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為龍》WEB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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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豆靈
浩宇微粒
文章: 9
註冊時間: 2022年 12月 7日, 11:41
來自: 巴哈姆特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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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芽豆靈 » 2022年 12月 7日, 13:46

已經完結了目前都在玩活動來等之後產圖文版
我如果有空就過來貼連載,如果有人想先看後面可以先去網路版
 
圖檔
 
第一集:由夢歸來的龍

copyright © 芽豆靈 All rights reserved.

 
序章、夢落龍身



貝路希作著夢。

他夢見自己翔浮在天空之上,飄蕩在雲層之間。雲層像浮島、像一團團遷徙的雁群、像流動的星球隕石環,朝風的終點滑去。

身邊看似飄移緩慢的雲霧卻如沙漠中的風砂劇烈翻滾,但是再烈的風也揚不起他額前的髮,彷彿那些被捲動的水氣都是他的幻覺。

天風猛烈,他依然穩穩筆直降落。

法貝路希往上看,太陽與在陸地上時看到的一樣,依然那麼遙遠又刺眼。而大地微凸且無邊無際,令人發暈。有龍飛過,直直穿透他。

壁壘般的山谷環繞在荒野中,看起來好似法貝路希房中桌上的煙灰塵埃,又是一圈又是一堆,灰灰黑黑。

他依然在緩緩下降,速度慢到讓法貝路希覺得這個夢作得有點太長了。

他努力回想自己是在哪時候睡著了,這是他在夢裡喜歡做的事。

嘗試著察覺到自己在作夢並且回憶現實的事情,或者觀察夢境風景的細節並記下,以及想辦法醒過來。

一定是提神飲料再也不起作用了,所以他才會打盹吧?也許,等降落到地面時他就會醒了,然後發現事實上時間過得並不慢,只是要醒來才會查覺這只是幾個瞬間的幻境。

下方的山谷蜿蜒在一片蒼翠之中,無法看清的黑影依偎在山谷一角。

隨著下降,法貝路希漸漸看清楚了——像立體的陰影深淵,似乎是某種很巨大的生物,與遠方的那座湖泊比起來,那個比例實在無法讓人判定它是小東西。

更清楚了——它是渾身漆黑的生物,尾巴與頸子很長,身體臃腫……不,是翅膀?

儘管是夢,法貝路希仍然強烈地希望底下那東西別發現他——

那是一頭黑龍。

噢,用「一頭」來稱呼不太對,該用「一位」。

去年讀到的古代旅人文獻上有提到關於人類種族對於獸類種族所用到的稱呼問題:有些智慧種族會將外貌與自己差異很大的智慧對象用「對動物」來稱呼,例如「一頭」與「牠」,這很不尊重。

作為一個好奇心強烈的人,法貝路希讀過許多書籍。

龍有很多種,從一般當座騎用的蛋龍到會襲擊城鎮的暴龍都是龍,不過正確說法為亞龍或恐龍,而底下那位漆黑的傢伙似乎正是一位先龍。

先龍是有著很高智慧的龍,他們演化出來的時期非常早,演化支分叉點遠高於其他龍,是唯一的六肢脊椎物種。

戰龍是先龍中的模式種,有著與人族不相上下的複雜思考能力,而且隨著年歲增大,他們會累積經驗變得更聰明,還能學習很多語言。

話說回來,冰雪大陸應該是沒有先龍的,只有亞龍跟恐龍,想不到,自己連亞龍都沒有親眼見過,竟然能在夢中憑空想像出一位先龍,而且還格外真實!

真是高興,這下子這個月的報告主題就有著落了……

或許是自己的想法影響了幻境,法貝路希越來越靠近下方的黑龍。

他逐漸看清楚了龍周圍的一大片血跡。

血跡從谷外延伸進來,乾涸的黝黑中泛著悽紅。

黑龍無力地攤在山谷石壁下,口鼻外溢出半乾的稠血,因為是黑毛的關係,無法靠視覺辨別出身上有何種傷口,只能依照血跡的反光來判斷他傷得實在很重。

看起來在龍的心臟停止供血以前,他花了很多時間在緩慢的死亡中被痛苦折磨到最後一刻,龍口鼻的血剛開始凝結以前,谷外的血跡早就乾透了。

黑龍孤單地倒在這裡,遠處有一個隱蔽的山洞,深處閃著些微的反光。

法貝路希說服自己那頭龍「死透」了,他很清楚自己常在夢境中因為一時的想像而發展出令人不太愉快的回憶。

儘管他很想趕快醒過來,卻捨不得好不容易夢見的龍,也許下次他就再也夢不到了,醒來說不定也不會記得。

法貝路希深深將目光定格在黑龍身上,專心地想將之印在腦海中……

越來越靠近了,法貝路希可以清楚看見巨而銳的龍爪、真實而有跡可循的肌肉、黯淡無光的鱗毛,一雙翅膀放鬆地包裹著龍驅,像具有保護感的帳篷或棉被,讓人想像到將小鳥捧在手中的完整貼合感……

這些可比書上能看到的還要清楚太多了,尤其是龍首兩側的護角以及帶勾的頭角,立體得他覺得眼前好不真實。

龍眼沒有完全緊閉,細縫中是一片悲哀又不甘的血色虹膜,永遠地靜止著。

法貝路希正朝著那隻眼睛降去。

凝視著那片美麗又深沉的虹膜,法貝路希非常緊張,巴不得趕緊醒過來,他已經把龍看夠了,可以安心地醒過來了。

「怎麼還不醒,我不想再下去了。」法貝路希用他無形的手腳掙扎著,喊一些自己也聽不清的話,但是下降的速度依然沒有變。

在他落入那無邊的黑暗之前,耳邊響起了震天的吼聲。

我要醒過來!

一股灼熱使法貝路希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消失在深淵中。

最後由 芽豆靈 於 2022年 12月 9日, 00:51 編輯,總共編輯了 3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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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芽豆靈 » 2022年 12月 7日, 13:52

 
一章、大夢初醒





噓,我們閉口不談。

有一則不能說的傳聞。

它扼殺交頭接耳、

熄滅歡聲笑語、

抹去體溫。

噓,我們閉口不談:

不談無光無色的龍、

不談荒地外的苦痛、

不談誰從天際墜落、

更不談:那是誰的錯。

噓,你要閉口不談。

天秤座的那年,

他進入了荒地。

金龍所說的愛,

他不屑一顧。

……

圖檔

一頭南方獵龍從蘇鐵後探出頭。

牠是異特龍的一種,長得就像赤道以北的暴龍,只是前肢比暴龍長且多一指,在傳奇大陸被部落語稱為奧斯爪羅維托爾,懶稱奧斯爪。

牠是跟著屍體氣味來的,但牠開始懷疑自己那傲視一堆恐龍的嗅覺系統失靈了……說好的屍體氣味怎麼沒有了?反而有一股大龍的氣味出現。

可惡,一定是被捷足先登了。

一想到再繼續前進有可能會撞上似鱷龍或者亞龍,奧斯爪想打退堂鼓,但是牠已經很餓了,去碰碰運氣或許能撿到一點邊角料,好讓牠有力氣埋伏觀光客。

奧斯爪打定主意繼續前進,穿過巨大的蕨類,消失在密林深處。

在長滿攀岩植物的沙壁山谷中,有一塊微微起伏的空地,四周的丘陵分布著高聳稀疏的樹木,它們沿著坡度邊緣蔓延成密林。

這個區域內並沒有荒野部族居住,所以當中一條路也沒有,只有隱而不顯的獸徑。

空地中央倒著一頭黑龍屍體。

它忽然抽動起來。

法貝路希感受到一股沉重的悶,本能地用力嗆咳。

有什麼塞住的感覺一下子沒了,濁氣噴散,清新而冰涼的空氣衝入肺中,他發出溺水者浮出水面時的吸氣聲。

他聞到腥烈的青草味道,以及濃烈的腥氣。

冰雪大陸似乎還沒有到融雪的時節,這股青草味既突兀又令人懷念,還有那隱隱約約的鳥鳴聲。嗯,不到出門的時間。

睜開眼睛首先是刺眼的明亮……他昨晚忘記熄掉前院的燈了?

不對,他睡覺時都會拉上窗簾,這熟悉得讓人升起一股無名火的光也不是燈光,反倒像是──法貝路希艱難地睜開雙眼──討厭的,陽光。

適應光線後,雙眼逐漸聚焦。

視覺感好像有點不一樣,不僅視野有點寬,而且地面好像還凹凹的?

他總覺得自己的眼球好像不在熟悉的位置上,估計是還沒睡醒的緣故吧……也有可能是眼屎的關係。

青青草地的不遠處有一些亞熱帶樹種,撇開為什麼亞熱帶樹種會出現在冰雪大陸,那些樹的高度好像有哪裡怪怪的,然後草地上面有些……

黑紅色凝固物。

很眼熟,就像剛才夢裡的染血山谷場景。

咦?他還記得呀……那太好了,他還真有點捨不得那黑龍。

法貝路希重新閉上眼,想來個美好的賴床,然後他瞪大了眼睛。

他怎麼會睡在戶外?

徹底醒了之後,全身的感覺立馬衝到腦海裡。

法貝路希張口慘叫,卻只能憋出一句類似嘟嚷的「好痛」。

他的聲音像風暴中的雷、急流中的滾滾河水。沒心情管自己的聲帶怎麼了,法貝路希的身體從裡到外都痛得要命,痛得他都快抽筋了……

肯定抽筋了,不然他怎麼覺得自己的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

艱難地轉頭一看,法貝路希被嚇住了。

視線內是半截頸子與側躺的黑毛身軀,上頭蓋著好大一張拱起的皮翼,大腿後面還可以看到一段很長的大尾巴……

屁股動了動,那尾巴似乎跟自己心有靈犀?

左手捏了捏,身軀一旁的爪爪也縮了縮?

這麼說,頸子看不到的那後半截似乎就是自己的頭?

──他變成了夢裡的黑龍?

劇痛加上驚嚇,山谷裡那頭醒來的黑龍很沒形象地雙眼一翻,腦袋趴搭一下摔回地面,又暈了。

隱藏在樹林後的奧斯爪哀戚地垂下腦袋。不是似鱷龍或亞龍真是太好了,不過牠還是回去搶劫牧場吧,牠笨成蜥蜴才會去打先龍的主意。

比起奧斯爪,暮光龍族今天的心情更糟糕。

薄霧瀰漫的龍之地中,山嵐化作天上的溪水從山巔間流過。

這裡是先龍的國度,傳奇大陸北部幾乎都是龍之地的範圍,是這片大陸上你所能找到的大部分先龍的老家。

在榮耀先民渡海來到傳奇大陸扎根以前,先龍們就住在這裡了。

今日不如往常,即使是玩鬧的幼龍也不敢發出太大聲音,大龍間的壓抑氣氛讓孩子們活動得小心翼翼。

不管是哪種先龍,他們都在憂心同一件事情:龍王命危。

他屬於被俗稱為戰龍的暮光族群,是一位強壯的青年龍,身驅的顏色像燒過並且參入了夕陽的原金,映著洞外細碎的陽光。

雖說這是種不該出現在野外物種身上的詭異體色,卻是每任暮光龍王的共通特徵。

他傷得很重,經歷了一場搭命的死鬥。

尖牙的齒痕有木樁大小,卻不像出自一個完整的牙口,而是一個拆碎的口腔,或一整座博物館加起來的利齒化石,爪痕同樣。

沒有龍對此表現驚訝,他們都知道龍王遭遇了什麼東西,他甚至在戰後的飛航中受到克茲德瓦特(風神翼龍)獵捕,差點成為第一個死在恐龍嘴下的龍王。

龍群終日守候,堆起食物。

有龍最愛的毒莓、鯨魚前腹肉、甚至還有一塊大糖磚,和盛水頭骨……不知道是哪個倒楣的帕奇賽法羅(厚頭恐龍)。

雖然有龍會法術公式,但卻不敢用,因為沒有龍知道該用什麼公式才能讓龍王好一些,以醫療目的猜測拼湊不是一個好主意。

龍群盡他們所能將所有辦法都用上,甚至讓幼龍啣來藥草,大龍啣起幼龍,幼龍在傷口上方鬆嘴,看著翠綠的藥草被黑紅的龍血淹沒。

暮光以外的族群守在洞外。

龍之地中的先龍代表幾乎都到場了,還有前來表達關切的信使。

榮耀民族的信使衣冠楚楚,站得離荒野部族的幾位祭司及巫醫超級遠,因為這些野人一直想在他身上抹泥打招呼(而且他分不出來那到底是屎還是泥)。

暮光龍王不是龍群的首領,卻是龍之地公認的管理者,有著其他龍群出於尊敬的追隨與忠誠,儘管這次他任性地做了某件事,還要死不活地倒在那裡,卻沒有任何龍想責備他。

洞內的戰龍們竭盡全力想保住他們的王,細聲討論著其他療傷辦法,甚至將腦筋動到了更遙遠的對象頭上,但旅途的遙遠逼迫他們打消念頭,因為在幫助到達以前,一切可能就塵埃落定了,龍王依然得靠自己。

另外,雖然他們已經非常盡心盡力,但還是有了難免的疏失……

龍窩沒有噴龍息,躺起來又冷又硬。

守在洞外的寬嘴含火龍委屈地垂下腦袋,對於自己被遺忘感到很難過。

過了幾個日夜,金色龍王終於緩緩睜眼,沉靜的金虹膜像秋日火山湖,斑斕細緻,卻死寂沉靜。

眾龍本要擺脫幾日來的沉重心情,卻聽見龍王幽幽說道:「他沒有死……」

「這怎麼可能!」找不到一搓龍毛、全身都是硬化棘刺的老龍不敢置信地驚呼,對方可是傷得比龍王還重,而且不可能受到照料。

「他原本消失了。」龍王眨了眨眼,速度慢到像閉眼再睜開,「可是我感覺到他又回來了。」並垂眸看著鋪墊的乾草,上面有自己乾涸的血跡。

他們默契地不提邪龍的名。

關於那位罪魁禍首還有龍王的態度,其他龍的觀感與反應不是噴氣就是沉默地甩動頭顱,有龍還抗議般地刨了刨地面。

等到眾龍的反應平息後,龍王不再提邪龍的事,交代起其他事物來。

「好了,去告訴大家沒事了,我還能繼續當你們的王。」

兩位戰龍吐息應答,轉身從洞口一躍而下。

龍王繼續說道:「私自決鬥的事情我很抱歉,牽連這麼多族群騷動是我的錯……」

眾龍全都用氣憤的噴氣聲來再度表達他們的心情。

當時龍王就那麼平常地出門了,臉色正常得好像是要去磨角,誰知道他是跑去單挑邪龍,半天後渾身是血地被出去尋找的護衛們駝回來,邊吐血邊說對不起,還有他擊殺對方了。

他差點沒活下來。

這下可好了,結果邪龍也沒死。

龍之地跟那傢伙的關係已經很差了,龍王還雪上加霜、火上加油、搞得更加水深火熱……戰龍們沒有問龍王為什麼瞞著所有龍跑去荒地,反正他現在好很多了,這個問題可以晚點再搞清楚。

