他死……」

「失蹤了啦!你告訴我那種怪物要怎麼被殺死?」杜勒脾氣很差地扯下面罩,瑟菲勒立刻撇頭憋氣,順帶移開目光。他扯下旁邊的一個濕葉片遞給杜勒。

「拜託,先抹抹,太恐怖了。」

「如果你跟我一樣久沒洗臉,你就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可怕的。」杜勒接過葉片開始洗臉。瑟菲勒聽見他拔了一片又一片的新葉子。

「我第一次覺得滿臉粉刺比滿臉痘子更可怕。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是以前。你可以把頭轉回來了嗎?」

兩人重新面對面,只是瑟菲勒的表情僵硬得可怕。

「在開始談正事之前,我必須要告訴你,等你事情告一段落,給我過來港口領衣服,我覺得就算蒙洛門不會吃你,他也會想要拍死你,因為你真的跟一坨屎沒有差別。」

杜勒想了一下,回道:「有道理,而且我好久沒回去了。自從蒙洛門去了荒地,我就沒有一天好日子……對了,有消息要告訴你。」杜勒一面用雨水洗臉,一面說。

「蒙洛門可能回到龍之地了。雖然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我只能在見到他之後才能告訴你詳細,目前應該不需要變動計畫。」

「你不是說他失蹤了?」

「目前看來也是這樣沒錯,可是事情有點複雜,我現在也無法給你一個說法,我還在確認這件事,只是來告訴你一聲。你呢?坦圖卡那裡進度如何?」

瑟菲勒撇頭,難過地嘆氣,「我覺得我每次都像個蠢蛋,明明能了解龍王的難處,但我卻不能停止繼續像個理解能力匱乏的蠢蛋重複那堆狗屁理由……這蠢蛋一般的差事!」

「你還是得想辦法說服他,即使你知道你可能永遠都不會成功。當然,如果你有良心可摸的話,你應該知道只要你能說服他,我在做的那些工作就可以停止了,而你也知道除了西方那裡,大多數的人或龍不會喜歡我現在在進行的事。——只要你說服他,那些都不會發生。」

「……。」

「那隻飛龍真可愛,他喊你密碼?」

「是『那位』。」

「或許你可以喊他小鱘魚?」

「閉嘴,杜勒。」

杜勒輕笑。

「再見,瑟菲勒。」





圖檔








我也實在是工作到沒有腦細胞可以研究名字了,我就直接拿了上次活動文《不在家的瑟菲勒》的名字來用了;瑟菲勒跟柯爾姆直接複製貼上這樣(乾

搬移過來以後,莫名其妙就讓我腦補了好多怪怪DER東西出來......這個故事支線希望大家會洗翻w。

瑟菲勒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就只是一些不錯的發音跟國字(?

隨便搞了一下拼音

thurphelur

sirfeler

啊不過搬來用之前還是先研究了一下有沒有類似的字根,結果什麼都沒有ww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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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28日, 21:40

十四章、袖劍與斧


杜勒沒有從雨林植物群出去,他注視瑟菲勒頂著濛濛細雨回到使團中,等在那裡的飛龍呼開一大片雨水,好奇地朝他的方向打量。瑟菲勒說了一些替杜勒掩飾的話,與使團繼續上路。

杜勒走往與使團相反的方向,在穿過雨林植物後,他來到一片微微隆起的岩丘附近。這裡可以飽覽整片灰色天空,而且遍佈不會使人打滑的粗糙裸露岩層,岩地的盡頭是一塊石崖,幾頭禿鷹盤旋在遠處的岩塔上,繞著一根朝天的枯枝飛,似乎在找尋遮雨處或是觀望這個旅人。

杜勒吸進一大口高原的空氣,出聲道:「還要跟多久呢?我的嚮導——」

他的聲音還沒落下,脫手扔出的啞光飛刀與某樣東西發出清脆的擦擊聲。擋開飛刀的高壯男人從灌木後走出來,丟開報廢的登山杖。那把木杖嵌著啞光飛刀,脈絡盡裂。

戰獵的眼神在冷雨中灼燒,闊斧在他手中輕若無物。

杜勒上前幾步,姿態隨意且放鬆。他抬起前臂,像在調整衣物似地扯了扯護腕,做好了戰前的準備。他從腰後抽出那把依然沾血的匕首。

他開始移動腳步,像半顯形的鬼魅一樣穿梭在細雨中,身影乍看之下飄忽得極慢,但他的刀卻似一片拋光的玻璃慧星瞬間逼近——

巴魯發出沉重的吼叫,扣著闊斧向杜勒跨步而去,踩濺而起的雨水潑得比他還高。他揮起武器,斧頭極快地轉了一個角度很小的彎,用極斜的角度朝杜勒劈去。

巴魯的怒火凝結成兩個字。

「——貪狼!






在東方的土地上,有一個強盛的繁榮國家。他們深信神住在極北,而從神的視線看過來,他們的位置便是神聖的西方,因此國家被稱為西國,陸塊也被稱之為西方大陸,位於世界地圖南下北上的東方。

西人是驕傲的。他們自建獨有的國家系統,鞏固民族、宗教、政治、經濟,比任何國家都還要穩定強盛,長期的內部競爭進而形成嚴厲而苛刻的社會。而且西人有一套特殊、對海外人來說難以理解的價值觀。

西王國像一塊精密運作的蟻巢,不容許出現任何失誤或特立獨行的齒輪。所有人都朝著既定的路線前進,依照社會階級或家庭環境,在出生之前便被社會畫好了人生藍圖。

西國令人生畏——生出畏懼與敬畏。

有時,海外的人們會說西土的文明很強盛。他們的街道全是經過鋪設的平整道路,有精密的體系維持所有國家功能,包括治安、經濟、生活、法律……這裡是一個不用擔心人為災害以外的地方,沒有猛獸、沒有危險地區,建築足以抵抗大多數天候,是個安全而且隨時可以取得資源的人族生活區。

有時,海外的人們會說西土的文明很野蠻。他們的戶外不存在杳無人煙的地方,你在西土看不見原始森林或原野,看不見一條自然形成的河川或湖泊,沒有金錢價值以外的東西——這裡是西土,不存在荒土。像人造的產物,而不是自然界的一部分。

所以,海外的人們才會說:西人野蠻地將這塊土地徹底吞噬了。

西方的貪狼什麼都想要,追逐所有不屬於他們的一切,並習慣將所有的一切劃分為「屬於他們」或「即將屬於他們」。西人擅長使用各種名義合理化他們的所作所為。海外的人大多不喜歡西人,卻又常仰賴西土的貿易,他們稱呼西人為貪狼。

——多欲又強大。

曾經有龍去過西土,那位龍把自己的停留稱為不順風的轉向。

「這個地方的與眾不同已經不能用種族隔閡來形容。」

還開了一個很認真的玩笑。

如果你要與西人打交道,最好的預防措施就是你有被害妄想症。

西人通常不幹海外人常識中的好事。

一個偷偷摸摸的西人幹的肯定是更加不是好事。

巴魯感到憤怒。

海外那個墮落的民族!貪得無厭的西王居然對著龍之地打主意,西方的狼犬永不滿足,即使讓他們吞噬掉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空氣,他們依然會感到匱乏!