他們只需要讓龍王知道他們很不爽就可以了。他們是文明龍,他們不會在龍王需要休息時落井下石,所以他們會等他痊癒,然後再圍毆。

龍群散了,各自去休息。

龍都走光以後,龍王輕輕喚道:「阿古塔斯。」

洞外傳來一聲龍鳴應答,輕柔悠長。

戰龍如果不敞開喉嚨學恐龍鬼叫,聲線都像笛音一樣清亮悠緩。

「只剩你在那裡嗎?」龍王問。他開始疲憊了。

剛問完,外頭傳來某位龍頗憤怒的噴氣聲,除了表達不爽,也證明龍王確實只剩他在洞外了。

「謝謝你不顧安危去荒地找我……」龍王回答,聲音虛弱極了。

這次外頭傳來的是某種岩石被砸碎的聲音,龍鳴變成咕嚕吼音。阿古塔斯對於龍王的所作所為心有餘悸,而且餘氣未消。

龍王的聲音越來越低,像在說夢話。

「……只要不危害龍之地,以後蒙洛門想做什麼便任他去吧……」聲音越來越低,說了希望把對方帶回來,又請當他沒說過的話。

洞外回答龍王的是一聲清澈的龍吟道:「好好休息,王,您說的話都失去邏輯了。去找死的事情解釋完再來談這些。」

洞外有展翅的風聲,阿古塔斯離開了。

對於阿古塔斯的反駁,龍王並沒有懊惱。很多遺憾在他的心中已經存在太久,比起成功存活下來,對方同樣倖存讓他釋懷許多。

不一會兒,他聽見一些振翅聲接近——戰龍的飛行幾乎不拍翅,他猜想是來探望的亞龍,但他已經沒有體力了。

龍王疲憊地閉上金燦的雙眼,簡短地發出龍鳴:「請離開。」

外頭的龍應聲解散。

空曠的洞穴中,龍王輕擺了兩下尾巴,腦袋換了一個方向,沉沉睡去,只是夢中他仍然無法忘記那一雙深淵般的血色雙眼。

幾乎要燒毀他的心。

……

圖檔


沙壁山谷中已經路過了被血腥味吸引來的阿羅(異特龍)和卡恰歐東東(鯊齒龍),但就算是體型最大的卡恰歐東東,也不敢以十四公尺的身長去面對快二十公尺的重傷黑龍。

外圍的掠食恐龍來來去去,反倒是以湖為中心劃分自己領地的主人——被某些部落崇敬為鱷魚神的薩克(似鱷龍)——一直沒出現。

養傷的黑龍臥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好多掠食者給遠遠光臨過了,還收到好多長達半小時的注目禮。

兩個星期了吧?不,也許過了一個月?

自從法貝路希變成了黑龍以來,由於傷重的緣故只能躺著不動,每天日曬雨淋無事可做,令他對時間的流逝開始感到錯亂。

他已經快要受不了不能移動,也無人可說話的日子了。

他甚至開始胡思亂想:都是因為自己翹的晚禱太多,所以得罪了曉徽神,被處以奇怪的神罰……又或者,他其實被旅行的法師給綁票了做實驗,現在其實也還在夢境?

身上痛死了,又不能動,雖然不動也不會很痛,可是再不移動的話,他總有一種自己再不活動就會長褥瘡的感覺!

原來野外物種受傷到無法補食的下場就是這樣,他完全體會到了……

然後呢?按照自然界劇本餓死嗎?

法貝路希開始覺得自己人生的終極願望再也不是殺遍全世界圖書館了,他只想要好好吃頓飯然後翻個身而已。

疲憊和疼痛根本無法帶給他休息,而且一直惡性循環。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跟重傷他的東西再打上一架,只要能給他目前的生活帶來轉折!

終於,法貝路希再也受不了了。

他勉強站起來──當然是用龍的四肢撐地——同時聽見渾身上下舒爽的骨節爆裂聲,然後走到附近的那座山洞裡。

傷口理所當然因為走動而扯開,血痂像冬天乾涸的嘴唇撕裂,粉嫩的組織被淹沒,失去的血液沿著尾尖滴進溝渠,流向洞外,覆蓋住早先的乾涸血跡成了第二層血池,草地早已看不見了。

現在他至少有遮蔽物,不會再淋到雨以及變成培養皿,他的手……爪子上已經長了一層可愛的青苔。

雖然是不得已的,但是能活動身體讓法貝路希舒服得連自己再度噴血都不管,甚至還想多發出幾次「喀擦」,但是因為不熟悉關節而作罷。

他在洞口多磨蹭兩步,靠著不太舒服的洞壁又趴下了,雖然過程一度讓他差點跳起來,因為踩到了翅膀。

養傷好像沒什麼意義,趴了這麼多天也不見好轉,只是止住了血而已。

法貝路希甚至無聊到用地上遺留的血跡畫一些很蠢的圖畫打發時間,直到那些東西凝固變色為止,他再度失去樂趣。

進來洞內以後,法貝路希逐漸察覺到這裡的空氣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他能在許多氣味中分辨每種東西,像是血液、泥土、樹汁、還有某種生物氣味……

這味道是他自己嗎?

他為自己的克難精神感到佩服,他竟然在成為黑龍以後都沒有吐出來,要知道,他現在可是「含」著龍舌頭以及龍口水啊!

他再度換姿勢時發現了洞穴深處的微光。

陰暗的景象透過龍眼構造猛然被放亮──滿天滿地的寶藏堆!

有寶石原礦、燒得半化融黏在一起的黃金、各色碎水晶、透著光輝的寶石伴生礦,甚至還有許多加工品,像是銀器、銅雕、金屬武器……

法貝路希看得眼睛都直了。

寶山上大多數的財寶都是變形的,看來原主人沒少在上面翻滾過,與其說是寶山,更像是收藏品山,整個光芒好多、顏色好有錢的感覺!

法貝路希心痛地「哼」了一聲,有錢人果然都好討厭。

不過,也許就是為了這些東西,這黑龍才傷成這樣?也不知道是碰上什麼霉運,外傷內傷加起來,只差沒開膛破肚直接扔鍋裡煮雜燴……

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讓被稱為「打架愛好者」的戰龍搞得像揉過的破抹布一樣,還外加連累他法貝路希,太倒霉了!

法貝路希沒這麼渴望水過,這幾天他已經無視衛生,把周圍能觸及的血跡都舔得乾乾淨淨,還喝乾了雨天的泥巴水,深深感到自己的衛生再也撿不回來了。

他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一定會死翹翹,就像生物課本上的那些範例一樣,可是他真的不能再移動,不然大概會馬上失血死翹翹。

但一想到附近的清澈湖水,他終於還是試著站起來……

「噗嗤!」

傷口很配合地又裂了,那聲音令法貝路希不禁想起了家門前的噴水池。

無力地臥回去,他舔著新傷口,繼續懷念他掉光的尊嚴與衛生。

或許是因為又失血的關係,法貝路希覺得精神有點恍惚,隱約聽見遠方有吵雜聲,似乎不是山谷中的生物。

他們說著口音很重的通用語,讓他昏昏欲睡。

「老大,你真的確定那頭龍死了嗎?」

「當然,這是部落獵人說的,牠好幾天前就重傷了,一直沒出來補獵。我們只是要寶藏而已,不會有機會打起來的。而且如果獵人說謊我們就去圍毆他!大家說好不好──」

響應他的是一片興奮叫好,看來比起寶藏這些人更想圍毆別人。

「所以我們要當小偷?不打架也不戰鬥?」

「沒錯!最壞的狀況就是那頭龍還能反擊,我們靠魔法撤退就是了。而最好的情況就是牠死了,我們搬走整座寶山外加一頭龍!」

「那……不壞也不好的狀況呢?」

「那就是牠睡著了,我們偷偷摸摸搬走寶山!」

「你們還真樂觀……牠至少還是一頭龍。」

「對我來說牠跟那座寶山一樣渾身都是寶,而且赤棘龍不是保育類,可以換錢!」

「報告老大!我們應該已經進入龍穴附近了。」

「全體輕裝前進,隨時做好逃走的準備,然後通通閉嘴。」

「喔……可是還那麼遠。」

「不能排除那頭龍還活著的情況,這個距離足夠牠聽見我們了。」

法貝路希撐開一隻眼──那群傢伙,他老遠就聽見他們了。

雖然很開心終於有人要來了,可是來者似乎不善。

往另外一方面想,是個正常的利益種族通常都不會放過一頭重傷的龍,在冰雪大陸,龍部位之類的東西一直是熱銷品。

但是,他怎麼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

幸好來者沒有要對還活著的黑龍下手的打算,就算自己沒有莫名其妙跑進這個身體,他還是不希望有龍族死後被大卸八塊。

因為他真的很喜歡野生物種,從小到大他的書架上最不缺的就是動物圖鑑,小時候的動物繪本也都留著。

法貝路希不想放過求援的可能,於是他決定先觀察狀況,也許他可以用那些財寶換取一些幫忙或食物。

時間還早,黑龍倒頭,繼續大睡。

歷盡千辛萬苦地偷偷摸摸,那群冒險者終於到了龍穴前方,驚喜又驚悚地打量滿地血跡,開始互相交換眼神,像街上的女人一樣把拋媚眼拋來拋去。

最後,其中一個傢伙拿出一把乾燥螢火蟲,輕聲細語地合著雙掌說了一些咒語,往前一撒。

乾燥螢火蟲帶著柔和的光芒往前散開,所有人屏息,看著那團光很沒把握的飄進龍穴,歪歪扭扭照亮了整個洞,以及後面那座寶山。

所有人同時吸了氣,也不知道是為了發光的寶山,還是睡在寶山前面那頭山丘大小的黑龍。

接著又是滿天飛的眼神。

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溜過去擺個傳送魔法陣一次搬走!

千萬別擺歪了,傳送陣材料好貴。

可是那頭龍擋住了通道……

魔法師用漂浮咒過去,迅探不准笑,你們也上!

要不要先制定一下逃跑計畫?

你真的要聽嗎?

當然呀!

還能怎樣,所有人轉身用吃奶的力氣跑!

了解,老大!

三名魔法師與四名體型輕盈的冒險者被推出來,一臉悲壯地看著身後的同伴,那群傢伙們連武器都沒拿出來,臉上都是幸災樂禍的表情,而且姿勢像預備要逃跑一樣,實在太沒義氣了!

「那……我們去了。」先鋒團一臉慷慨就義。

魔法師們拍拍屁股,搖搖晃晃地升了起來,無聲無息往龍穴飄去,不穩得讓人冷汗直流,那群迅探更不用說了,某個傢伙的鞋子還掉了!

法貝路希基於好奇心與龍身安全,撐起了一個眼縫偷看。

在看到是親切的人族(雖然是黝黑的南方人)後,他暗暗讚嘆那群原住民眼神傳遞的功夫之高,以及技能之爛——

就算是他這個常常待在家裡的普通人也看得出來,先鋒團的技術實在太差了!

魔法師很驚險地飄過了黑龍上方,腰上掛著的部落飾品像風鈴一樣叮叮噹噹,而迅探們則很純真地爬上龍尾翻過去。

法貝路希看著洞外團長的表情都差點笑了出來,只是被尾巴上的疼痛給憋了回去。

那群劍士跟弓箭手(只是通稱,畢竟除了帶著長刃武器還有投擲器具以外,他們看起來跟冒險者的形象有些差距,於是法貝路希把他們的職業用最直觀的方式理解了)看到同伴們爬上龍尾踩過去的瞬間,都差點尿了。

冒險團長用他驚嚇的眼神以及他雙手的中指朝屬下們傳遞著無限的髒話。

你們他媽的竟然給我踩龍尾巴過去!

抱歉呀老大,下次會改進!

改進你龍!不准有下次!

終於,先鋒團安全地到達了寶山山腳,然後開始了為時一分鐘的發呆,氣得洞外的團長直比中指,連跳腳也不敢,就怕吵醒了睡覺的祖宗。

先鋒團一致發現了一個很巨大的問題,轉身朝團長猛傳眼神。

老大!沒有地方擺傳送陣呀!

洞外的團長一臉迷茫。

啊?你說什麼?我看不見!

靠,這裡太暗了老大看不見我們。

那怎麼辦?用喊的?

小聲一點龍應該不會聽到吧?

龍如果聽不到那老大怎麼聽得到?

龍在睡覺呀!

說得也是,誰來喊?

……。

剪刀石頭布布布!

幹!

那名倒霉的魔法師做好了心理準備,開口又輕又柔又慢。

「老……大……這……裡……沒……空……地……擺……傳……送……陣……」

洞外的人全都石化了,八對眼睛一起看向沉睡的黑龍(法貝路希趕緊閉眼),過了幾分鐘大家才一起吐出一口氣,連速度都不敢太快。

法貝路希打從心底佩服這支冒險團能活到今天。

團長猛丟眼神。

把寶藏搬開來一點一點的傳呀!

「一……動……寶……山……可……能……會……垮……掉……耶……」

團長頓時氣結。

那從最上面的寶藏開始拿,然後搬過來!

「老……大……英……明……!」

這句就不用喊了,白痴!

先鋒團開始了搬山大業。

魔法師飄到寶山最上面拿取小型的東西,雙手興奮地抖個不停,挑取沒有被燒熔及壓碎的寶藏,飄下來交給迅探,再飛上去抱了一些。

迅探抱著寶藏很小心地走遠路,繞過龍尾,成功把寶藏交給準備好一堆大布袋的團員,然後再走回來繼續搬。

正當眾人包括法貝路希都以為這件事能安安穩穩地持續下去時,走第四趟的魔法師抱了太多寶藏,一時平衡不穩,屁股下的魔法直接歪掉,當空摔了下來。

他很義氣地沒有大叫,法貝路希也不打算醒過來。

但魔法師摔在法貝路希肩膀的傷口上,摔得又準又深又血腥,龍血噴出來,魔法師渾身瞬間華麗無比。

那個肇事的魔法師不要命地慘叫了,其他人很沒骨氣地也跟著尖叫。

某個傢伙腳一抖,尿了。

「嘶──」法貝路希痛得抬起了整條脖子,差點一頭撞到洞頂上。

他轉頭看見了那魔法師跟著寶藏一起咕嚕咕嚕的從他背上往下滾,滾出一片充滿藝術性的紅色山水畫來。

他好心地伸出爪子去接住對方,偏頭看向了呆滯的冒險團。

「喂,我說你們啊。」

最後由 芽豆靈 於 2022年 12月 17日, 22:54 編輯,總共編輯了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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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芽豆靈 » 2022年 12月 16日, 01:24

二章、誰家的洞



「喂,我說你們啊。」黑龍開口。

冒險團嚇得四散而逃,大張雙手,抖著高亢的花音,爭先恐後撲到灌木叢後,留下保持叉腰挺胸的團長僵在原地。

巨大陰影逐漸覆蓋住他,蠟像般的團長瞪著黑龍,滿臉都是冰冷的汗珠。

聽到黑龍說話,團長竟然下意識凶狠地回嘴道:「怎怎怎怎樣?」

他的眼珠暴凸,頭髮與手毛全部豎立,還墊起了腳尖,理直氣壯得好像他才是失主一樣。

黑龍沒有吼飛或者噴飛對方,很人性化地翻了個白眼,接話批評道:「偷竊技術超差勁的!這種速度根本就搬不完,睡的就算是頭死豬都被你們吵醒了。」

關於黑龍對偷竊速度的評價,團長更加理直氣壯、中氣十足地又說道:「這這這不是在搬了麼!而且這裡沒有豬!」還跺腳。

法貝路希輕輕把爪子中的魔法師放到地上。

「你們膽子好大,竟敢偷龍的東西?」

其實法貝路希一直都很想知道,撇開故事虛構的勇者以外,在現實中被逮到偷龍的東西的人究竟會有怎樣的下場……

看著冒險團長理直氣壯的模樣,說不定闖龍穴在這個地方是流行?

以植物還有這些人的服裝看來,法貝路希認為自己應該是在南方傳奇大陸,世界上只有這裡是封閉式大陸,前不著中土後不著冰洲,物種獨立,更是一本龍的大圖鑑……

而且也只有這裡的人敢穿彩色兜襠布皮革丁字褲出門。

「這些有什麼大不了,還你就是了嘛!……等等,原來你根本沒有睡啊!」

「老遠就聽到你們在討論要搬我的寶山了。」

法貝路希打量地面上的小小人,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堆剛破殼的小雞,似乎只要他用力噴氣,這些人就會像螞蟻一樣被噴到看不見的地方去。

整個人進入混亂狀態的團長繼續和黑龍頂嘴,徹底忘記逃跑這回事。

「你你你犯規,一開始就被你聽見了,不行,要重來!」

重來你個大頭!

法貝路希真想一口血噴在那個南方人身上。

他開始思考自己想跟他們求助的決定到底正不正確。

看看那些躲到遠處樹後用「送別」眼光看團長的團員們,法貝路希替團長感到難過。他無奈偏頭,正好看見一個露在自己腳爪外顫抖的屁股。

他救下來的魔法師正抱著頭縮在後面,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屁股穿幫了,法貝路希正想用小指把魔法師勾出來時,洞外的團長哇哇大叫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通通還你就是了,你不要傷害他!」

「你們來偷龍的東西沒有做好犧牲的覺悟嗎?」

「怎麼可能有!」

「噗咳咳咳!」法貝路希被血噎到了。

樹後的團員們一臉感動,紛紛走出來,圍在團長身邊,抓著團長開始忘了龍的可怕,用閃亮濕潤的眼神洗滌對方。

「老大,你……你真是好人!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我們也不會丟下你逃跑的啊老大!不過就是偷龍的東西而已!」

「老大你好厲害,你讓一頭龍嗆到了!」

「……老大,那頭龍吐血了。」

眾人轉頭一看,那頭黑龍一抖一抖的,又是嘔又是咳,噴得滿地花兒開,再仔細一看,他黝黑的身軀上都是乾掉的血疙瘩,看起來比剛被老婆打過的酒鬼還悽慘。

黑龍好些後,用小指將腳爪後的魔法師推出來,頭緩緩地放回地面,還點出一圈血漣漪。

「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活到今天的。去搬吧。」

冒險團寂靜了會兒,有道聲音弱弱的傳出來。

「請問,要我們搬什麼?」

法貝路希差點又是一口血。

「……搬寶山。」

黑龍後頭,躲在寶山附近的先鋒團探出頭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誰不知死活地說了一句:「他不吃我們?」

法貝路希往後描了一眼,面無表情地將視線放回團長身上,發現就算學院中的考試題目再刁難,他都沒這麼語重心長過。

「我不吃。」

法貝路希忽然覺得自己對於野外職業開始沒有了崇拜感。

「你們確定你們是一團經過各項高指標能力測驗後登記執業的冒險團?」

「老大……那頭龍婊我們……雖然當時測驗真的低空飛過。」

「你確定你真的不餓嗎?我們收到的情報說你很久沒獵食了。」

不要提到餓肚子,法貝路希就不會突然這麼絕望。

飢餓的空虛從胃裡蔓延開,令他渾身發冷,由於冒險團到來而強打起的精神也開始在消散,彷彿是迴光返照的倒數計時……

法貝路希望向冒險團的行李還有水壺,那堆東西在他視線中開始分裂成重影,一個變兩個,兩個變四個,失血症狀直接進化成近視散光。

他開始考慮真的當一回故事中的龍——先撲上去,然後搶光這群人。

關於餓肚子,說話的人點醒了團員們。

團員們看向他們的團長,沒有人想在一頭餓龍前繼續待著,可是又不能跑……因為老大沒說跑就不能跑,不然下場會比沒跑還慘。

天不怕地不怕的團長,這時竟然還挺起胸膛繼續接話。

「你說讓我們搬的喔!那我們就搬了喔!」

「要搬就搬……」法貝路希有氣無力地翻白眼,「搬完幫我一件事就好……」拜託你們給我點東西或水……

那群南方人齊聲歡呼之後立刻無視了法貝路希,集體衝進洞穴,將黑龍的虛弱聲音淹沒在寶藏的碰撞聲中。

法貝路希各種想哭,會不會寶藏還沒搬完他就死掉了啊?

還是讓他趕緊死掉算了,說不定這場奇怪又真實的夢境就可以結束,然後他依然是住在冰雪大陸的動物系學生……

「我睹這兩塊金子比阿濕婆的奶子大!」

「好吧,那我賭這個珊瑚比你的……」

「幹,別扯我褲子!」

「哈哈哈哈老大你看這個融在一起的金銀塊好像觀光客的棒棒糖!」

「欸幹嘛?別拿我的,滿地都是你還拿我手裡的。」

冒險團將寶藏打包,踩過龍尾,你敲敲我的結晶塊,我摳摳你的礦物,所有人開心得不得了,結伴唱歌走向了樹林,徒留身後絕望瞪眼的黑龍。

「等等,給我,回來……」法貝路希已經虛弱得快發不出聲音,音量小到蓋不過南方人的歌聲。

我這麼大一頭龍你們都能無視,不要走!

一口水也好啊?你們拿走一整座寶山耶!

算了讓我死了吧……

在黑龍自暴自棄決定等死後,扛走寶山的冒險團跳著步伐唱著歌,跳著唱著,有人開始覺得不對勁。

一名團員拉住團長,小聲說道:「老大,我們就這樣子走了嗎?」

「因為袋子不夠了啊,可惜不能全部搬走,唉!」團長懊惱地拍自己的頭。

「可是老大,那頭龍在流血耶……」團員遲疑地回應。

團長拍上團員肩膀,彷彿一位充滿智慧的首領,開口道:「龍打輸,就會受傷,就像你向姑娘告白,就會得到一巴掌。」

團員的嘴唇抖了抖,覺得一定是自己講得不夠明白。

「可是老大,不管是我還是龍,受傷以後都會想要呼呼啊。」

「對啊,牠甚至沒吃我們呢!話說赤棘龍應該不吃人吧?」

團長哼著民謠,看起來不認為剛才的龍有死掉的可能,他拋著手中的黃金杯子,回覆團員們的疑惑道:「不要擔心啦,赤棘龍沒那麼容易死掉。」

團長繼續把玩金杯,隊伍又前進了幾分鐘,冒險者們漸漸安靜下來,一句歌聲都沒有了。

儘管他們開心地抬著寶藏,但是氣氛越來越奇怪……

最後有人一把將布袋摔在地上,提起弓箭轉身往回走,團長拉住他。

「你幹什麼?」

「我要回去道謝,我還沒說謝謝呢。」

說到這裡,馬上也有人接話。

「我、我也是……」

「難怪呀!我就說怎麼怪怪的,走走走!回去!」

團長一掌往他的後腦巴下去。

「回你們的龍!就算是造反也要先問我!」

「老大……」

「開什麼玩笑,回去道謝難道空著手?」

「老大!」

「我正在帶你們去打獵,你丟武器是想跟我修帕(互幹)嗎?」

「老大?」

團長又再巴了他一次。

「混帳,難道叫牠吃我們?」

「可是老大,牠不是說不吃嗎?」

「……小的們,打完這傢伙我們再去打獵。」




圖檔







法貝路希再次看見冒險團的眾人時,眼前已經開始發黑。

只記得那群南方人拖著一堆動物過來自己嘴邊,他含著被用力塞進嘴裡的東西幾秒,輕輕地磨了磨,嘗到滿口溫熱的鮮肉味……

接下來他撲上了前方一座獵物山(說是獵物山,但黑龍一口就咬掉了大半),瞬間看見了海港特產的生魚片盤幻影,用最後的生命開始大吃特吃。

等他回過神來,看著爪下的一點殘肉,他連自己怎麼吞下一頭小恐龍都沒有印象了。

「好可怕。」這是一頭狼吞虎嚥完,滿牙卡血肉殘肢的黑龍的感言。

「真的好可怕。」團員們看著殘肢與血池,非常贊同黑龍。

黑龍低頭,看見好幾個飽滿的袋子,如果他沒記錯,裡頭原本裝的是寶藏。

團員們抱起袋子,笑嘻嘻地問道:「客人,來點水?」

黑龍把頭放到地面上,然後「啊」一聲張開嘴巴。

龍口裡面不只有滿滿的血,還有一堆殘肢卡在牙縫,溫熱的腥風吹出來,薰得兩個團員當場倒下。

抱著水袋的團員一面閉氣一面爬進龍嘴裡,拿著水袋對著喉嚨深處一灑……嘛,根本看不見有沒有流進去,但好過沒有。

團員出來之前還把牙縫中的動物屍塊扯出來,扔到喉嚨裡。

法貝路希喝完水後(說是喝水,更像是被倒水)感到好多了,也沒感覺到自己吞了屍塊,他站起來走了兩圈,讓那群南方人高興得一起拋袋子,為重生的黑龍歡呼。

有點害羞的法貝路希舔舔嘴,差點舔到眼睛。

龍舌上都是肉腥味,比起差點死掉,剛撿回一命的他並不反感滿嘴生腥,反正在冰雪大陸也不是沒吃過半熟牛排之類的……

撿回一條命真好!

世界都是彩色的!

腳下的冒險團拿出乾糧野餐,架起火堆,決定順便餵食自己。趁著冒險團分工煮飯的空檔,法貝路希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要怎麼辦。

他該寄信回冰雪大陸叫人來救他,還是告訴這些人他其實不是一頭龍,可不可以帶他去城裡的城衛隊報案處理……光是這麼一想他都覺得自己也變笨了。

「托魯克。」

「嗯?要幫你剔牙嗎?」

冒險團長一臉嫌棄地盯著黑龍滿嘴的血肉,一邊啃著殺人兔腿。

法貝路希盯著對方老半天,整個龍開始畏畏縮縮。

「那個……有件事情……」

「別不好意思啊,剔牙我部下都很在行!」團長一說,身後立刻有無數道想洞穿他的視線射來。

法貝路希無言了會兒,低聲下氣地問道:「你們還缺團員嗎?」

「人數是還沒滿啦……」

「我可以加入嗎?」

「噗咳!」

「老大噎到了!」

「快賞他一拳!」

砰!

「渾蛋,不是打臉!」

砰!

「豬頭,打肚子沒用吧!」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咕咕咕……」

「白癡,這樣會掐死他的!」

法貝路希看不下去了,他背出《家庭緊急醫療學》的內容,教團員用正確的方式拯救他們噎住的團長。

一位劍士從團長背後抱住對方,用拳頭頂著團長肚子上方一個用力,成功讓團長把烤肉咳了出來。

砰!

撿回一條命的托魯克首先賞了劍士一拳,法貝路希頓時覺得自己很難理解南方人。

托魯克揉揉拳頭,恨恨地說道:「別以為你長得比我好看我就下不了手……對了,剛剛說到哪?」

黑龍接話道:「說到養我的事情。」

這群南方人抬頭盯了黑龍嘴邊的血肉好一會兒,異口同聲地嘆氣道:「養不起啊。」

這一聽,法貝路希整個龍就不好了。

要是這群南方人不能帶上他,以後的伙食怎麼辦?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龍),要怎麼在荒郊野外找到吃的食物外加保證自己的安全?不行,必須被領養!

「帶上我很威風的!走路腳酸了還可以到我背上休息,何況你們搬走那麼多財寶,那些都是……都是贍養費啊!不帶上我的話就把財寶還來。」

法貝路希說完立刻抬頭挺胸,展示自己威風的一面,用自己的新身體威脅前任同族。

這下換冒險團整個不好了。

帶上黑龍的話會被吃垮,可是不帶上的話就要失去剛到手的寶山!

好難選!

托魯克扒下皮帽搓了搓黑捲的頭髮,看向黑龍很正經地說道:「看你這體型要登記某些執照估計很難,很多項目申請不到補助的,假如你受傷,公會不會支付保險金……」

「……托魯克,我剛剛差點就死了。」

「哎對!」托魯克一拍額頭,「那你更應該認真考慮了,要是死在半路怎麼辦?我們連墳都沒辦法挖給你。突然要帶上一隻赤棘龍,我們一點相關經驗都沒有啊……」

法貝路希頓時疑惑了。

「先別說這個,托魯克,你說的赤棘龍應該是亞龍目,噴息龍科的背棘龍屬,有紅色背扇的亞龍,沒錯吧?」

突然間,法貝路希終於頓悟自從自己掉下來以後,看著山洞的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怎麼了……戰龍根本沒有收集財寶的癖好!

「是啊,就是因為收到獵人這幾天沒看到你的情報,所以我們才打算來搬寶山的,誰知道你竟然睡在這裡,一般來說赤棘龍受傷不是應該回到水……裡……」

托魯克越講越小聲,他好像也開始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了。

「大黑啊,你看起來不紅也沒有背棘耶?」

廢話!你看過亞龍開口說話的嗎

法貝路希忽然有點毛骨悚然。

所以說,這個山洞根本就不是這頭黑龍的

——赤棘龍,龍形綱亞龍目噴息龍科背棘龍屬。

體型比背棘龍更加巨大,鱗膚偏紅,會在水源附近的山洞築巢,喜愛會反光的小東西,有挖掘礦物寶石的天份,並用天生的火息淬鍊成窩。

火息的意思,就是口腔有生物瓦斯管道,會噴火。

這就是有一堆寶藏半融化的原因了。

搏擊龍屬裡的戰龍有多強,法貝路希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情他知道:那就是戰龍只會滑翔跟肉搏,總而言之,是自保全靠技術的龍族……

所以他根本,什麼也不會。

「這不是你的洞啊?哎呀,不要緊啦,赤棘龍回來就交給你打跑好了,你這麼大隻,肯定打得贏,話說你是哪種龍?」

托魯克很快擺脫了疑惑,豁達地將問題都丟回給黑龍。

法貝路希還沒想到該怎麼回答,樹林忽然出現一頭爬行龍。

赤棘龍長著像鱷魚的頭顱,四肢粗短就像爬行蜥蜴一樣,渾身覆蓋著紅土般的顏色,只有脊柱上撐開的背棘透著亮麗的紅色。

赤棘龍故意撞斷一棵樹,對著法貝路希發出威脅性咆哮,發出開打的訊號,接著邁動四條腿,乒乒乓乓地暴衝過來!

法貝路希跟著冒險團開始蹭蹭蹭地往後退、一退再退!

「托魯克……」他悲痛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會打架!」

「三小?!」

托魯克往旁邊一滾,閃過了黑龍的腳丫子,再低頭閃過龍尾巴,做出一連串流暢的對龍規避動作。

「大黑,你比他還大隻你怕什麼?」怎麼會有掠食者看到體型比自己小一半的傢伙還不敢痛扁對方。

「雖然你之前被牠打得很慘,但現在你有我們啊!」

「沒錯,我們會在旁邊幫你加油打氣的。」

「不行不行不行!我真的不會打架!」

面對著對以前人類的他來說就像大狗尺寸的赤棘龍,法貝路希半點奮戰的心思都生不起來……別鬧了,他以前連住家隔壁的花貓都打不贏,何況有黑龍半隻大的憤怒赤棘龍!