「我不否認貪狼這種稱呼。」杜勒與巴魯短兵相交。

巴魯像一個能抬起大山的巨人,不斷向杜勒揮下斧頭。杜勒靈巧地用匕首將闊斧擦開,他的動作很快,在雨水的地面上翻滾閃躲。巴魯的斧頭像覆蓋天空的龍爪,一次又一次地重擊而下,撕裂雨水與風聲,偶爾帶走一塊斗篷碎片。

「貪心不足蛇吞象!」戰獵大吼。

「貪心使人奢求、使人進步。」杜勒回應,他在雨水上打滾,一下子避開巴魯好一段距離。他沒有在水面上滑多遠,又做了一個短爆發:他跳躍起來避開飛來的擲斧。

拋出擲斧的巴魯從皮衣下抽出十字鍬,代替被拋出的擲斧。

他舉起闊斧指向杜勒。

「貪心使你們毀滅,無論是自身或別人。」

雙持武器的戰獵踏著沉重的步伐朝杜勒走去,他每走一步,身軀就彷彿更加宏偉。巴魯長年與龍學習、體會來的經驗使他的精神與氣勢都很像他們。

巴魯不會魔法,也沒有學法術公式,只是花了大部分的時間與龍或荒野待在一起,學到了書本或旁人無法傳達的經驗。他體會過雲朵奔流的咆嘯、龍在風中撲擊的剎那、沙中枯骨的靜謐、事物在龍虹膜中的色彩。他是戰獵巴魯,征戰荒野、涉獵荒野。

現在他要守護這片荒野,無論那狼來此貪取何物。

「貪心使我們強盛、使我們渴求、追求。」杜勒揚聲喊道:「生物都是貪心的!貪生、貪食、貪求、貪所有的一切!生存是掠奪,所有人方式不同而已。」

「你們貪得太多、太滿,以至於你們總是棄置吃不下的殘骸。等到你們滿足,這世界只剩下廢墟與墳塚!」巴魯的闊斧劈開雨水,就像崖龍偷蛋時的爪一樣無聲、俐落。

冥冥雨勢中,杜勒幾乎看不見那與雨水同樣灰暗的斧。面罩太礙事了,他冒險滑到崖邊,就著石塔的掩護,一把扯掉了那個花光他積蓄的面罩。他髒金色的頭髮很快在霧中濕透,雨水流進他的唇。

冰冷的空氣衝進肺中,讓他幾乎被麻痺,卻讓他的精神振作起來,眼前的視野一片清亮。巴魯壓低身體朝他奔來,雙手大張持著十字鍬與闊斧,像極了要撲殺野兔的大鷹——

「沒有任何一樣事物是真正屬於誰的,能得到者自然能得。就像這塊土地,它不屬於龍、不屬於人,正確來講也不屬於世界,這只是一塊土地罷了。擁有者守不住,或取用者得不到,都沒資格有怨言,哪裡來那麼多藉口。——弱肉強食,你沒學過?」

杜勒輕翻手腕,他的金屬護腕上有一個栩栩如生的雄獅徽記,利牙的閃光被隱藏在繡銀下。下一刻,巴魯的闊斧切進了杜勒的半身斗篷。

被切開的斗篷猛然一捲——杜勒事先擺脫了斗篷,並且用它扯住了巴魯的主要武器。斗篷在雨水的浸溼下韌性提升,像巨蟒一樣死死纏住闊斧,即使是巴魯的闊斧也無法切斷這塊濕透的破布。

巴魯的十字鍬緊追而來,杜勒本能地選擇對無法逃避的危險迎面而上。

他猛然抬高左手撞擊在十字鍬的顎部。

如果他的手再抬得晚一點,十字鍬就要插進他的腦門了。

杜勒的右手纏著斗篷與巴魯的闊斧捲在一起,左手則卡在十字鍬的顎部顫抖著用最大的力量去擋住它。巴魯發出似猿的高聲吼嘯,渾身的重量向杜勒壓來……

杜勒從來沒聽過這種吼嘯,他感覺身體一軟,膝蓋開始彎曲,後腰產生幾乎被折斷的劇痛。高頻率的吼嘯充斥耳朵,他像一艘小船晃蕩在轟然墜落的巨浪下。





「你明白如今的情況嗎?」綴著桌旗的長桌盡頭,在裝盤華麗的餐具中慢條斯理切著食物的男人說。他腫脹的眼袋下有幾塊曬斑,以前那還算端正的臉龐如今像一張贅肉的面具。

「我明白。」手肘扣著一頂純白綴穗禮帽的金髮男人站得筆直,維持著有點過頭的抬頭挺胸,背凹成一個弧形,視線直直戳到天花板上。

金髮男人公式化地回應西王道:「近來的經濟動盪起因為資源土地的減少,在我國欣欣向榮的商業發展下,土地開始供不應求。中高階層炒地皮、強買強賣、或單純扣留土地,對我國的經濟型態產生了正面衝擊。」

「對,真是受不了呀……結果針對這件國事,我國高薪聘請的海外專家們提出的解決方案簡直是個笑話——『環保』、『節制』、『保育地』、竟然還有『禁止開發』。真是一群只會領高薪的米蟲。」

「專家們的方案沒有對症下藥,令人遺憾。」金髮男人回答。

但他其實認為海外說得對,他們貪過頭了。

不過比起環境,他們更需要靠面子來生存。

所以……

「傳奇大陸北部閒置著,就開發那裡吧。得多多鼓勵企業出國拓展,我不能再忍受經濟指數下滑。」

西王說道,拿起餐巾擦了擦手,發出一聲「真是受不了」的呻吟。





杜勒必須完成任務,無論是在邪龍的爪下以身犯險,或是如一個乞丐般流浪在荒野中,拋棄榮譽、自尊、良心……他都必須完成任務。

而這並不是為了西王或西土,只是為了那幾寸見方的照片中的景象——

穿著英挺的男人臉上泛著驕傲的微笑,一名端莊的女人坐在他身前的長背椅上,男人的手放在站著的長子肩頭,視線落在女人膝上的女孩面龐。

他總是告訴自己:他會回到西土,然後再度離開那裡。

杜勒.穆爾維的家人不該活在那種地方!

「喝啊啊啊啊!」杜勒的脖子暴漲著血管,他發出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發出的高亢聲音,像另一頭與巴魯互相爭鬥的熊,露牙吼嘯。

他的草葉鞋子被岩層磨破,腳底的血與樹葉汁液在雨中發出詭異的氣味。巨浪下的小船打算逆流而上,但巨浪不給他登頂的機會。巨浪身處海洋,只要它咆嘯,沒有事物可以壓過它!

荒野有它的規則、生命圈,一但讓蛀蟲進來,牠們就會在生態圈中鑽洞、侵蝕,最後荒野的循環會被打破。無論這些蛀蟲把自己包裝得多麼美好、給出多少讓人信服的承諾,但任何保證的重量都無法與這世界最基礎的自然比擬。

一旦生態循環出問題,這片荒野就會消失!

「這裡不歡迎你們,滾回西邊骯髒的蛀穴去!」巴魯背著身後的整片荒野,與山風一同壓向杜勒。金髮男人最終無法抵抗巴魯的力量,即使他這艘小船已經在巨浪上衝得夠高,但仍然免不了翻覆的命運……

兩人爭鬥的高崖不遠處,紅髮的伊澤使盡所有力氣捲縮在一塊岩層後方,雙手彷彿要捏爛自己下半臉,他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瞪著空氣,聽力是他目前剩下的唯一知覺。

啊啊,他可是個文明的南方榮耀民族,這些什麼貪狼、國家、陰謀之類的事情,怎麼會成為他旅程中的變數呢?為什麼會這樣啊?那些西人想做什麼?無論如何一定不是好事吧?

反正他什麼也做不了,但是巴魯一定會處理好的,因為巴魯一直都是……

他忽然聽見一陣風聲。

這個風聲不是來自霧氣或雨水,也不是來自季風或山坳。

他聽見的風聲像海潮中的岩間浪花,噴濺後稀疏地四下散落。

——杜勒藉著斗篷與闊斧交纏的右手一轉,護腕內彈出了一隻保養良好的劍刃,隨著他的猛力一抽,袖劍割破了斗篷,被送進了戰獵巴魯那一大片披胸的鬍子下。

巴魯有反應到那隻脫離桎梏的敵人右手。

但他沒有預料到那段如黑光一樣的袖劍。

荒野不曾教過他這個。

「我們只是『拼命活著』的方式不同,我不會駁斥你的觀念,所以請你也別全盤否認我們的生存方式。西國的行事方式或許讓很多人看不慣,但所有人都同意我們的強大。」

杜勒整個人幾乎埋在戰獵懷中,他的左手仍然高舉,但那把十字鍬已經逐漸失去力道。戰獵巴魯瞪著眼,傷口處死死繃緊夾著凶器。他的嘴鼓脹,臉卻逐漸失去血色。

「而且西國能強盛至今,也證明了我們的生存方式是正確的——生存是為了滿足自己,不是別人。不喜歡的人只是不喜歡而已,你看不慣也只是你看不慣,沒資格說我們的方式是錯的。」

杜勒抬起腳來踩在戰獵身上,巴魯往後倒下的同時,他也拔出了袖劍。

戰獵緊繃的傷口噴出一股浪潮——那正是伊澤聽見的浪花聲。

岩隙處的伊澤停止了呼吸,瞪著他看不到的場景,熱淚混著冰雨流下。他的雙手仍然掐著自己的下半臉,他忘了思考、忘了反應,甚至忘了自我意識的存在。

「還沒結束,」巴魯的聲音越來越低,「這場戰鬥不是你跟我之間的戰鬥……」

「你說得對——」杜勒疲憊地揚起臉,任雨水沖去那些濺血。

他沉重地回答:「這是一場戰爭。

巴魯忽然奮起——

他像臨死反撲的獅子、死到臨頭的水牛!杜勒忽然被一陣大風推開,這陣大風從戰獵身上出現,可見的雨幕被推成一個方圓往四面八方爆開。

杜勒在這只是推力超強的風下安然無恙,但伊澤感受到自己的背像被巴魯給踢了一腳。這一腳的力道充滿了無情的俐落,彷彿還有巴魯的痛罵聲。

伊澤滾落山坡的同時,聽見最後一次的、巴魯對他的吼叫。

跑啊亞麥——」

天空與地面在他眼中旋轉,植物像來自四面八方的鬼手不斷抓饒著他,伊澤在滾動中掙扎,他換了幾次方向、幾次想抓住什麼,卻只是離石崖越來越遠。

一株尖銳的石楠葉劈上他臉頰——

杜勒不打算去追那個紅髮小子,少了巴魯,伊澤只是一個心高氣傲的溫室花朵。他會死在飢餓、寒冷、迷路、還有掠食者的嘴下。

冷冷的小雨像霧氣,一團團地飄過石崖邊。失去斗篷的人踩著水氣,手腕內側的黑色劍刃上有血滴滑著不落。他微抬手掌,劍刃「喀搭」輕響,縮回了雄獅徽記護腕內,在岩地上留下幾滴暈開的紅棕色。

巴魯耗盡了最後的力氣,像一陣終於停止的雪崩,昂然靜立在一片雨水中。

杜勒看著緊抓著生命最後尾巴的巴魯,崇敬之心油然而生——但轉念想到自己的小手段,他發現他的崇敬之心不配給巴魯了,於是他收起心思。

「我輸在同樣的花招下過——」杜勒出聲。「我曾經的導師對我說:戰鬥是一場精神或肉體間的彼此殺戮,要個屁的友善公平榮譽。那天,我大喊著騎士宣言,並在那之後將導師說的話都當成了屁。」

他身前的戰獵彎下身體,彷彿將要休息的遲暮老人。巴魯的呼吸逐漸綿長如沉睡之人,他呼出雨水與血水,把他圍脖似的編織大鬍子染成淡紅色。

他低聲回答。

「但你最後卻還是成為了出色的學生。」

「人生到頭來要你做的,也只是接受一切罷了。」杜勒說。

巴魯垂著頭,冒著血沫的嘴角彎起。他無聲地、嘿嘿嘿地笑起來……

雨幕像團飢餓的雲,逐漸吞噬了石崖。




圖檔









一片無名的混沌中,有道聲音由遠而近。

它們從一陣沒有意義的波動逐漸清晰,化為熟悉的呼喊。





「伊澤。」

「……。」

「伊澤亞麥!」

「什麼、嗷!」他抱頭痛呼。「好痛啊巴魯大師!」

「隨時保持好專注,你不會希望以後這種事情出現在重要的交易上。」

「是我的話,我就從後頸咬下去囉。」一旁的龍用無害的語氣說道。他側臥著,舒服地伸著腿,脖子像天鵝一樣彎著,雙掌交疊。

他有著一身深淺交織的灰毛,舔得特別順,上頭有令人舒適的銀色光澤還有綠藻球一樣的斑點。

這位戰龍絲毫不感覺自己的方式有什麼誇張之處。咬後頸是成龍對幼龍略帶親暱的教訓方式,就像人之間的捏臉頰一樣。不過同樣的,這件事不太適合對成人做。

「巴魯,對你的孩子好一點,這樣打的時候才能暴力一點。」龍對巴魯說。

聞言,伊澤實在想不明白龍的價值觀,也不想去理解那堆鬼邏輯。

「跟你說好多次了,這小子不是我的孩子!」巴魯的大嗓門很適合與龍交談,因為龍完全不需要湊頭過來特別轉動耳朵,就能聽見他清晰的咬字。

「那你為什麼一天到晚帶著他?還是我誤會了,他其實還沒成年?」龍用著一種天真無害的語氣說道。雖然知道對方並非意有所指,但伊澤覺得自己在精神上不斷中箭。

「成年嗎?」巴魯朝伊澤撇去一道眼神,「——哼!」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

「我好高興又能見到你,巴魯,真的。」戰龍繼續他們未完的話題,「我偶爾會擔心,要是我不小心對時間鬆懈了,你會不會就已經完成了你的生命週期,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少來,你只想打。」