在法貝路希跑給赤棘龍追得轉圈圈的時候,冒險團的射手們已經爬到了山谷峭壁或者樹梢上,夥同魔法師一起對著赤棘龍亂射。

半空中除了飛滿箭矢與石頭,還有一堆稀奇古怪的魔法材料跟魔法攻擊。

那頭憤怒的寶山失主認定了黑龍,對其他騷擾不管不顧,堅定地追著法貝路希,張口就是一道濃濃的瓦斯噴射。

那團生物瓦斯擦過空氣馬上就著火了,朝著法貝路希燒過去。

法貝路希尖叫一聲,抱頭就縮,烈焰在他身上炸開。

托魯克緊張大叫道:「大黑快閃!」

法貝路希抬頭,發現根本一點也不痛,就是像被熱水壺給燙了一下……

彷彿感受到黑龍一瞬間的鄙夷,赤棘龍又是一口火,噴在了沾滿半燃的生物瓦斯的黑龍軀體上,這回燒得法貝路希跳了起來。

哇!現在像碰到火炬啦!

「那東西是會被越噴越痛的……哇賽!」

隨著黑龍的反射動作,赤棘龍下巴狠狠吃了一記戰龍尾巴。

「啪」的一聲,托魯克清晰地看見兩顆閃亮的牙齒飛上了天空。

托魯克跳下樹,從背包抽出一張羊皮紙,捲成大聲公,對著被燙到亂跑的黑龍喊道:「大黑,幹得好!快,再給牠一記!」

黑龍完全嚇壞了,帶著赤棘龍不斷地在冒險團四周跑圈圈,弄倒不少樹木。

赤棘龍更怒了,法貝路希嚇得只會尖叫。

「救命啦!」

「尾巴啊!龍不是都很會用尾巴?」

如果托魯克沒記錯,龍用來攻擊的部位不是在身體最前面就是最後面,他在公會還聽說過有龍可以徒尾掃斷岩石呢!

赤棘龍追黑龍追得非常煩躁,牠認為這頭黑龍一定在耍牠,這麼沒新意的繞圈圈,簡直是在污辱牠的思考能力!——於是它追得更起勁了。

兩隻龍已經跑出了一圈壕溝來。

赤棘龍憤怒地對著黑龍又是一口火後,趁黑龍一個踉蹌,低頭往對方腳邊撞去,頭上的刺棘扎進了黑龍傷口裡。

本來一陣烈焰燙得法貝路希哇哇叫,忽然右手……不,現在是右前爪了,猛然劇痛。

於是散在四周高處的冒險團員就看見三層樓高的黑龍用很三八的音調,短短尖叫一聲,接著「轟隆」一聲滾倒……滾倒在那頭赤棘龍身上。

一發現自己壓住對方,法貝路希嚇壞了,掙扎著想踢開肚子下那頭可怕的亞龍,前腳踢後腳踹,大肚子又滾又壓。

赤棘龍張嘴尖叫,吐出一大堆亂噴的生物瓦斯,有些著火了,有些沒有,一股濃濃的瓦斯味在山谷中散開。

「大黑,不要動、不要動啊!」

「壓住牠,就這樣壓住牠!」

「幹得好,牠被壓吐了!」

「用力點,上牠!」

「亂講什麼!」團長給了那口無遮攔的團員一後腦巴掌,對著法貝路希又舉起了大聲公。

「大黑,別用肚子滾牠,快站起來好好踩住……你別尖叫了我甚至聽不見我自己的聲音了!」

發現自己似乎不再受到攻擊,法貝路希才漸漸冷靜下來,發現肚子下面的那頭赤棘龍嘴邊都是口水跟泡沫,而周邊的草地已經燒得焦黑……所以他安全了?

法貝路希扭曲著龍臉,緩緩在赤棘龍身上站了起來。

「噗喞!」赤棘龍口水泡泡流得更多了,掙扎也更加猛烈。

法貝路希的爪子戰戰兢兢地按著對方,龍掌傳來兩種軟硬的疙瘩觸感,赤棘龍皮下厚實的脂肪層彈性很好,一壓就變形……好像癩蝦蟆,好噁心!

於是托魯克看見黑龍壓制赤棘龍的爪上,一根小小的尾爪很娘氣地翹了起來。

「尾巴、尾巴啊!」

冒險團員扭著屁股比黑龍還要有靈感,一個個恨不得自己有條尾巴。

法貝路希一頭霧水。

他彎過自己的尾巴(這感覺就像第三條腿……)看了看,面對所有人激情的眼神,試著用尾巴對著赤棘龍的頭拍下去,心裡都是自己踢隔壁家花貓的想像……

「不是要你獎勵牠,是攻擊牠!」

啪!

「那是我老婆幫我按摩的力道……」

砰!

「大黑,像我這樣扭屁股!」

轟!

「耶!赤棘龍翻白眼了。」

法貝路希的尾巴越敲越大力,心情也越敲越好……

終於,赤棘龍哀鳴一聲,嗚嗚嗚地停止了掙扎,尾巴尖捲成一圈團狀。

托魯克歡呼一聲丟開了大聲公。

牠投降了!」

投降?法貝路希低頭一看。

赤棘龍的尾巴尖端像變色龍一樣捲了起來,像一球花園裡的馬陸蟲蟲。

法貝路希感到很欣喜,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現場觀察到亞龍的投降行為,他好興奮,恨不得馬上帶著報告衝回學院來後來個一連串相關實地大考察……如果他還在冰雪大陸的話。

——真是哭死了,他想回家!

他懷念曉徽神殿裡頭那些漂亮的美女祭司,他懷念街上香氣四溢的各色美食,他想要再次好好聞聞自己的床跟枕頭,衝進浴室狠狠洗他個超級乾淨的熱水澡,然後借光圖書館的書……

他的人生應該是普通而且平凡的,而不是在荒郊野外扭著屁股打趴一頭赤棘龍!

冒險團站在那裡,看著黑龍也嗚嗚嗚地哀鳴了。

為什麼也投降啊?

托魯克感到非常疑惑。

龍類之間有互相投降這種事情嗎?

我想家了,我在哭啊。黑龍這麼說。

一堆南方人這就圍觀著一頭黑戰龍淅瀝嘩啦地哭了。

有團員開始跟風,嗚,我也想家了……

地上的赤棘龍吐出一口血痰。

呸,有夠沒節操。



圖檔






黑龍從赤棘龍身上下來後,可憐的山洞主人趴在地上喘氣,一點也不想動了。經過了黑龍的戰鬥表現,托魯克心一橫,決定收下他了。

他選擇性遺忘了會被吃垮的事情。

托魯克首先對著法貝路希開始進行入團前的訓話教育。

「入了團,就是我的……龍!以後這種戰鬥的人選就決定是你了,大黑!」

「我的名字不是大黑。」法貝路希不是先反駁他真的不會打架,也沒有牴觸關於自己剛才哭超慘的事情,而是直奔這個對他目前來說很嚴重的問題。

「我叫法貝路希。」

「露西?」托魯克複誦一次,突然間兩眼都是熱情,「你的名字跟我鄰居的三姑媽的女兒的朋友的外甥的姪女一模一樣呢!」

如果不是黑龍的身體恢復得快,法貝路希很可能又是一口血要咳出來。他最討厭自己的名字被一刀兩斷了,尤其是當他剛認識的每個人都會消遣他時。

「……不是那個露西,這是男性的名字:法貝路希。不要只唸後面那兩個音。還有啊……我真的不會打架。」黑龍完全不想承認這是他的處女戰過程。

太丟臉了,他寧願把他有錯字的報告貼到房子外面去,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他人生第一場戰鬥完全靠扭屁股來打敗對方……

「恭喜你!」

托魯克雙手一拍,引回法貝路希的注意力,南方人團長仰頭看著黑龍,萬分激動地說道:「你完成了成為冒險團員的第一步!成就了冒險必備的經歷……」

冒險必備的經歷?——黑龍滿臉疑惑。

「你是屠龍的勇者!」托魯克像表演戲劇般大喊。

「……。」法貝路希拒絕回應。

冒險團長嘿嘿嘿地笑,兩排白燦燦的牙齒閃閃發光,把名字的事當成了耳邊風。

渺小的南方人在黑龍腳邊,伸出手說道:「歡迎加入蛋龍冒險團,我是托魯克,祝福你跟隨我們一路受拉達關照,大黑!」

團員們幸災樂禍地笑著。

終於有新團員的名字比他們更難聽啦!快笑他!

法貝路希有點害羞跟開心,他伸出一根尾爪,碰了碰團長伸出的手,南方人團長直接失去平衡,乾脆手腳並用抱住那根尾爪指甲。

黑龍輕輕搖掛著團長的尾指,當作握手。

他禮貌地回以問候道:「很榮幸加入你們,願拉達同樣關照所有人。」

握完手後,蛋龍冒險團的成員鬧成一片,扯著身邊的同伴大喊大叫:「我們團裡有龍啦!」、「而且不是蛋龍!」攀在黑龍爪上各種熱情攻擊。

一位團員抱住爪子,抬頭望向黑龍的眼睛充滿光芒。

「大黑,我是平底鍋,你是哪種龍啊?」

「我是羊皮捲!大黑,我想看你張開翅膀!」

「我呢我呢?猜得出我的名字嗎?」

「大黑你喜歡把行李背在左邊還是右邊?」

法貝路希被一堆問題沖昏了頭,托魯克開始制止過度興奮的團員,「吵死了、我說吵死了!閉嘴!」對著某個團員的後腦就是一巴掌。

「給我下來!爬上沒有鞍的龍,是想摔死嗎?」

那名團員摸著頭很失望地從龍臂上滑下來。

團員們如托魯克所願地安靜了。

「晚點再認識,再不出發,太陽都要下山啦。如果你們今晚想住進公共營地睡在帳篷裡面,就趕快收拾!」

團員們一聽,神情更激動了,高速將行李收拾好,踏熄火堆,最後把動物殘渣還有垃圾往赤棘龍的山洞裡一塞,拍拍屁股帶著黑龍離開了。

赤棘龍望向牠充滿血跡、動物殘骸、泥巴腳印、外人氣味的山洞,又是一口血痰。

呸,它媽的龍之地。


圖檔




*上一章說到的湖的主人似鱷龍之所以沒出場,是因為牠被去湖裡養傷的赤棘龍幹掉了。

似鱷龍是苗條版的棘背龍,有著與後者類似的鱷魚般的頭部,但背部沒有帆狀物。身長十二公尺。
棘背龍跟背棘龍不同,前者恐龍後者亞龍。
圖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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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16日, 23:05

三章、野地營歌



冒險團帶著財寶與黑龍離開了山谷。

團長掏出地圖指向回家的方向,用宏亮的聲音宣布他們圓滿完成這次的目標,可以回去炫耀跟買奶了……噢,不對,他們要先買的東西叫做鞍。

沒有鞍的龍絕對不會製造便利,只會製造災難,因為他們什麼忙都不能幫,還會搞砸所有跟他們沾邊的工作……除了幹架。

冒險團朝南方丘陵趕路,在一座綠洲集市落腳。

綠洲外的土丘與乾燥植被漸漸染上夕陽紅。

托魯克讓法貝路希銜住一條由所有團員的毯子綁在一起的長布條,就這樣牽著黑龍,用遛狗的姿勢進了集市,還吃了一張治安委員會開的「獸群恐慌」罰單,用一根赤棘龍牙抵掉。

在與商人們的一番周旋後(法貝路希認為與其是周旋,更像是醉鬼之間的吵架與打架),冒險團發現所有龍鞍的尺寸都跟黑龍不合。

黑龍完美超越了所有常規尺寸,讓托魯克的臉皮抽得比被開罰單時還嚴重。

陽光舉起了手——他是團員之一,留著閃亮的光頭。

他出了個買散件來組合的主意。

托魯克給了他腦袋一巴掌,讚許了他的聰明。

陽光摸摸光頭,深感榮耀。

於是冒險團出手了幾個完整度良好的寶藏,換來了一堆皮革綁帶、龍鞍部件、金屬扣環,還有網狀的貨物袋。

冒險團在集市外的空地鋪開材料,讓法貝路希用後腿蹲坐,舉高雙爪作「投降」姿勢,然後借了一頭馴化的長頸龍當作升降梯,把裝備配在了黑龍上半身。

拼湊的龍鞍綁得有點亂七八糟,但還算結實。

由於因為滑翔翼的關係,綁帶無法從身前繞到背後,所以蛋龍冒險團乾脆把翅膀的第一節翼骨也一起綁住了,後心位置還會有一個被翅膀圍起的舒適空間,可以坐下所有人!

簡單的自製龍鞍完成後,就到了紮營的時間。

集市旁駐著一塊公共營地,有付費帳篷還有空地跟露天爐灶能使用。

天色已暗,雖然黑龍是黑的,但某種程度上他更顯眼了。

因為黑龍直接跟夜色融在一起,再也沒有團員看得到他,就算把火堆架在他身邊,也只會看到黑色龍形,彷彿空氣中被挖了一個虛無的大洞。

這件事嚇歪了冒險團員和附近駐紮的人。

團員們的反應比起驚嚇更像是驚喜,就像發現了有趣的玩具,但有些外人的神情就真的很糟糕,充滿了驚恐。

法貝路希在綠洲的水池旁照了照自己,只看見一團穿著背心的黑地瓜。

黑龍的樣子沒有掀起太大轟動。

有些人在天黑後是真的注意不到他,而注意到的人反而默契地緘口不言,法貝路希沒有特別去注意其他人的反應,巨大的身軀讓他忽略了團員以外的人。

篝火旁的晚餐時間特別熱鬧,它把一切照成橘紅色,暮色依附在火焰中,點亮黑夜,像極了夕陽落下前留給大地的遺物。

一些動物在火光外的暗處跑過,雙眼的反光一眨一眨。

營區中停駐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旅者。

商隊、巡野人、獵人、冒險者、自費旅行的觀光客……大多數人都是部落人或外國人,因為南方榮耀民族通常不住城鎮(或沒有床)以外的地方。

這裡是阿哈巴公共營地,設有帳篷,讓旅行者難得地不用在露水中醒來。

早晨的露水永遠是一天中最不美好的開始,它會讓一切又濕又沉,而且可能還會更髒。

柴火灰蹲在冒險團佔據的一個野外灶台邊。

這個石製的空灶臺已經被他和上了濕潤的黏土,在柴火點燃後被烘成了堅硬的火爐和烤台。

柴火灰撥弄著熊熊燃燒的柴火,在塞進一些樹枝後,灶臺冒出了白煙來。

「呀!我塞到濕樹枝了。」柴火灰極度苦惱,這下子他們所有的東西都會聞起來像燻過的泥巴。

柴火灰懊惱地試圖找出是哪根濕潤的樹枝在發出劈啪聲,正要把這個罪魁禍首挑出來時,冷不防被嚇了一跳。

「托魯克剛才說你們沒有搶到公共營帳,可是他會再去找看看。」黑龍像片鬼影,遮蔽了柴火灰左後方的世界,黑得就像在空氣中挖了一個無底大洞。

柴火灰聽完,哀號一聲。

「不!我盼著睡在帳篷裡盼了一個月呀!」

「這麼久?」法貝路希升起一股崇拜之心,這些南方人究竟旅行多久了,居然導致團員想了一個月的營帳,而且還只是空營帳,裡面沒地舖都沒有。

「超久的呀!我在出發的前幾天就每天在想念營帳了。」

「出發前?你住在哪?」

「住家裡呀!我告訴你呀大黑,我的床是用一層蛋龍皮、三層袋鼠皮、五層羊毛毯堆成的,又溫暖又舒服呀!上面還有好聞的汗臭味。」說著,他深吸一口氣。

「……所以你在家裡的時候就在想念野外的空帳篷了?可是既然當時已經住在舒適的家,為什麼還會想念野外的空帳篷?」

「來呀,我告訴你呀(他朝黑龍招手)——在吃苦之前,就先期待之後的輕鬆,這種珍惜的感覺呀,很幸福呀!」

「哦……我不太懂……」

「因為呀,我知道出發以後我就睡不到那麼舒服的床了,只有毛毯跟枝葉,想到這些,我躺在家裡床上的時候就感到特別幸福呀!比平常還要幸福!」

柴火灰繼續撥弄柴火。

「不過呀,看來今天沒有帳篷睡啦,可是我有伙伴的體溫還有毯子跟葉子,所以我也會好好珍惜的,因為回家以後就沒有人會用體溫溫暖我了呀!」

法貝路希點點頭,他懂每天早上被露水困擾的討人厭感覺,爪子上的青苔就是證據。

雖然他不太明瞭柴火灰說的話,但他決定替團員們解決這個問題。

托魯克說過不養閒……龍!