「噢,對,你說得沒錯!」戰龍像開了竅一樣,連帶支起了上身,讓地面晃了好幾下,龍一身的慵懶散光光。他揚起聲音問道:「先來幹個三場架?」

伊澤嚇得連滾帶爬地逃進龍洞旁的岩縫中。巴魯聞言,也是渾身的躍躍欲試,但是他像忽然暫停了打氣的皮球,中斷了這項活動。

「我還有事要做。」他深吸一口氣垂下肩膀。

「我以為你是來找我的。」戰龍了無生趣地甩了甩耳朵。

「當然是來找你的,只是我帶了一個麻煩,需要先處理。別找啦,麻煩甩開我們了,我只是先來確定你在家,才能放心去追蹤對方。龍的旅行是一件讓訪客心驚膽戰的事。」

「所以呀,在你的生命周期結束之前,我都不打算旅行。」

「怎麼聽起來反而是我在給你添麻煩?」

「對我來說,你比旅行的意義大多了!」

「因為旅行不會有人族給你打?」

「也、也不是那樣……」戰龍不好意思地再度甩甩耳朵,解釋道:「我一直很期待你在寫的那本書,我也是內容之一呢,我一定要聽完書,才能放心離開。」

「我不是說過我會請人打磨成特大號的石板留在你洞口嗎?」

「我喜歡聽你唸書,我喜歡你可愛的小小嗓音、還有耐打度。真希望下下次(因為巴魯稍後要暫時離開)再見到你時,你的《與龍共打》已經出版了。」

聽見書名,伊澤偷偷嫌棄地吐了吐舌頭。

「沒那麼快寫完,破事太多。」

「不要處理就好了啊。」

「哪有那麼簡單……我沒有時間等時間替我消磨掉一切。」

「正是因為沒有時間,所以才要花費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不是嗎?不重要的事情,不要去做就好啦。」戰龍歪頭,友善地提議。

「這就是為什麼你總是在做一些很無聊的事嗎?嗯?」

「每天保持在正午醒來、踩著自己的腳印走路、完成五次完美的切風降落、一口咬斷恐龍的頸椎卻不咬破皮毛、還有等著跟你或跟龍打架……才不無聊呢!」

「踩著自己走路的腳印……你他龍的有什麼毛病?」

「製作自己的腳印化石啊!這東西不是很珍貴嗎?等我走上一段時間,我就可以拿去換貨幣,然後買外國的肉或動物來吃看看了。」

「那你為什麼不弄幾坨屎賣給製墨廠?你不覺得等腳印變成化石要用的時間太久了嗎?你大坨屎也就幾分鐘的事情。」

「賣屎他龍的丟臉。」戰龍嫌棄地撇頭,噴出一團鼻息,點著地面的尾巴尖甩向另一個方向。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而問道:「你剛剛提到分鐘嗎?就是一天有二十四個單位的那個時間長度稱呼嗎?」

「你說的『二十四』是小時,一小時有六十分鐘。」

「所以一節影子是比分鐘小的那個『六十』?」

「比分鐘小的『六十』是秒。影子是傳統計時法,跟通用的不一樣。一節影子是十五通用分鐘。」

「真是一門精密的學問啊。」戰龍感嘆。

「你能用大季節中的小季節來計時也是一門很精密的學問啊。什麼雪後露水乾涸前、枝枒末梢積雪時、煙燻的草葉落下後、岩層低鳴間、乾燥的紅雲角度、第一次月亮無光時的起風時刻……」

「聽說這是本能,不需要學習的。」

「好吧。」

到了告別的時間。

巴魯帶著伊澤離開時,還能聽見身後傳來戰龍在認真地背誦通用時間的聲音。龍朗讀的聲音充斥在每棵古老的柏木之間,陽光灑在他柔順的龍毛上,發出灰黃色的晶光。

「太陽回到同一個位置時是一天整,一天裡面最大的二十四是小時,小時裡面最大的六十是分鐘,分鐘裡面的小小的六十是秒……二十四是我在南方雪融化到長出新植物的期間獵捕的小恐龍數量,六十是鱘魚巡遊出去又回來的期間我喝水的次數……」

伊澤不由地說:「我覺得他大概會在很長的時間內都無法搞懂這套數字……」

巴魯回答道:「那傢伙最不缺的,就是『很長的時間』。」巴魯說完,如往常一樣開始對伊澤喋喋不休地訓話。由於大嗓門還有氣勢的關係,他看起來就像在對伊澤咆哮。

伊澤有點不太專心地附和著,與巴魯一同走過喬木林。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都會這樣跟在巴魯身後吧。他想著。

——直到他「成年」。



伊澤感覺到有硬殼在戳他。

他此時還什麼也感覺不到。一片黑暗的意識中,只有那個硬殼不厭其煩地一直在戳著他。慢慢的,他感覺身體開始回到意識的感知中、四周環境也開始被回饋到腦海裡。

在他臉上戳著的硬殼傳來腥腥的氣息,有些像鸚鵡味。

伊澤睜開眼,填滿視野的是蛋龍的鉤喙——這隻蛋龍不厭其煩地戳弄著他的臉,像一隻啄米的雞,而且完全不打算控制力道。

臉頰上蔓延著難以言喻的感覺,或許腫了、或許痛到沒感覺了。伊澤艱難地轉頭,撇開了臉,蛋龍這才停下虐待,抬起脖子轉頭,用側臉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他。

伊澤躺在一株斷裂的蘇鐵上,臉頰有一片石楠葉黏在彷彿鞭傷的傷口中。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現實感開始侵蝕他。

他先動了動手指,艱難地在渾身的疼痛中爬起身來,滾下蘇鐵。

伊澤抬頭,順著自己散落的羊皮紙往上望去——桉樹林遠處看得見一塊起伏的高原山體,豎立著岩塔的高崖被隱沒在淡淡水氣中。

岩塔上已經沒有了盤旋的禿鷹,霧氣似的小雨也不再下了。

沿著斷裂的蘇鐵還有散落的羊皮紙,一隻蛋龍揹負著紅髮人,四肢並用地爬著斜坡。牠的大腳牢牢抓著傾斜的山坡,長著粗實勾爪的前肢嵌入岩縫間,長尾一擺一擺地保持平衡,忽快忽慢地爬著,偶爾來上一段跳躍。

伊澤從蛋龍背上爬下來——蛋龍這次特別配合他的駕馭,可能是因為他受傷而不再那麼粗魯的關係——一跛一跛地遠離他們剛爬上來的懸坡。牽著蛋龍的伊澤邁著搖晃的步伐,停在石崖不遠處。

那個戴面罩穿斗篷的人已經不在這裡了,地上遺留著他的面罩還有一卷破布,破布中露出一角金屬,是巴魯的闊斧。十字鍬與擲斧已經被杜勒撿走,只留下這巨大沉重的單手斧。地面被雨水洗得乾乾淨淨,看不出來這裡曾經有過其他什麼。

伊澤歪倒在濕潤的岩地上,他顫抖著彎起身子,一股顫慄卡在他的喉嚨口,幾乎要堵住他的呼吸——這清晰的無助感是怎麼回事?他可是馬骨商會未來的支柱之一,任何交易場面都不曾令他膽怯過,為什麼他現在感覺像被這片空曠給凌遲?

一股無法形容的感情淹沒他,伊澤開始放聲哭喊。

蛋龍被嚇了一跳。牠踱了幾步,旁觀這個紅髮青年的崩潰。

伊澤的哭喊更像喘著氣的慘叫,他的嗓子又乾又緊,就像是聾啞之人的第一次發聲。這個悽慘的聲音被岩塔反射,傳向懸崖外,被風熄滅。

匍匐跪倒在地的伊澤磨破了手掌,激動絞緊的喉嚨逐漸發不出聲音。

在他沉寂下來一陣子後,他的破嗓勉強著擠出話來——

「要打仗了,斑斑。」伊澤對蛋龍說。

蛋龍聽見自己的名字,敏感地豎起了呆毛。

「西王國想要這片土地……」

斑斑發出似蛙的咕嚕聲。

伊澤猛然睜開眼,瞪向腦海中的斗篷人。

「西人想得美。」

他得一路跋涉往南,穿過巴魯與他一同走過的那些崎嶇路線,而且這一路上將沒有道路、沒有城鎮、更沒有巴魯……

只有他自己。

伊澤用力擦去淚水和雨水。

他火紅的瀏海下有一雙火熱的眼神。

「我們得回去商會。」





圖檔







鞭傷伊澤臉頰的石楠葉品種是澳石楠,跟一般石楠不一樣,澳石楠葉片是尖的。

話說回來,很久沒跟小豆芽們交流心得了,如果有新的讀者剛加入我們,歡迎你把自己的想法或問題留在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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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29日, 21:57

十五章、歸來的龍


在高崖下起小雨的幾個小時以前。

那時太陽還安在午後天空的一角。

四月初的秋天充斥著懶洋洋的氣息。

夏季還沒走遠,季風一如往常自海上來,繞過亥爾拓普百轉千迴的山峰,從山脈上溜下,一股腦吹過荒野部族稱為桌蘭的普拉泰奧高原。

明亮的日照撒在青翠的高原草地上,雲塊沿著徐緩的橄欖綠丘陵飄行,扮演一群淺黃色的漫步大綿羊。它們踩著自己清晰的影子,漫不在乎地跟隨山風閒晃,像會走路的棉花糖。

阿古塔斯帶領航隊飛過天空島似的山崗。起伏的丘陵間,幾許陰影煽動翅膀竄出淺積雲。阿克亞飛龍在光線中穿梭,發出舒適的呼嘯聲。

他們彼此嬉鬧,拍動翅膀在淺積雲中翻滾。龍隻爬風而上,紮頭飛衝下來,撞出一塊又一塊的雲洞,在草地上灑出許多光斑。

一名阿克亞飛龍滿意地停止搧動翅膀,大張著雙翼乘風而起,隨著午後的熱氣流上升。他看起來非常放鬆,將自己交給了天空。

飛龍輕斜身體,悠然自得地被風推向側方的另一道氣流。

法貝路希期待地看著飛龍越升越近。

在興奮的情緒下,他有了向龍打招呼的念頭。

那麼,他應該先從「午安」開始,還是「哈囉」呢——

飛龍的速度較慢,他從航隊下方滑過去時,法貝路希抓緊時機出聲。

「ㄏㄞ……」

赫嗄嗄嗄!

下方的阿克亞飛龍像觸電一樣失速了。

他旋轉翻飛著,呈現掙扎的姿態往下墜落。

「……。」法貝路希打招呼的嘴張著,不知所措地定格了。

——飛龍類的龍善於飛行,翅膀構造能應付大多數天候與風種,也能做出許多高難度機動與臨機應變。照理來說,牠們的飛行中是絕對不會出現「失速」的……

法貝路希瞪著底下那位墜龍的阿克亞飛龍,默默地開始懷疑這項知識的真實性。

航隊中的龍都注意到了那位失速的飛龍。

先是阿古塔斯、坦圖卡、然後是巴菲烈,他們被飛龍的慘叫聲嚇了一跳,三顆龍頭整齊地轉向飛龍,然後隨著對方的墜落緩緩挪動頭顱……

法貝路希聽見坦圖卡憂愁地嘆了一口氣,還有上方巴菲烈煩躁的噴氣。

阿古塔斯說道:「我盡力了。」他盡量選擇了不會讓黑龍氣味飄散到其他氣流的風道,但阿克亞飛龍卻自己飄進了他們的風道……

「總是要面對的。」坦圖卡低聲道,並改變了主意。「挑選安全的路線並不能避免這種狀況的發生。阿古塔斯,改快速風道吧。」

「末夏季風大不如前,我們還是得繞點路。」阿古塔斯回道。

領航的護衛發出高嘯,將頭往旁一擺,帶著隊伍轉彎進入另一道風中。這道風迅疾多了,而且有更多上升熱流,繞著地形疾吹。阿古塔斯翼背上的龍毛豎起來增強散熱,來自地面的上升熱流使他猛然加速。

隊伍跟緊阿古塔斯,鑽進他分辨出來的風道。

法貝路希茫然地被風顛著,隨著轉彎左搖右擺。

接下來的航途中,從風中不小心迎上黑龍氣味的龍全都尖叫一聲,用一種與其說是迫降,更像是墜龍的姿勢,連滾帶翻地離開天空。有龍甚至當場吐了。

怎麼回事,他們被彈弓給打了嗎?