法貝路希為自己有事可做感到充實。

比起在山洞前流血等死的日子,相較之下,書癮戒斷症簡直就不是什麼煩惱!但他還是需要找事情來做,畢竟他現在已經「就職」了!

想起書癮戒斷症,法貝路希才終於想起來自己已經在野外流浪這麼久了!

沒有溫暖的煙囪木屋、照亮整間屋子的大壁爐、寧靜空敞的小鎮……還有他引以為傲的大書房。

舒適的回憶像上個世紀的鬼魂,藏著說不盡的想念。

他是一個沒有滿屋子書以及封閉空間就無法感到安心的人。

但是他現在卻又安然站在野外,沒有焦躁,沒有發了瘋似地想要回到宅子內的病態衝動,明明這裡是比生活的地方還要陌生、而且遙遠的荒野。

難道瀕死經驗可以改變一個人說的就是他這樣?

法貝路希移動腳步,小心翼翼地遊走在眾多私人營帳與營火邊緣,他的黑影除了把一堆人嚇得大叫,也讓公共營地中有一頭巨大黑龍的事情傳開來。

法貝路希注意到除了有好奇心旺盛的跟隨目光以外,還有一些飽經風霜地人用懷疑的眼神盯著他。

他把頭壓得很低,讓視角離地面近些,隨時注意著不要踩扁任何東西或碰倒營帳,他壓低聲音「輕聲細語」。

「不好意思,借我過一下。謝謝。沒事,我不會踩到。好,我繞這邊走,謝謝。抱歉,借過一下……什麼?幫忙踩平這塊地嗎?好……」

幫忙幾個觀光客壓平地面好讓他們打地鋪,少許跟隨黑龍的陰沉目光似乎不見了,法貝路希找到了托魯克。

冒險團長正跟另一個冒險隊長口沫橫飛地用部落語爭論著什麼。

黑龍剛出聲,話都還沒講出來,果不其然又讓所有人嚇了一跳。

托魯克「喔啦喔啦」地叫幾聲發洩驚嚇之後,很快就像沒事一樣了,但是對面的冒險隊長嚇得不輕,連迴力鏢都抽了出來。

「什麼東西?」他看見托魯克背後的世界像被什麼給遮住了一樣,漆黑一片,而且還會動,像一汪活生生的黑淵,噴吐著溫熱的呼吸。

一雙凝固的血色琥珀盯著他看。

「噢,這是大黑,新團員!」

「不要講得那麼輕鬆啊!我當然看得出來它又大又黑,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是瞎了或者瞎了?這是龍!」托魯克用一臉「你真笨」的表情說著連他自己都辦不到的事情——他其實也看不見法貝路希。

冒險隊長很快冷靜了下來,重新回到他們剛才爭論的問題。

「龍?阿普斯在上,所以你現在要威脅我嗎?」

「托魯克,你們在談什麼,我以為你還在找空營帳?」法貝路希聽不懂兩人的部落語,他跟冒險團都是用通用語在溝通,還一直被他們笑口音。

那位隊長再次被嚇了一跳。

他改用通用語,驚訝地以手點額,向黑龍致意。

「坦圖卡!我沒發現有先龍在這裡,夜晚的露珠向您問好。我為我剛才的話致歉,我以為您是恐龍或亞龍,但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

真是個有禮節的人!

法貝路希一直以為南方人都像蛋龍冒險團一樣歡脫,突然遇上了「正常」的人,他順暢地與對方攀談起來。

「噢,你好,我知道我打擾你們了,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我想來看看托魯克找營帳找得怎麼樣了,這位……年輕力壯的先生,如果我的模樣嚇到你,我很抱歉。」

那位隊長望向托魯克,強烈懷疑這位友好禮貌的黑龍與這位粗魯北七的人不是團員與團長。

托魯克正一臉不明所以地回望他,一手正在抓屁股,臉上彷彿寫著:「看屁看喔」。

冒險隊長心情複雜地將目光從這個剛才就跟他髒話對槓的人身上收走,禮貌地與法貝路希說道:「沒事、沒事,這位……呃,大黑?你的團長剛才在跟我『商量』關於分享營帳的事情。」

他加重了「商量」兩個字的語氣,微笑中帶著咬牙切齒。

托魯克接話,神情有點無辜。

「他們的冒險隊只有四個人,卻占了十個人的營帳,還不願意將剩下的六個位置分出來,明明裡頭沒有女人,是在害羞什麼。」

冒險隊長在黑龍的目光下臉一紅,氣急敗壞地解釋道:「我們有一個病人!不要跳過重點好不好?他生病了,發著燒,我們要騰出輪流照顧他的位置,而且有位置我們也不會讓出來,要是傳染了怎麼辦!」

他揮舞著雙手。

「阿濕婆在上,你們不會想隔天發著高燒上路吧?」

法貝路希對托魯克說:「我覺得有道理。托魯克,在野外生病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托魯克的回應讓法貝路希差點把下午的那口血噴在他身上。

「我們部落族長說過『笨蛋不會生病』,你們怎麼不相信我?」在他的認知中,「笨蛋」顯然是個好詞。

那位隊長一聽,本來快吐血的表情更加快吐血了。

法貝路希吐出一口像嘆息的呼吸後,看見不遠處有個商隊正在卸行李。

那些商人從南州象身上取下一卷大布蓋,攤開來鋪到棚架上,幾人一同合作把它組成了帳篷。

法貝路希靈光一閃,朝托魯克說道:「我想到辦法了,先回去吧。」

「不可以賣身。」托魯克跳過一堆商量步驟,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

法貝路希梗住喉頭那口血。他明明什麼都還沒講出來。

他用尾指輕推著托魯克,與那位喉頭也是一口血的冒險隊長告別:「晚安。」

「晚安。」隊長想了想,朝黑龍回上一句:「辛苦了。」

輕柔地推了團長幾下後,法貝路希收回尾指,跟在托魯克背後,一路說著「借過」回去。

托魯克不甘願地朝冒險團營地走去,對於法貝路希的打斷,他沒有什麼不滿,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晚餐上。

柴火灰已經處理好了灶台,上頭正烤著雜糧麵餅。

鍋巴和鹽巴坐一起,一同將雜糧麵粉和水揉成麵團,平底鍋拿起壓扁的麵團在手上熟練地拋轉成扁皮,俐落拍在烤臺上抹了植物油的圓形大鐵鍋中,做成烤餅。

托魯克一聞到烤餅香氣,立刻就忘了公共營帳沒著落的事情,衝過去加入了關於配料的爭吵。

裹腳布堅持要放胡椒,鍋鏟說要辣椒,羊皮捲又說什麼都不加原味最好!

托魯克大手一揮,說他所有配料都要加,最好燻肉通通給他,接著一群人推成一團之後打了起來。

法貝路希在一旁看著,為自己竟然意外地平靜感到有點哀傷。

他在營帳旁的空地俯臥下來,一如往常地又踩到了翅膀。

翼尾與龍尾巴等長,而他與這對翅膀相處不過幾天,不只臥地會踩到,連走路後腿都會絆到,就像穿了一件累贅的披風。

團員們還在吵,只是話題從烤餅配料換成了奶酒。

在托魯克拍板決定晚餐飲料一半馬奶酒一半樹果酒之後,平底鍋也剛好拍完最後一個烤餅,他得了新差事,拿著托魯克給的錢袋出去找商人買酒了。

黑龍臥下後,將頭放到地面上,用勉強接近人類的視野高度來旁觀一切。

在冰雪大陸每天最常吃到的東西就是帶著滿滿脂肪的大肉,聽說有些肉在其他地區是高級品,但是他都已經吃出菜味來了……當然這只是比喻。

至於青菜,那東西他一年根本看不到幾次。

菜磚和水果罐頭倒是有,但有一次在海港吃到剛進口的真正水果還有蔬菜後,他對那兩樣不朽食品就感到了灰化般的失望。

比起冰雪大陸簡單粗暴而且高熱量的寒帶料理,南方的料理方式花樣更多,菜色也比較豐富多元,還用上了大量的當地香料與佐料,活像是要將整塊土地吃到肚子裡!

冒險團的乾糧包裡簡直像塞了一個小雜貨店。

他們只攜帶簡單的主食,然後將其他空間都用來裝各種配料了,像是乾蔬菜塊、醃製的乾肉磚、香料磚、甚至是路邊隨手拔的新鮮香菇或果菜!

團員平底鍋伸手在背包中摸了摸,掏出一袋裝蜜的蜂窩來。

公共營區的火堆像黑夜中的花圃,橘紅火花跳動著,四周是被火光拉長影子的黑色枝葉。人們圍在營火邊,享受食物或歌舞,有些人匆匆進行完一切,早早地就睡了,毫無障礙地在吵鬧中進入夢鄉。

團員一手拿著夾滿食物的烤餅,一手勾著同伴在營火邊蹦跳轉圈,將晚餐舉得高高的,托魯克與羊皮捲在一旁舉著奶酒哈哈大笑。

幾人開口隨便唱了幾句部落歌,吵雜地笑鬧聲漸漸一致,最後所有人都扯開了喉嚨大聲唱起來。

蛋殼和陶胚一手拿著酒囊跑過來,跳上黑龍的前爪。



他是誰?

他住在赤棘龍的洞前!

猜猜看?

他不是那寶穴的主人!

漆漆黑黑悽悽慘慘戚戚!


唱到這裡托魯克笑得更大聲了,揮舞的酒囊打到鍋巴臉上。



他不發光,不是黑夜。

他不挖寶,也沒吃飽。

是誰呀是誰呀?

他不紅,也沒有背棘!

他不扁,也不睡水底!

他不兇,也不噴火炎!


法貝路希跟著節奏搖擺的龍頭越晃越慢,龍眉一扭……

這些人唱的東西怎麼有點耳熟?



他不會打架!

嘿,但是他會扭屁股!

哈,他用屁股來打架!

換我啦!他捲了尾巴!

他是誰?

他住在赤棘龍的洞前!

猜猜看?

他不是那寶穴的主人!

漆漆黑黑悽悽慘慘戚戚!

不要再唱下去啦!

明明就是大黑啊!

白癡別用通用語!

你讓大黑聽懂了!


「……。」法貝路希覺得自己的傷勢更重了——精神上的。

醉醺醺的平底鍋晃過來,他身後的柴火灰正七扭八的倒在原地。

平底鍋的路線扭來扭去,好不容易一屁股坐到法貝路希爪上,他抬起頭只來得說一句「大黑你怎麼沒有吃晚餐?」然後就雙眼一翻,睡著了。

蛋殼和陶胚依舊在龍爪上喝酒,他們嘲笑平底鍋,粗魯地撥弄他的頭髮。

「平底鍋?這位是平底鍋沒錯吧?」

太小了,團員在他眼中幾乎都差不多,法貝路希仍試圖辨認。

「別睡在這裡,去蓋上毯子,不然你隔天會發燒的。」說到發燒,他好像還沒把營帳的解決辦法告訴托魯克……

蘿蔔正好高唱到一句:「——燒啊!」

「燒燒燒!大黑,再來一句!」

「什麼什麼?」法貝路希一整個狀況外。

團員們已經換了歌,他們發現黑龍雷響般的嗓音真不錯!

他們不管黑龍的疑惑,繼續大聲地唱下去,幾人轉頭催促法貝路希快跟上。



燒啊!我的營火!

燒掉那些跩泥的尾巴!

燒掉那些蠢詩人的歌本!

更要燒光光那些矮人的鬍子!

巨人大腳一踩,把巨精靈嚇了一大跳!


燒啊!我的營火!

燒熟那些恐龍的腿肉!

燒熟所有猛瑪象的鼻子!

再來燒光光那些暮光之約的褲子!

什麼東西的大腳一踩,把蛋龍都嚇了一大跳!

所以到底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啦我忘記了!

托魯克接過歌聲。


南方的榮耀民族全部狗眼看人低!

東方的巴賽魔族通通狗嘴不吐象牙!

西方的……

欸?老大,西方有什麼?

大黑別發呆!該你了!


原本在充當背景音樂大鼓的法貝路希愣了楞,趕緊張嘴,不大確定地唱道。



北、北方的曉徽教廷超會傳教?


蛋龍冒險團的笑聲震天響。

「說得好啦!但是唱得真爛!」托魯克砸了黑龍的爪子一拳,以示讚賞,接著痛得臉都歪了。

公共營地中沒有榮耀民族,不少部落人聽見他們的歌聲都舉高了晚餐,為他們歡呼。

幾個酒量不佳的團員陣亡了,烤餅一點也沒剩下,連收購的乾酪都吃得精光。

還清醒的團員很熟練地將醉倒的傢伙們拖進毯子中,把酒囊從他們手中扯下來。托魯克也醉得不行,但他還能做事,和柴火灰一起將晚餐收拾乾淨。

忙完這一切之後,他忽然覺得四周似乎有點安靜。

黑龍的呼吸聲不見了。

他四周張望著,除了營火笑鬧以外,他沒有看見那團吸光的黑龍形狀……不過也有可能他已經看到了只是沒看到而已,畢竟黑龍真的有點太黑。

忽然他聽見咕隆咕隆的聲音。

托魯克朝聲音來源轉頭一看,差點把剛才喝的酒全吐光。

「大黑,你為什麼在滾那顆石頭?」

其實他還是看不見黑龍。

托魯克只看見一顆被挖出來的巨大岩石自動滾過來,一團黑影在石頭邊緣忽隱忽現,用著糞金龜滾糞球的姿勢滾石頭——只是沒有倒立。

「托魯克,我想到了營帳的解決辦法。」

毫無疑問,這是剛才失蹤的黑龍。

「用這個石頭壓死我們然後重新換個人生?」托魯克感到新奇地回應,令人懷疑他是不是真心期待這個狀況。

……這個結論到底怎麼得出來的?