法貝路希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又聽見幾道恐慌的慘叫從附近的風中傳來。他轉頭,看見後方又墜了好幾隻龍。

黑龍一臉懵逼。

航隊中的三位戰龍目不斜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飛行上,力求用最快的速度和最短的路線前往目的地。他們飛過兩座高崖之間時,一名攀在峭壁上,正用尖嘴隔著樹葉啄岩縫的崖龍回過頭來,正好迎上黑龍的紅眼還有鑽入鼻腔內的黑龍氣味。

牠鬼叫一聲後咕嚕咕嚕地滾下了峭壁,留下一大排爪痕。

「皮瑟逮,抱歉——」巴菲烈對他發出龍語。

四肢大張攤在崖壁枯枝上的崖龍僵硬地瞪眼,吐掉滑進嘴裡的稀爛樹葉,翻身爬起,視線挪到飛遠的火色戰龍腹下的黑龍身上。

牠打了個恐懼的寒顫。在注視航隊飛遠後,崖龍拍動翅膀飛起來,發出響亮的警告鳴叫,開始通知四周。




今日龍之地由於某個原因而導致群龍騷動。

比起龍王重傷的那日,今日的群龍不只不安,更多的是驚恐。


——黑龍。


山間的一處火成岩空地上,一名體型巨大的黑龍坐在中央。

龍的毛色黑得連陰影也看不見,有一雙染血琥珀的眼珠,頭冠上的彎鬥角有很深的骨輪溝壑,長頭角尖端像被閃電鍍過,光滑焦黑。

雖然身形有些消瘦,但脖子依然強壯緊實,由此能看出他的翅膀狀況良好。龍翼像一片嚴謹的夜幕收攏在背後,如同禮儀披風拖曳在地面上。一條覆滿龍毛裝甲的長尾從當中伸出,無精打采地與翼尾貼在一起,尾尖輕輕翹起。

黑龍穿著一件似乎是人族製品的裝備,看起來有點像駝獸鞍具,胸前有小小的各種行李網袋,但裡頭沒有行李,只有兩顆大小適合龍把玩的石骰,背部側邊收納著一個似乎是遮陽棚的部落織品。

黑龍的氣味驅散了方圓兩公里內的龍,剩下的成龍(大部分是戰龍,還有以附近地區為領地的龍)將他層層包圍,警戒得幾乎情緒失控。一大群崖龍攀在火成岩高塔上,牠們擠在一起,有幾隻不時拍翅竄動,目光全部扎在黑龍身上。

崖龍的聲音有些像烏鴉,屬於亞龍目中的崖龍科,和望舒龍很接近。大部份人分不清楚崖龍與翼手龍的翅膀差異。崖龍的翅膀是完全的翼態,尾端有特殊的三層分裂,不像翼手屬於前肢的皮膜延伸。崖龍翅膀關節上有骨勾,而非指爪,身上沒有毛而是光滑的皮,以遺傳的其中一種鮮豔色調為底色,發霉般的紋路是牠們的特徵。

牠們是龍之地的報信員還有藝術家,會撿拾特殊的樹葉放在岩石上,並用尖喙隔著樹葉去雕琢岩石,樹葉汁液能軟化岩石幫助雕刻,而這種樹葉是崖龍的秘訣,至今依然沒有人知道樹葉的品種。

火成岩是兩位領主龍的領地交界處,一位是阿克亞飛龍,一位是毛色很淡的混血龍,他長得像戰龍,但翅膀具有冷湖飛龍的特徵,看起來屬於有翼帶足,與戰龍的有足帶翼相反。

一名紫龍與一名紅龍待在黑龍附近,一左一右地守著黑龍。

他們比龍群冷靜多了,而且看起來一點也不想理黑龍,只是待在能將他與龍群隔開的位置上,看也不看對方一眼。比起警戒黑龍,他們更警戒的是龍群。

坦圖卡剛降落,就被一名崖龍通知了西王使者的到來,所以他吩咐巴菲烈還有阿古塔斯守護法貝路希,匆匆地又飛走了。而來報信的崖龍一看到黑龍,嚇得拍動翅膀到處發警報去了,也就有了前來包圍的龍群。

一位戰龍從天而降,藉著滑翔落地的助跑衝向紅龍。

「危險!」她喊道,轉身一尾巴劈在巴菲烈臉上。

「吼茵……嗷!」巴菲烈哀號一聲,整隻龍往旁邊踉蹌好幾步摔倒。他踢了兩下腿馬上翻身站起來,朝母龍吼道:「想打架嗎?」

吼茵擋在巴菲烈身前,朝黑龍發出咕嚕嚕的低吼。

她用龍語回應巴菲烈。

「站這麼近,你不想活了?你不知道什麼叫做危險嗎?」

「危險的明明是你啊!你差點打鬆我一顆牙!」

巴菲烈甩頸,吐出憤怒的鼻息。

「什麼?沒掉下來?」吼茵轉頭,看向露牙威嚇的巴菲烈。

雄龍的一口尖牙還整齊地碼在嘴裡。吼茵輕噴一口氣,不甚滿意。

「你到底是想保護我還是打掉我的牙?」巴菲烈跨步上前,用前胸狠狠地撞了吼茵一下。母龍怒了,用鬥角和巴菲烈的頭冠撞在一起。

「你瞎了還是鼻塞了?你坐在蒙洛門旁邊,如果打掉一顆牙能夠拯救你,我為什麼要猶豫?」

「這種時候你為什麼要追求這種一舉兩得?……嗷!你又想打掉我的牙!」

巴菲烈用力甩頭後,發出高嘯與小自己兩號的母龍打在了一起,他們相撞的角和肌肉發出一種沉重的雷聲,幾塊火成岩被打碎,掀起的塵煙中有兩道巨龍影子在兇猛地幹架。

黑龍嚇得用屁股貼著地面連連後退,但由於後方也有龍,而且他們在看到黑龍後退之後齊齊發出咆哮,把法貝路希又嚇回原位。

阿古塔斯瞥了法貝路希一眼,回頭繼續守在崗位上。

巴菲烈和一位戰龍忽然打了起來,而且好像在爭執什麼,令法貝路希感到一頭霧水,而且他聽不懂龍語,只好朝阿古塔斯問道:「他們為什麼在打架?」

雖然他已經察覺到龍群的異狀是因為自己,但他還是不知道根本原因。

也許是因為黑龍在離群之前真的很不受歡迎?

嗚嗚,不該一頭熱就答應回來的。

「一般的夫妻紛爭而已。」阿古塔斯回答。

原來是夫妻啊?

法貝路希看向那位母戰龍(他這才知道是母的),她正立起身體很豪邁地給了巴菲烈的臉一記直拳,雄龍整隻往旁邊倒下,趁機一尾巴甩在母龍臉上……

法貝路希一縮脖子,疑問這真的不是某種家暴嗎?