法貝路希將石頭滾到營地邊緣,仔細地擺正那顆巨岩,還擦了擦上頭濕潤的泥土,站在石頭一側,指著另一邊說:「你們可以睡在石頭旁邊,然後我睡這邊。」

「好主意,這樣就不怕半夜被翻身的你壓扁了,也不怕滾進火堆裡。」

托魯克吆喝團員們移動睡覺位置。

剛把夥伴塞進毯子中的團員聞言,互相壞笑起來。他們抓住倒楣鬼的毯子,將人連拖帶拉,讓對方的腦袋一路撞在行李或者草根上,丟到巨岩邊。

做完這些沒良心的事情後,他們去找了許多枯葉或乾草抱過來,墊在微涼的地面上,然後照慣例開始「討論」睡覺位置。

當冒險團員都為選位置打完架以後,他們終於安靜躺好了。

托魯克走進睡成一團的團員們中間,在他自己專屬的中央位置鋪好毯子,抱著行李躺在各種植被鋪墊的地上,用毯子還有團員的腿或手蓋好自己。

地面有點涼,他扭動身體嘗試擦熱一些。

托魯克的視野角落是巨岩,還有探頭過來的黑龍頭形狀。

他開始例行公事。

「點名!點名啦!(累壞了的團員無精打采地回應他)——裹腳布、鍋鏟、鍋巴、鹽巴、陽光、羊皮捲!呃,羊皮捲?」

「他跟平底鍋都睡死囉!」

「平底鍋——好啦我知道他也睡死了——鳥窩、杉木桌、蘿蔔、秤陀!很好都在,托魯克!——喔,就是我自己!——蛋殼、陶胚、柴火灰!對了還有大黑!晚安!」

幾人迷糊地講道:「老大晚安。」

有個醉暈了的團員回應著:「彎……嗝!昂……」

「晚安,托魯克。」

黑龍的聲音從巨岩隔壁傳來,同時降臨的還有一大片溫暖的黑影——

黑龍張開右側滑翔翼放在巨岩上,溫熱的翼膜遮蓋掉了星空還有夜晚的寒冷,像一張大棉被從巨岩上蓋下來。

龍的體溫烘散了潮濕,巨岩下逐漸變得乾爽,地面也沒那麼涼了,簡直就是個自帶暖爐的好帳篷!

托魯克太感動了,他家大黑不僅可以給他們騎,還可以給他們睡!

團員們歡笑,由於溫暖舒適,有幾個人幾乎是一閉眼就睡著了。

法貝路希專心地擺放好自己的翅膀(因為他還是不太會操控「多餘」肢體),並小心不弄鬆皮革綁帶。

鋪好翅膀後探過頭去,確認有蓋到所有的團員後,放心地把頭縮回巨岩這側,對著地面上輕吹了幾口氣——儘管這樣做那些砂土也不會少一點,但他還是想抓住「尊嚴衛生」的尾巴——然後將腦袋放好。

躺了一會兒,法貝路希想念起了羽絨被,把注意力放到翅膀上。

他一直都很好奇把頭塞進腋下到底是什麼感覺。

法貝路希重新抬起頸子,準備試試看把頭塞進左側翅膀窩時,這才發現有一堆人跑來睡在了他的左側!

幾人對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繼續架帳篷……

於是他打消了把頭塞進翅膀下的念頭,讓那群人就近分享他的體溫,二度對著空地又吹了吹,把頭放下去。

巨岩隔壁的蛋龍冒險團已經傳來了鼾聲,公共營地也漸漸安靜下來。

附近幾處營火邊預備好了可以燒到天亮的木柴,幾人抱著武器坐到營火邊開始守夜。

其中一團營火邊圍著幾個祭司打扮的部落人,披著掛滿裝飾的長袍,穿著五彩鮮豔的穗帶,莊嚴而安靜地圍坐在火邊,或看火、或歛目,像廟中的淺浮雕。

一切越發安靜後,祭司們的聲音也逐漸能聽清。

他們像唱祭歌,又像祈禱般念誦,音域低得像來自地底孤寂的低吟。

歌聲很慢很沉重,法貝路希聽著聽著,眼皮漸重。

還沒聽完,他就沉入了睡夢。



龍之地有一座荒山,

群龍駐守,麟毛閃爍。

峽谷裡有猛烈旋風,

野牛疾奔,黑曜璀璨。

穿越銀色濕冷荒霧,

金皮的龍王住在山巔上,

漆黑的邪龍住在荒地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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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蛋龍冒險團的設定,以前有貼過一次;不過一直沒有真正釋出過大概的造型風格

雖然設定中說他們黝黑,不過其實沒有黑到像非洲黑人;而是像拿鐵的那種咖啡色

簡單想像的話大概就是亞洲人去艷陽高照的海邊連曬一個月的那種程度(?)

嘗試撇了一下平底鍋跟鳥窩的大概模樣,覺得有點像台灣原住民絕對不是你們錯覺

如果小說更新之餘有時間我在畫完(雖然目前的圖坑多到有點誇張)

現在看看總覺得不該放飾品,應該多放一些蛋龍周邊才對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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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由 豆靈體 於 2022年 12月 21日, 02:06 編輯,總共編輯了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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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17日, 22:48

四章、祝你好夢



法貝路希作了多日以來的第一場夢——

自從掉下來以後他就沒有作過夢了,他甚至不確定自己降落到黑龍身上的過程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他是一個經常擁有睡夢的人。

法貝路希沒有特別需要操勞的事情,工作就是生活,學習、學習、再學習……所以夢境來得簡單而且容易,他也不把它當成是一閃而過的幻覺。

當初是為什麼會走上這樣一條路的呢?

對啦,就是書吧?

床鋪一角的書堆、小桌旁的書架、牆壁邊的書櫃、三面環房的書牆……因為喜歡書、喜歡裡頭的生物們、喜歡裡頭的世界,所以一頭栽了進去。

母親總說法貝路希活在另一個世界,她會微笑著對那個世界探頭一下,提醒法貝路希別忘了回來吃個飯,想起自己在哪裡。

因為過著專注一致的內心生活,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界線似乎就模糊了。

對法貝路希來說,現實比夢境更虛幻,現實生活的感受中只有雪聲、書卷聲、自己的呼吸聲……他偶爾會猜想這也許是他能在夢境中保持思緒的原因,因為他的生活很脫離現實。

也所以,他很常作夢。

另一個世界只是臨門一腳而已,閉上眼就行。

夢作得久了,就不像作夢了。

有時在夢中能清醒地認知到自己還睡著,在說著謊的時間感中自在地放飛思緒,想想某些時候的事情、過濾一下回憶、或是單純享受這個夢境。

法貝路希經常站在夢境中思考。

當他一思考,夢境就像被掐斷的戲劇一樣,終止了,無論他剛才正在夢中經歷什麼,都會像失去了能源的影像。

今晚夢來了。

清晰得就像現實一樣。

他看見一場雪白的午後,寧靜而且祥和。

他的生命中有不少那樣子的午後,但這個最為意義不凡。

可是他想不起原因。

法貝路希下意識抹抹右眼,他總是習慣戴著的單片眼鏡不在。

有人在敲結凍的窗子。

他回頭,身後什麼都沒有。

夢中明明是家鄉雪國的景色,但是卻讓他感到久違的懷念。

他想了想,好像知道了原因——他不太確定那件事情是不是夢,夢中的他是一頭黑龍,離家很遠很遠——但現在想想,可能那件事才是夢,他明明是個二十三歲的北方人,足不出戶。

他聽見龐然大物躍進雪中的聲音。

他回頭,飛舞的雪浪後什麼都沒有。

他聽見聲音。

有人在敲結凍的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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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有個聲音說。

法貝路希回頭,看見一個人。

對方正在打量附近的景色,順口改了招呼語。

「或者,下午好?很漂亮的午後,就是太白了一點。我以為這會很冷。」

「我習慣了。這點雪還不能跟冬天時相比。」

「你的最後一年冬天是怎樣的?」

「夜晚很長、又寒冷……」

「天空上有天蠍座嗎?」

「我想你說的是天秤座,它總是被極光擋住。」

那人笑了笑。

「繼續睡吧——」

觸眼所及忽然一片黑暗,但是那並不是夢醒的徵兆。

有什麼占滿了夢境,無邊無際、深不見底……

比起一片雪白,夢境似乎就該是這樣的。


「好好作夢,法貝路希。」


哥哥、哥哥?


法貝路希睜眼。

他被淹了。

什麼狀況——

視線內是一堆皮毛。

有皺皺乾乾的象皮、玳瑁色的龍皮、乾草顏色的牛皮,還有一堆占滿這些動物的貨物和坐鞍,鋪滿了他雙眼視野的地面,像剛出爐的一籃蒸肉,睡得熱氣徐徐。

動物氣味帶著體溫和獸類氣息混雜在一起,鑽入他的鼻腔……

——到底什麼狀況!

他一動也不動地瞪眼,感覺像被一堆絨毛玩具給淹沒。

黑龍醒來的時候,營地裡有點亂。

到處找不到自家駝獸的旅行者們跑來跑去,最後在小山一樣的黑龍身邊找到一大群取暖的動物。

他們的小馬、矮牛、蛋龍、猛瑪象、甚至狼狗,全部都擠在黑龍身邊,有的鑽進了龍翼底下,黑龍耳朵後還窩了幾隻迷你龍!

差點以為昨晚遭小偷的旅行者們鬆了一口氣,但是又苦惱了。

他們該怎麼擠進去那堆動物中將屬於自己的那頭拉出來呢?

黑龍幫他們解決了——

一隻甲殼獸剛睡醒抬頭,就看見了幾乎跟牠一樣大的紅眼珠懸在身旁,中央的瞳孔滑下來,斑斕的紅膜組織朝牠的位置集中,幽黑的瞳孔像裂開的空間縫隙,裡頭深不見底……

甲殼獸直接忘了黑龍的溫暖,嚇得哀嚎一聲,把其它動物全吵醒了。

動物們慌亂的叫聲引來營地中的駐紮者。

幾人帶著武器過來查看,差點以為黑龍身前堆滿了豪華綜合全餐早點……幸好法貝路希開口說話的動作消除了他們的誤會,因為先龍通常不吃有主的動物。

「噢、噢!怎麼回事?」黑龍一抬起頸子,靠著他脖頸的動物失去支撐摔成一團,像極了一窩翻動的老鼠,只是顏色形狀都不同。

法貝路希剛抬起頭就一陣暈眩——他全新的老毛病:暈視野

黑龍一動,右邊翅膀就揮散了積聚的熱氣,把蛋龍冒險團的團員全冷醒了。

托魯克爬起來,差點被甲殼獸撞倒。

他一腳踹開那頭不知屬於誰的甲殼獸,開始摳眼屎。團員們一個個起床了,赫然發現自家黑龍居然被「偷用」了!

有人還沒套上鞋子就生氣地衝過去,趕開那些坐騎和駝獸,讓那群主人匆忙的追著跑,還害幾個帳篷被撞倒。

托魯克拉開嗓門大喊:「再不弄早餐就沒時間吃啦!」

團員們一聽,趕緊停下驅趕動物的報復,七手八腳地開始忙碌起來,添火的添火、拿麵粉的拿麵粉、裝水的裝水。

宿醉的羊皮捲腳步一歪,一頭撞到黑龍爪上。

「大黑?」羊皮捲疑惑地問道:「你也宿醉嗎?為什麼晃來晃去的?」

黑龍的爪子摳緊了地面彷彿在經歷無形的地震。

戰龍視野太廣,法貝路希每次起床都需要時間適應視距還有廣闊延伸的地面。

雖然龍族的視野與一般掠食者一樣都是朝前的,但是眼尾略長並往後方延伸,戰龍可以像草食動物一樣注意到側面,這個演化可能是因為需要飛行的關係。

法貝路希只能將雙眼用一種接近人類鬥雞眼的感覺保持住才能正常視物,否則他的感覺根本無法理解龍眼的視覺訊息,只會暈得一蹋糊塗。

他聽見羊皮捲的聲音,照實回答道:「我只是每天早上都暈眼。」而且你們的酒又沒分給我喝……根本上來說,昨晚冒險團忘記「餵」他了。

「眼睛不好呀?也對,你的眼睛一直紅紅的……像兔子!」

附近的團員鳥窩忽然大喊道:「兔子!」

羊皮捲點點頭,「沒錯就是兔子!」

鳥窩再度大喊道:「不是,我是說,那裡有一隻兔子!」

托魯克彈開眼屎,抄起砍斧大吼:「早餐加菜!」後,蛋龍冒險團的瞌睡蟲一秒跑光光,抄起武器「喔啦喔啦」地開始獵捕那隻倒楣的黑兔。

等到他們在龍的環形視野中消失後,法貝路希的暈眩才逐漸減輕,繼續保持鬥雞眼。有幾隻沒被主人逮到的動物又走回來打量他,認定黑龍不危險之後,小心翼翼重新蹭在他身上。

法貝路希的頭像打瞌睡似地晃來晃去,一面適應視野,一面想起了一些記憶。

他昨晚作夢了。

自從掉下來後他幾乎都是一覺到天亮,但是昨晚他又作夢了……

夢見誰了呢?好像是家人?

話說回來,他到底要不要進城去報案啊?

這麼一想他又再度覺得自己變笨了……

於是他決定,一面默背《生物分類》的字根一面放生這個問題。

冒險團返回時,看見的就是黑龍靜止的發呆畫面,一副思考龍生的模樣。

這個呆發得威風凜凜、莊嚴沉著,簡直帥透了!