「坦圖卡去哪裡了啊?」他又問。

「西王使者來了,在開會。」阿古塔斯又回。

「開會?好酷……」

「王回來前,待好別動。」

「好……」

一會兒後,法貝路希又問道:「他們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圍住他的龍群中大多是戰龍,還有兩位領主龍,而且持續有戰龍飛來降下加入包圍的行列。只要法貝路希的目光落向他們,被注視的龍就會從很兇變得超級兇,爆出一口尖牙還有怒吼,嚇得法貝路希縮起來瞇眼垂頭。

龍群與其說是兇,但更像是害怕的防衛姿態。

「你醜。」阿古塔斯語調平平,毫不留情。這句話是說來敷衍黑龍的,但法貝路希一秒信了。他垂下頭,自卑地看著身上的黑毛,覺得自己被討厭很有說服力。

「我也認為我沒有斑點或漸層好醜……」

「……。」

「有沒有龍族專用的染毛劑啊?」

「有。」

「真的?」法貝路希豎起耳朵。

「你可以去參加望舒巨精靈的戰妝祭,他們會免費畫你。」

「噢噢!謝啦!」法貝路希甩甩耳朵,很高興地用爪子推了一下阿古塔斯的肩膀,結果有幾位戰龍見狀,立刻爆吼一聲衝過來——

阿古塔斯跳上前去,張開雙翼把法貝路希遮住,朝他們爆吼回去。

阿古塔斯跳在空中張開翅膀護衛黑龍的姿態使得兩位戰龍一起煞住爪子。

他們說的是龍語。

「你沒事?」

「阿古塔斯,這是什麼意思?」

「王的意思。」阿古塔斯回答。「在王回來之前,誰都不許碰蒙洛門。」

他碰你了!」其中一位戰龍餘驚未定。

「謝謝關心,我沒被吃掉。」

「你真的沒事?」

「我很好,連毛都沒歪。」

「他為什麼能回來?」一開始說話的戰龍疑惑又警戒地朝阿古塔斯身後看去,龍臉擰在一塊微微顫抖。「事情不對勁,這個蒙洛門到底是誰?」

「不知道,但王相信他是蒙洛門。」阿古塔斯回答。

「我也相信,但……」他又看了黑龍一眼。

這傢伙的姿勢和表情像個草包。

撇開外型與氣味,這絕對不是蒙洛門!

龍群中忽然有龍發出悠長的龍呼,群龍聞聲不再低嘯,而是一起長呼,連巴菲烈和吼茵也停下打鬥加入龍群。

他們發出法貝路希曾經聽過的,那個像鹿鳴的笛音聲。

怎麼回事?

法貝路希想問問阿古塔斯,卻發現他也在長呼。

阿古塔斯注視的天空方向有幾位龍在飛近,其中一個在斜陽的照耀下閃爍著金紅色的光。

龍王回來了。

坦圖卡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耳朵往後攏,瞇著雙眼像極了一隻犯錯被抓包的哈士奇的黑龍,可憐兮兮地垂著頭蹲在包圍圈中央。

他特意多滑翔了一段距離,打算降落在黑龍旁邊。

跟隨他來的龍降落在龍群邊緣。當他們發現龍王正滑向黑龍時,紛紛發出慌張的警告,有龍奮不顧身地離開龍群衝來。

「法貝路希,讓你久等了。」

坦圖卡降落的風迎面撲來,法貝路希終於不再瞇眼。

「我是不是不該來這裡?」這句話脫口而出,法貝路希這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

他不敢看坦圖卡的表情。

明明是自己答應要回來的,不但造成龍王的困擾還反悔,而且還是在到達龍之地沒多久。

金龍緩步走上前來,他的眼睛在斜陽的陰影中有動人的波光。

「該評斷這件事的人不是你。」坦圖卡的聲音還是柔柔的。

龍王跨著小步伐在法貝路希身旁轉身,與他一起面對龍群。

坦圖卡人立起來——這個畫面真眼熟,就像對阿古塔斯曾經做過的那樣——重重往地面踏下,衝上來的龍紛紛停住。

坦圖卡用的是通用語。

「我好像沒有召集你們,但既然都來了,順便歡迎巴菲烈的歸來吧,他這次去了巴拉維亞的火山……巴菲烈,你想分享這次的經歷嗎?」

龍臉有點腫、而且龍毛還亂掉的巴菲烈走出來,吼茵偷咬了一口他的尾尖。

巴菲烈抽開尾巴,走到龍王的下位處。

「你們和龍之地的風一樣都讓我感到懷念。」他用這句問候開頭。

「巴拉維亞依然在戰亂,炮彈滿天飛,平地的風道不太安全,獸群也變難找了,所以我逮了幾次淡水魚,那個滋味真糟。巴拉維亞的火山湖是彩色的,我在那裡認識了一個學術研究團,他們提到湖水會有色彩的原因是細菌……」

巴菲烈投入地說著,但是龍群的目光全部戳在他身後的黑龍上。

火色戰龍心情很差地噴息,將話一轉。

「——但是那些有趣的細菌沒有比阿古塔斯還要吸引我的注意。」

吼茵和阿古塔斯同時瞪向巴菲烈,吼茵接著用一種看情敵的眼神朝阿古塔斯瞪過去,而阿古塔斯根本還沒有反應過來。他正在惡寒。

巴菲烈彷彿如數家珍。

「我今天有幸看到阿古塔斯模仿了兔子、火焰角羊、藍花鯨、潛水海鷗、老鼠、河馬……順帶一提,我喜歡阿古塔斯模仿老鼠的叫聲,那個景象抵過一百座巴拉維亞火山……」

龍群聽得愣了愣,注意力全部放到阿古塔斯身上。

吼茵看阿古塔斯的眼神已經從懷疑變成了同情。

紫龍怒吼一聲,朝火色龍撲了過去,兩位戰龍打成一團,土石亂飛。阿古塔斯由於體型小的劣勢,最後被巴菲烈一腳踩在地上。他掙扎低吼,充滿了難為情的憤怒。

巴菲烈繼續講道:「阿古塔斯在模仿遊戲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儘管最後慘敗,但他那高超的模仿技巧也受到了王還有我的認可……阿古塔斯,要勇於承認自己的優點。」

阿古塔斯回給他一串內容可能不是很文雅的咕嚕低吼。

黑龍忍不住開始幫腔,語氣清揚。「真的很厲害哦,阿古塔斯非常敬業……」他還沒說完,就發現場中瞬間寂靜到很尷尬。

「……是個很認真的好龍……」他越說越小聲。

「謝謝巴菲烈的分享還有他完美的掃腿尾擊。」坦圖卡說,用前臂推了推黑龍,促使他站起來,並繞著黑龍緩緩走動著。

「接下來介紹新成員,這位是來自安茲塔的法貝路希.弗林特。他在模仿遊戲中擊敗了阿古塔斯,贏得非常漂亮。法貝路希,你想要自我介紹嗎?」

法貝路希站得有點手足無措,龍群在他眼中忽然變成了滿教室的學生,等著站在台上的他開始報告文章……深呼吸、深呼吸,底下都是南瓜,是南瓜……

「南……大家好,我、我是法貝路希.陶曼.弗林特。」

沒有龍願意給他一聲敷衍的回應招呼。

「我是安茲塔的蛋龍冒險團的成員之一,負責背行李還有團員,還有負責當帳篷跟保護火堆,有時候會幫忙打獵。喜歡做的事情是看書看動物看恐龍還有聽團員唱歌,我的工作背心就是他們一起做給我的……」

法貝路希說得有些心虛。

要是這裡有原本認識黑龍的龍在,他會不會馬上被揭穿?