裹腳布轉頭問托魯克說:「老大,大黑在做什麼?」

「宣揚冒險團的形象。」托魯克驕傲地挺起胸膛,語氣萬分肯定。

附近的冒險者翻了個白眼,心想:宣揚你們蠢透了的形象嗎?他們昨晚都知道了黑龍不像看起來凶狠。

「宣揚形象難道不是應該用蛋龍嗎?」裹腳布問出了冒險者們的心聲。

托魯克豪邁地一揮手,「沒差啦!都是龍!」

可是一個先龍一個亞龍——這個巨大的槽沒人敢對著團長吐出來。

冒險團開工了。

他們很快地處理好了那隻兔子,還當場出售了毛皮。平底鍋重複昨晚的工作:烤餅。他忙碌時,四名身披整塊熊皮的獵人經過他身邊。

平底鍋沒有在意他們,畢竟這是個公共營地,這些人彷彿其他對黑龍好奇的人一樣,他們駐足在營地的一段距離外,隱晦地交頭接耳。

儘管他們沒有很直接地盯著黑龍看,但稍微注意就能知道他們的主題是黑龍。

「是他?」

「不,不像他。」

「荒野傳聞通常都有根據。」

「也許我們該傳個消息給龍之地……」

又一位斗篷人經過,他停步在這四人的不遠處。

蒙著臉、戴著荒野裝備店賣的防塵面罩,將外貌遮得嚴嚴實實,在一干連帽子也很少戴的人中特別顯眼,不過沒什麼人在意他,畢竟公共營地總是有各式各樣的傢伙,黑龍就是個例子。

戴著面罩的人拉緊兜帽,厚實的斗篷布料下有著武器的形狀。他盯了一會兒平底鍋手上拋轉的烤餅,又把目光放回到那四人身上了。他再度拉緊兜帽。

當法貝路希剛默背完《生物分類》的《人屬》後,他猛然發現了一個重大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堪比他那未知的回家方法,也悽慘過他身上的傷勢——

他既不是想回家、更不是覺得傷口痛,與他所屬的北七冒險團也沒有關係,同樣無關他的書癮戒斷症——

蛋龍冒險團首先注意到了黑龍的異樣:保持趴臥的姿勢,一直「輕輕」扭動臀部。

後頭的那根尾巴還緩緩的從左邊滾到右邊,再從右邊滾了回去,活像一根欲求不滿的擀麵棒。

黑龍的「輕輕」顯然只是對他自己來說,眾人腳下的地面不停地傳遞著震盪感,從每個人的腳底傳到腦袋。

托魯克問道:「大黑?你怎麼了?」

真是難以啟齒。黑龍的聲音有忍耐著什麼的顫抖。

「我很好。」

「老大,大黑的動作看起來像長痔瘡。」

那個口無遮攔的傢伙照往例吃了團長一後腦巴掌。

沒錯,這沉重、痠脹的感覺……除了下腹的異樣,尾巴下與兩腿間也有種障礙物感,像是某種呼之欲出的……

法貝路希的眼眶開始濕熱,兩隻耳朵像炸毛的貓一樣豎得高高的。

親愛的曉徽神,他還不想這麼快接受現實。

變成黑龍已經很慘了,難道他以後要把這種事情全部經歷一遍?

在沒有沖水馬桶的野外?沒有遮蔽?沒有芳香劑?也沒有廁紙?而且是在他體型這麼巨大的狀況下?

不要啊啊啊!他要回家!他要暖氣馬桶!他要廁紙!他要沖屁屁水管!

等等、先等一下……先……

黑龍的毛一秒炸。

好消息是:沒有任何不該在這個地點出來的東西出現,只有副產品出來了而已。

壞消息是:這項副產品的來源是一頭養了好幾天傷沒幹過別的事情的巨龍。

以黑龍為中心,四周的營火一個接一個猛地爆燃!

燒到了好多做早餐的人,離黑龍最近的營火甚至燒出了美麗的火霧……

而蹭在黑龍身上的動物們直接悲劇,連滾帶爬地逃開,邊跑邊吐,最後直接滾倒,腳一蹬,臭暈了。

營地中的溫馨早晨氣氛立時崩毀,慘叫遍野。

托魯克剛好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說些什麼,然後他雙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

自從掉下來變成黑龍以來,法貝路希從來都沒有這麼崩潰過,他轉頭想找托魯克,卻看見一票團員捏著鼻子拖著團長衝到上風處去,拼命地給團長急救。

「老大!呼吸啊老大!」

「哎,那個救命方法叫啥來著?」

「『人工接吻』?」

「接吻本來就是『人工』的不是嗎?」

「聽起來一點醫療力都沒有。」

「嗚嗚嗚老大你安心地去吧!」

「你們不要這麼快就放棄老大啊!」

「太好了!『人工接吻』的壯舉就交給你了。」

「好吧老大你死得好慘啊老大……」

法貝路希的千言萬語梗在喉嚨口,眼看著就要當場哭出來……有人敲了敲他的爪子。法貝路希低頭,看見了一位拿圓頭長杖的蛋龍冒險團員。

太小了,看不出是誰。

「窩今天鼻塞。」團員秤陀如是說:「大黑,窩阿媽說過便祕不豪。」

黑龍啜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秤陀繼續說:「乃,窩帶尼去那邊嗯嗯。」

「我不要嗯嗯……」

「不嗯嗯不是好龍。」

「嗚嗚嗚……」

「身為合格的團員一定要準時嗯嗯哦。」秤陀停了停,強調道:「尼如果願意嗯嗯,腦大一定會原諒尼的。」

至此,法貝路希感覺到龍生一片漆黑。

黑得就像他的毛色一樣,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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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勒放倒最後一名斗篷獵人。

他摸摸臉上的面罩,確認沒有露出馬腳後,又緊了緊兜帽。

面罩只是用來遮掩容貌的道具,沒想到在剛才幫上了大忙……黑龍沒有放倒他,反而幫助他放倒了這四名斗篷人。

他小心地四處張望,確認亂成一團的營地中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樹叢後,將剛舔拭過生命的匕首插回鞘中,然後從斜背袋中拿出一個雜糧烤餅。

那頭黑龍的「災難」爆發時他從蛋龍冒險團的灶台上順手拿的。

連手套也沒脫下,他大咬一口雜糧烤餅,後猛然反胃。

「呸!龍屁味!」

樹叢外的營地不時傳來燃燒爆炸聲與怒罵,他輕輕撥開枝葉,觀察了一會兒狀況,隨手將烤餅拋開,拍掉手套上的餅屑,血滴在手套皮革上糊開。

「我以為黑龍只有一位。」杜勒呢喃道:「蒙洛門也有不誠實的時候。」

轉念一想,他再度改口道:「不,他其實挺適合說謊的,邪龍嘛。」

杜勒對著四人的屍體開玩笑,好像他們正在辦茶會。

「你們說是不是呀?哎呀,好像也說不了了,誰叫你們要去龍之地報信。對啦?昨晚他們唱了什麼?『西方的』?——那裡有什麼我倒是很清楚啦,而且不久之後全傳奇大陸都會知道的。」

遠處的騷亂仍未止歇。

「老大!老大恢復呼吸了!」

「噢噢噢!老大,彼岸長什麼樣子?」

「……我看見我死去的阿爸了。」

「老大的彼岸長得像阿爸。」

「所以老大的阿爸又扁又大像地板?」

「平底鍋,早餐為什麼吃起來味道怪怪的?」

「哪有怪怪……啊呸!誰掉包了我剛買的新鮮麵粉!」

「大黑,乃,窩帶尼去那邊嗯嗯。」

「我們偷偷地去好不好,不要跟其他人說……」

「豪窩,乃,那裡不錯,尼蹲低點就豪。」

「那個先龍!你聲音大得我們都聽見啦!」

「……。」

先龍的名聲由於法貝路希製造的「災難」,在公共營地中一路下降到比地獄還要深的地方。

托魯克清醒後完全忘了事發過程,好像那段記憶被什麼給抹消掉了一樣,他被法貝路希委屈消沉的模樣弄得一頭霧水。

黑龍身後遠處的一處樹林裡面有一坨壓扁好幾棵小樹的大型糞便,附近還淹著一攤臭臭的新池塘,上頭雙雙插著他隱形的尊嚴旗桿,憂傷地飄著白布。

黑龍夾著尾巴,背上所有團員,落荒而逃似地提早上了路。

傳奇大陸的季節依然靜悄悄地緩緩變化著。

意外來到這片原始大陸的法貝路希,也屁顛屁顛地跟著團隊往南方跨越高山原野,逐漸靠近城鎮區與以荒野部族為主的生活地區。

他們還是在荒野中,但是地面開始有了被踩禿而形成的道路,也能經常看見遠方的炊煙。

他逐漸能認得一些常見的原住民。

像是蛋龍冒險團所屬的安茲塔族、有反曲蹄與皮質額角的跩泥人、穿彩羽和乾藤的望舒巨精靈、塗黑泥與終身編髮的阿以卡人等等花樣百出的種族……

還有明明扎根很久卻還是不太像原住民的古老移民:榮耀民族。

南方榮耀民族和荒野部族的差別就是他們沒有什麼蠻荒風格的文化,活脫脫像是中土移民來的平原人,膚色也普遍不黑。

而榮耀民族和荒野部族通常互看不順眼,原因各式各樣,最主要的還是他們各自都認為自己比對方還「文明」。

但是在觀光客眼裡,他們其實都一樣地「原住民」。

法貝路希身上的綁帶越來越齊全完美了,只是冒險團仍然買不到他尺寸的鞍,於是增加的只有組合式乘坐護具,還有許多加工裝置或便利性設計,將黑龍生生弄成了一棟「龍屋」。

龍的內傷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看起來恐怖的外傷而已(反正也黑到看不見,所以沒差),途中托魯克花錢買了一個用來漆牆壁的二手高桿滾刷,拿來浸在藥草泥中,然後漆到黑龍身上的傷口上。

這根滾刷幫了很大的忙,使他們能均勻地將每個傷口都敷上藥。

法貝路希逐漸習慣臥地而眠,也開始學著睡覺時,把自己的頭塞進翅膀夾層而不產生會窒息的幻覺。

目前最困擾他的新問題已經不是吃飽肚子以及食物老是沒熟了,在整個冒險團的督促之下,法貝路希必須天天乖乖照三餐排泄,不管有沒有感覺都要去蹲五分鐘,不准憋著。

跳過這個害羞的「不習慣」,法貝路希過得很好。

他背負著冒險團員、物資,龍身安全跟飲食都有保障,偶爾有空還能研究一下自己,令他好奇的是,他從來沒激發過龍族的身體本能……

例如第六感或者戰鬥反應。

進入薩爾塔地區,期間曾有一頭克茲德瓦特(風神翼龍)撲到他身上過。

根據冒險團員們的目擊,法貝路希在驚醒尖叫、亂拍翅膀、不小心踩死克茲德瓦特之前,他沒有半分回頭咬擊的動作——

這幾乎是野外生物通用的本能,他卻只是單純的驚醒。

扣除法貝路希過得很好的部分,還有那害羞的「不習慣」,剩下的就是他目前的煩惱了:他想回家,他不想當龍。

雖然當龍真的很有趣很新鮮,讓他體會到一種全新的生活,可是他真的想念屁股接觸馬桶的感受,還有可以緊閉的廁所門,以及無人圍觀的排泄環境。

而且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應該這麼好整以暇地住在外頭這麼久!

他並不是對此事不積極,只是冒險團一直都走在野外。

完全沒有路過城鎮,只有零星的部落,他也只能「無能為力」,繼續一天又一天的跋涉,朝著將壯闊風景看膩的成就前進。

時間其實很好打發,他的腳程比人快太多。

冒險團對他偶爾停下湊著腦袋觀察各種野生動物的行為完全沒意見,還常扯話題扯到忘記指路,甚至會在休息時增添一些嚇壞法貝路希的樂趣——

例如邊尖叫邊被玫瑰馬普龍追著跑。

法貝路希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的同時,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安茲塔人為什麼沒事要去攻擊恐龍屁眼,忽然發現玫瑰馬普龍竟然追不上徒步奔逃的安茲塔人。

安茲塔人邊發出尖叫般的笑聲,用一種奇特的路線逃命,把玫瑰馬普龍吊在身後,將牠氣得半死。

他們發出舒暢的大笑聲,壓根就不怕身後的巨大恐龍。

酷似暴龍的玫瑰馬普龍其實是卡恰歐東東(鯊齒龍)的一種,在弱點被安茲塔人打了靶以後,牠氣到直接無視了一旁的戰龍,露出嘴裡的三排牙齒,開始追殺安茲塔人。

眼前的場景與法貝路希耳熟能詳的故事好像不大一樣。

母親說過的故事裡,大部分遇上兩腿食肉恐龍的人,都被吃掉或者踩死了,就算拿著煙火也沒用(其實法貝路希一直不太懂遇到肉食龍拿煙火能幹什麼)。

雖然兩腿食肉龍追得上觀光客,但是牠們完全跟不上原住民的跑速。

而對原住民來說,只要跑得有技巧,被恐龍追就不是生命危險而是生活樂趣。

法貝路希還經歷了冒險團半途停下趕路,跑到路邊拿出簡易樂器開始給兩隻打架的恐龍吶喊助威,而那些恐龍竟然鳥也不鳥這群部落人。

法貝路希深深覺得一定是傳奇大陸進口的玩具太少,才會逼得當地人用這麼極限的方式來娛樂。

他悲傷地定下結論後,忽然發現旁邊的一隻幼年索他龍(薩爾塔龍)身上的骨板竟然畫滿了塗鴉,托魯克一手拿著顏色鮮艷的果泥哈哈大笑,索他龍群對此視而不見。

法貝路希忽然好羨慕……為什麼自己是龍!

他也想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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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荒野中的夜晚,這次他們沒有公共營地可以紮營了。

黑暗的原野上,冒險團升起了好幾團火堆。

法貝路希在火堆邊緣臥下。

除了冒險團的交談以及打鬧聲外,他還聽見了遙遠的恐龍鳴叫。

他猜想是埃德蒙頓龍,因為埃德蒙頓龍的名命來自於他們生活的地區:埃德蒙頓洲,而自己剛好就住在埃德蒙頓洲,熟得要命。

雖然埃德蒙頓龍是北方的龍種,但是經常被用做商業馱獸進口,基本上在全世界都看得到,而且還有了不少脫韁的野生族群。

法貝路希發現自己一想到埃德蒙頓龍,竟然不爭氣地覺得餓了。

冒險團升起了五座火堆,並且將卸下的行李還有休息位置都安排在黑龍的身旁,托魯克用短劍敲著盾牌,宣布開飯。

團員們特別興奮,因為他們很少在一天中吃一餐以上的正餐。

「大黑呀,有個很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托魯克說。

法貝路希一聽,感覺自己的血液沸騰起來。

曉徽神啊!一個正式的野外任務!

「好、好的!托魯克,我一定會完成它的!」

法貝路希信誓旦旦地承諾,還收緊了翅膀讓自己看起來更威風。

托魯克滿意地點點頭,對新團員的上進感到非常欣喜。

「看見火堆了嗎?」

「看見了,有五堆。」

「其實夜晚的荒野上是不可以生火的。」

「好,不可以生……你說什麼?」

「沒錯!大黑要記得,如果不在城鎮或公共營地,晚上絕對不能生火喔!」平底鍋同樣認真說道。

蘿蔔興致勃勃地哈哈大笑,也說道:「來旅遊的傻觀光客每次去報案,都是遇上消防員!」

「欸?難道不是被奧斯爪搶劫嗎?」

「奧斯爪只會搶劫牧場,觀光客遇到會被吃掉啦!」

團員們七嘴八舌地把話題越說越遠。

法貝路希覺得一頭霧水,因為團員們的所作所為,還有那五團燃燒的火堆,都讓他覺得這個世界一定是搞錯了什麼……

托魯克一斧頭敲在龍爪上,愉快地下達任務。

「不可以讓消防員靠近喔。」

「成功的話,就可以吃晚餐啦!」

「雖然我們沒辦法分你吃!」

「可是我們可以分你聞聞!」

法貝路希依然一頭霧水,而且開始有不好的預感……

「來啦!啊啊啊老大,來了來了!」

「我的阿濕婆!有兩隻!」

「大黑上!看你的了!」

「看我的什……」

兩頭巨大犀牛從火光邊緣中衝進來,喉嚨發出低啞的轟鳴叫聲,大腳踏得地面微微震動。團員們一邊驚叫,一哄而散,一口氣跳到黑龍的前爪後頭。

兩頭犀牛活像跟火有仇似的,衝到火堆中然後開始踩踩踩踩踩踩!