他觀望了一下龍群,這些龍全都一臉凝重或戒備,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對他起疑的反應……

這些龍的反應都一樣,也許根本沒龍認識他?

阿,太好啦!

「我來這裡住一陣子,因為我跟團員走散了,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大概就會離開。這裡看起來很漂亮,有很多龍還有很大的天空——以後好好相處吧。」

龍群中的龍有些皺眉,甚至有龍無法理解地甩頭噴氣,他們互相張望,在黑龍身上看來看去,龍語低聲交雜。

法貝路希不安地抖著耳朵,有種想要轉身就逃的衝動。

難道他的自我介紹說得不好?

不不,也許是因為龍的自我介紹方式跟人不一樣?

他是不是出糗了啊啊啊?

「坦圖卡,我說錯什麼了嗎?」法貝路希低聲問道。

「沒有,你說得很好啊。」龍王誠實回應。

也許是他多心了,或許龍都是不回應自我介紹的吧。法貝路希決定要開始常常注意糾正自己的觀念,入龍隨俗。確實沒有誰規定在對方說完自我介紹以後,就一定要招呼回去或鼓掌,他不應該拿自己的觀念去套別人。

於是法貝路希接受了龍群的冷淡。

龍群中低語交雜的聲音停下了,有幾位龍領銜走出來。他們和巴菲烈曾經做過的一樣,低下頭開始提出不打算侵犯龍王地位的異議。

低聲下氣不是戰龍樂意做的事,但如果他們有必須要表達的意見,他們就會寧願用自己的示弱來爭取言論自由。誰都不想引起龍王的誤會,就算龍王不介意,還有很多龍會介意。

「王。」領主龍首先發聲。他是這裡地位最高的龍之一,因為這裡是他的領地。

「火星。」坦圖卡也呼喚回去,代表他正在聽。

火星用龍語說出了坦圖卡預料之中的質疑。

「蒙洛門已經被流放,他可怕的魔法使他成為了危險的怪物,當初您也贊同他對龍之地的危害,事到如今,您卻忽然把他帶回來了,即使換了一個新的名字,這仍然不能改變他極度危險的事實。」

「是的,我流放過蒙洛門,但我帶回來的是法貝路希。他不危險,這點我和護衛們證實過了,這其中沒有陰謀,只是有許多尚未查明的原因,而那正是我們往後要做的。」

「王……只是,這太突然了。那是蒙洛門啊。

「他已經不在荒地中了,也忘記了所有的事情,在根本意義上,他不是罪龍。」

更重要的是——他是與我同窩的龍蛋,所以我會負起全責。

而且很早的時候就該這樣做了。

「所以他會就這樣歸來?」

「對,就這樣歸來。」

「我們要怎麼相信他確實是『改變過』的?從很久以前開始,蒙洛門的想法就很難揣測,在他使用魔法以後,我們要怎麼相信這不是他的另一個新計畫?」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不在了。但坦圖卡不想去想這些,就像他在把後頸暴露給黑龍時一樣,他不想去想,但他得做出符合責任的回答。

「這就是為什麼他要回來,火星,因為要『證實』。」

火星不是很想接受黑龍的歸來,但龍王說得有道理,無論真相如何,黑龍都必須回來被注視,不管是陰謀也好,或者失憶也罷。要證實其中一點,黑龍都得在這裡。

儘管黑龍是龍之地捨去的一部份,但也不是一塊可以放任在外的腐肉。

這塊肉腐而不爛,就算割掉了也必須時時關注,流放在外也只是所有知情者共同的視而不見,因為誰都沒辦法「處理」掉黑龍。

龍之地接受所有的龍。」坦圖卡說。雖然不知道這個機會是怎麼來的,但是坦圖卡決定欣然接受,因為失而復得並不是一個能經常發生的奇蹟。

至於黑龍歸來造成的動盪……他相信時間會改變一切。

但目前,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將不會有改變——

「從此以後,這裡是他的家。」

是的,再也不會有改變。




第一集.完





圖檔











各位……小豆芽好久不見

幹真的好久不見(汗顏

然後我竟然沒收到半個退訂真他媽奇蹟

新書的進度有點落後,碰到一狗票的硬軟體問題簡直他媽多災多難,新住處跟工作室的環境很好,但我總是出狀況(掩面。

今年是希望在能好好跑行事曆的情況下也能額外顧及網路更新的,我會盡力做到這點,但是因為新書的進度有點太落後的關係,近期可能還是無法顧上網路更新。

好消息是《為龍》的新大綱整理得不錯,我覺得故事有比原來好了雖然我還是想重寫第一集,下次重整也許會等到全部寫完後再統一好好修整一次,
反正都要改,不如先把新大綱跑完吧,目前看來跟前面是不衝突的,先寫再說。

對了新工作室在頂樓的關係,颱風來的時候會感受到地震還有屋頂的震動阿阿阿。超酷的,因為我本身是喜歡風雨聲的人所以不覺得可怕。




圖檔







龍之地(Dragon Land):由北至南範圍包含峭壁海岸沿岸、山脈群、大分水嶺、高原、莽原、石原。屬於熱帶海洋性氣候,沿海地區常有地形雨,外海有一處海底高原,棲息著莫那。

信風從龍之地側面吹拂,在高原峽谷中形成旋風,在山間形成風道還有落山風,在海岸附近則變成長途風道。龍之地中長年有季風吹拂,可以理解為龍的高速公路(然後也真的挺高)。

大分水嶺並不是一個單一的山脈,而是一個由山脈,高原,丘陵共同組成的古老而複雜的地貌總稱。大分水嶺後再往內是高原區,遍布裸岩山、森林或草地。故事中淺積雲的山崗地帶大約海拔兩千,位於高原區,戰龍主要棲息地在內高原,分散在大分水嶺之間。

傳奇大陸12月~2月為夏季,3月~5月為秋季,6月~8月為冬季,9月~11月為春季。跨2個氣候帶,北部屬於熱帶氣候,每年4月~11月是雨季,11月到第二年的4月是旱季,由於靠近赤道,1月-2月是颱風期。

法貝路希來到傳奇大陸的時間點是二月底,托魯克本來想等到四月雨季帶他去登記團員,但因為迅猛龍的襲擊所以三月底的秋季便與冒險團走散,四月雨季來臨,法貝路希已經到了龍之地。登記GG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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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Lincent_Pan » 2023年 2月 28日, 23:11

最近總算是把第一部看完了,個人第一次閱讀到仔細考究生物學與架構生態的網路小說,前半段的冒險旅途讓我想起自己很久沒欣賞如此輕鬆愉快的故事了,後半段各線開始解密也讓人頗為期待。
只是有點好奇為何主角沒試過直接向周圍的人表明他是「進入龍身體的人」看看呢?總之有時間的話會找機會讀完的(看著自己身旁的書堆
於現實中追逐虛假;於虛假中挖掘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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