牠們厚實的腳底不懼火焰的高溫,將熊熊燃燒的火堆生生踩熄,一時間塵土飛揚,火星瀰漫。

犀牛是原野上的消防員,一但看見火光便會衝來踩碎一切,而且才不會管火堆邊坐了多少人。

托魯克急忙大喊道:「大黑不要發呆!只剩三個火堆了!」

法貝路希情急之下,深吸一口氣,用第一個想到的方式開始驅逐犀牛——

汪汪汪汪汪汪!

不只那兩頭犀牛,連蛋龍冒險團都愣愣地抬頭看著黑龍。

法貝路希越叫越弱,最後略帶委屈辯解說:「幹嘛?我只會這個啊……」

犀牛跺了跺腳下的火堆餘燼,對黑龍扔下一個難以言喻的眼神,轉身走開了。

托魯克拍了拍法貝路希,用凝重的神情讚賞道:「你是我看過第一個不需要動用武力就能將滅火的犀牛趕走的英雄。」

……。

團員柴火灰重新升起火堆,架起大鍋。

鍋巴和鹽巴已經預備好了晚餐的乾牛肉、乾龍肉、乾魚肉,以及剩量較少的其餘乾肉,他們把乾肉集中起來,將比較快熟的與需要慢燉的分開,分別放入大鍋。

平底鍋和陶坯去了附近的水源,帶回來四甕的水,還有削得乾乾淨淨的植物根莖、以及一堆樹皮草根。

鳥窩拿出包中收集的乾淨植物草葉,放在籮筐中壓實形成過濾器,讓平底鍋把水分別倒入大鍋。

鍋巴從陶坯腰間抽走他的陶瓷刀,一手拿著植物根莖一手熟練地削削削,塊狀的植物根莖一個接一個,撲通落進大鍋的水中。

水開始微滾,鍋巴和鹽巴分工合作,又丟了一些乾貨到水裡,加上野菜煮成好大一鍋部落濃湯。

法貝路希偷偷深呼吸,開始餓了。

昨天吃的動物已經變成了今天拉的屎,他知道托魯克還在重新規劃冒險團日後的路程

他們在帶上黑龍後必須要走有充足獵物的路線,即使他們無法一餐就餵飽黑龍,但是托魯克會爭取少量多餐的方式爭取讓黑龍邊走邊有東西吃。

眾人都在忙碌著,法貝路希也開始了他給自己安排的新工作:當帳篷!

他輕輕伸展一邊翅膀(而且越來越有經驗),在團員的歡呼聲中橫跨整片營地放下。

黑龍很巨大,即使放下翅膀也不會讓人感覺到壓抑,冒險團開心地抓起同伴打轉。

臥得久了,法貝路希覺得虛弱感更清晰了,他決定早點睡,邊養傷邊遺忘飢餓。

黑龍焉焉地換了個位置放頭,免得呼吸的風給團員造成麻煩。

他與團員們先道了晚安,眾人知道他重傷未癒,不但道了晚安還祝福他趕緊好起來,並將黑龍身邊的行李都移到另一側的翅膀邊緣去。

法貝路希閉眼,思緒慢悠悠地移到他今後的目標上。

蛋龍冒險團正在前往風車城,那裡是著名的大城之一。

法貝路希的構想是找個研究法師,但如果有曉徽教廷駐點或冰雪大陸商會就更好了,總會有人知道他的情況該怎麼處理。

法師們總是沉浸在其他人無法理解的世界裡,好像只要一成為法師,他們就變成了另一個物種。

撇開法師那些與工人一樣多的分類,公開駐紮某地的法師通常被認定為「不公家機關的公家機關」,即使裡頭只有法師一個人。

——你大概無法想像法師們能幹出什麼事來,所以在你無法確定時,你最好當作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來。

法貝路希的希望就放在他們身上,起碼研究法師在聽了他如何變成龍以後絕對不會把他當成神經病(因為法師通常更神經病)。

雖然研究法師的收費可能會貴到他想要捲尾巴,不過反正這頭黑龍原本就死掉了,正好可以做為報酬交給研究法師,搞不好還能留個全屍被收藏起來,而不是被大卸八塊送進黑市去。

雖然很對不起死掉的黑龍,可是他不想一輩子成為對方。

營火的景象逐漸模糊成一團溫暖的跳動色塊,像孩子的塗鴉。

今晚夢又來了。

最近駐足的夢境總是帶給他奇特的感覺。

他試著在夢中保持「清醒」,但卻會在醒來後的幾個瞬間內緩慢淡忘內容。

依然是有人在窗外輕敲的聲音。



「哥哥、哥哥?」

什麼?

「哥哥,醒醒,父親給你寄了封信。」

我這就起床……



暮光龍王醒了。

他聽見有誰呼喚他,便抬起脖子、張開眼睛,就像回頭一樣自然。

等到他回神時,他已經忘了他為什麼會這樣醒來,只是感覺胸膛中那顆逐漸被燒毀的心在緩緩疼痛。

晃蕩的暖爐龍(寬嘴含火龍)從洞外探頭進來,很貼心地走過來履行牠的天性。

龍王從龍窩上起來,給暖爐龍讓了位置。

等到暖爐龍對著龍窩噴完火,滿足地離去時,龍王才發現自己在哽咽。

有一股悲傷淹沒他,醒來時所遺忘的夢境令他念念不忘,但他什麼也不記得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入睡,但同時又身陷在不想自救的情緒中。

他站在一旁,盯著滾燙的龍窩直到冷卻。



法貝路希的夢中有道熟悉的聲音說:

「祝你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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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馬普龍:大地(十~十二公尺)

馬普是一種卡恰歐東東,卡恰歐東東之中有許多類型,而馬普是那個沒有什麼花紋的傢伙,玫瑰只是發現者的贊助者的名字。

馬普沒有特別大隻也沒有特別小隻,總之是個沒有什麼特別的卡恰歐東東,肉食恐龍會幹嘛他就幹嘛,不搞別的,特別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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鯊齒龍:擁有鯊魚牙齒的蜥蜴(十二~十三公尺)

卡恰歐東東說的就是長得像鯊魚的暴龍,也是就更長(但不見得更重),而且牙齒像鯊魚,那就是卡恰歐東東。

卡恰歐東東有很多種,跟阿羅一樣,馬普龍就是一種卡恰歐東東。說到卡恰歐東東,所有人都覺得牠的稱呼很可愛,直到他們看見那東西喀擦一下咬爛暴龍。

薩爾塔龍:薩爾塔到處都有的恐龍(十二公尺)

薩爾塔,懶稱索他,免得跟地名搞混。暱稱:鎧甲龍、留言板龍。

看起來像梁龍,可是在長頸龍中身型很小的,皮膚上有麟甲骨板,經常被原著民用來當塗鴉畫布,還成了觀光客留下「到此一遊」移動型觀光紀念版。

薩爾塔中到處都有這種龍,所以被取名為薩爾塔龍,懶稱索他做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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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頓王室龍:來自埃德蒙頓洲的恐龍(十三公尺)

埃德蒙頓龍有兩種,一個是鴨嘴龍的埃德蒙頓,一個是甲龍的埃德蒙頓。

通常埃德蒙頓說的是像鴨嘴龍的那個埃德蒙頓。已經沒有人在喊王室龍了,因為商業流通跟常用駝獸的關係,這種龍已經滿世界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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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會問我:「成為龍是你的夢想嗎?不然你怎麼會寫這種題材?」

我只好回答:「我當時只是模擬一下人成為龍之後會發生什麼事,然後就很認真地把故事寫成一系列了。僅此爾以

最後由 豆靈體 於 2022年 12月 21日, 02:07 編輯,總共編輯了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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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19日, 00:00

五章、往北的信



「午餐時間!就地紮營,通通放開吃吧!不用省麵粉啦!」托魯克拿喝水用的椰子殼敲著某團員的盾牌大喊道:「傍晚前就能到達風車城,我們要紅光滿面地還任務!」

「哦——要回家啦!」團員們一哄而散,挖坑的挖坑、舖餐巾的舖餐巾。柴火很快地被蒐集來了,上頭也架好了鍋子。團員開始大吵大鬧配料到底要放什麼,照常動手打了起來,很快把團長吸引過來,然後變成了群架。

幾名團員放下行李只帶上弓箭和小刀,喊上黑龍,準備去附近打獵。聽說這附近的火焰角羊囂張很久了,在城鎮附近對著落單的旅人搶劫,還會把對方的衣服吃光!

幾人領了暫時充饑的乾糧,爬上黑龍垂下的腦袋,抱著龍角指揮法貝路希往火焰角羊的棲息地去。法貝路希小心地走著,避免晃動太大將團員震下來。這次出來的有五人:平底鍋、鳥窩、杉木桌、裹腳布、蘿蔔,他們都背著弓箭,有一副好視力,也有一肚子勇氣。

平底鍋在龍角上爬來爬去,一下子從龍眉跳到側角,一下子又從側角拉著龍耳朵爬上去,在雙勾頭角間玩拉單槓。杉木桌和裹腳布唱著亂七八糟的歌,鳥窩和蘿蔔最英勇,他們在玩摔角!

法貝路希穩穩地低著頭,像一路嗅地板的獵犬緩緩前進。

火焰角羊的棲息地在一片丘陵附近,這裡的草地肥美,長著零星幾顆勉強能遮陽的樹木,露天的堆積岩彷彿古代遺跡的高塔般要伸進天空裡,藍天白雲低得似乎要壓下來,太陽像潤白的珍珠,遠方的山陵線朦朦朧朧。

羊群正散在丘陵上,毫無障礙地在堆積岩峭壁上走來走去,彷彿那上面架了個隱形的樓梯。草地上站了不少埋頭苦吃的火焰角羊,牠們頂著比羚角馬還大的雙角,鼻孔呼叱呼叱地噴著輕煙,暗紅的鬃毛看起來就像快著火了一樣。

「肥成那個樣子,我敢打賭牠們一定吃了不少油麻桿衣服,可憐的遊牧商人。」羊皮卷趴在下風處的岩石後這麼說道,他的身邊也趴著四個在臉上抹了泥土遮擋氣味的團員,而另一顆更大的岩石後面,一頭黑龍用怪異的姿勢藏著自己,但他的整塊背部都露出來了。

「牠們會噴火……」

平底鍋掩面,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說這句話了。「大黑,你是龍欸……」

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他有時候都會懷疑冒險團帶的是隻黑綿羊而不是黑龍,而且火焰角羊比赤棘龍小多了,才一個人高,噴的也是火氣,不是火焰,會叫做火焰角羊是因為一到冬天牠們的皮毛就會變鮮豔,彷彿著了火一樣。

而且別再用腳踩了,扁掉的獵物是不能吃的。

這一個月來,黑龍在打獵的事情上終於不再幫倒忙,不過還是會有錯誤的判斷:「嚇得跳起來尖叫,結果不小心踩到獵物」,已經不是團裡的新聞。

平底鍋說:「我怎麼覺得我們今天會製造出更多不能吃的食物。」

蘿蔔交代道:「大黑,如果你真的害怕,拍飛就好了,別踩下去喔。」

團員們對著黑龍交代完,看著他點點頭,之後便各自散進草叢裡,前往羊群側面。他們鬼鬼祟祟地彎身前進,不時停下來檢查風向會不會將自己的氣味吹向羊群。法貝路希很快地就看不見團員了,縮在岩石後等著羊群被驅趕過來。

五名團員就定位以後,儘管看不見彼此,但是靠著倒數的默契,他們同一時間從草叢跳了出來,鬼吼鬼叫的朝羊群衝去。火焰角羊沒有像冒險團員預期的那樣轉頭就跑,牠們用不屑的眼神斜斜看過來,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

平底鍋有種屁股涼涼的錯覺。「這些羊怎麼不怕人啊?」

蘿蔔有很不好的預感。「等等,牠們在對著我們流口水嗎?」

鳥窩哀嚎一聲:「不是說牠們平常就在搶衣服吃嗎?」

杉木桌慘叫:「大黑快出來!牠們想咬我的褲子的褲子的褲子!」

裹腳布也慘叫:「嗚哇,羊口水好臭!幹,放開我的涼鞋!」

黑龍從岩石後探頭出來,正好看見平底鍋後面的褲子破了洞,露出黑嫩嫩的屁股,幾頭火焰角羊一擁而上,彷彿是爭先恐後撕開少女衣服的壯漢,畫面慘不忍睹!

地方的團員們需要拯救!黑龍一龍當先地跳了出來,在美麗的草地上留下一排泥坑。法貝路希清了清喉嚨,然後發出他最近才練好的、勉強像模像樣的龍吼。

「嗄哇——」

火焰角羊們一哄而散,邊咩咩叫邊嘔著火跑開,還有好幾隻直接翻著白眼嚇暈在地。團員們先拉起褲子,然後對著最近的羊拉弓,幾頭羊帶著屁股上的箭羽滾倒在地,抽著後腿吐白沫。

法貝路希轟隆轟隆地跑過來,見一隻羊拍一隻!他小時候玩打地鼠的速度都沒這麼快。最後,還扭著屁股喬好角度,對著羊群一個尾巴掃下去,美麗的藍天上立刻飛過好幾隻翻白眼的火焰角羊。

法貝路希為自己完成一場無錯誤的狩獵感到非常情緒激昂,他這次沒有踩扁任何東西!他轉頭,想聽聽團員們的稱讚,卻看見五個大男人身上掛著衣服碎片,光著屁股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每個都超坦然,其中一個還抓了抓……

他瞬間有種快瞎了的感覺!

「大黑,你把頭埋在地上幹什麼?」

「你沒踩扁任何東西啊,不用道歉啦!」

法貝路希覺得每次跟一這些團員講話,都會讓他有種一口血堵在喉嚨口,準備隨時噴出來的幻覺。「你們把褲子穿上啦!

「褲子的屁股都破了,穿了更羞恥,不穿衣服的男人最性感了(他賣弄著二頭肌)。話說我們都不介意你裸了這麼久,難道你是雌的?」

「……。」關於裸奔,他竟然無法反駁。

鑒於黑龍今日狩獵表現良好,他食物分配時能多吃兩頭羊(法貝路希深深無言,他就算不多吃兩頭羊,今日的收穫也讓整個冒險團吃不完了),團員接著附註:羊是烤熟的!

法貝路希差點痛哭流涕,這些傢伙終於肯相信他愛吃熟食不是為了遷就他們了。

自從加入團隊,法貝路希只要一開口請團員幫他把東西烤熟,就會得到各種「這頭龍這麼想融入我們好感動但是你不必勉強自己」的眼神,然後抱著一堆生肉望天流眼淚……

雖然山洞前的那些日子讓他不會完全無法接受生肉,但法貝路希還是感到輕微厭食,寧願找遍野生菜地把臉貼在上面狂啃,直到快餓死了才願意去吞幾頭動物解決。

——而且沒錯,就是用吞的。法貝路希無法接受自己「清醒地」撕開或者支解動物,於是他總是挑中小型的獵物吞,保證在嘗到味道前一切就結束了。

因為喜歡五分熟牛排的關係,法貝路希現在對生牛肉接受度較高,但這個季節野牛不來這片地區,所以法貝路希每天吃飯就像在吞藥丸一樣,逃避般地完成任務。

這些羊要是不弄熟,法貝路希寧願繼續挑食。羊腥味太嚇人了,他完全不懂那個味道怎麼能讓掠食者願意吃下去。

這頭挑食又厭食還會憋著不上廁所的黑龍簡直比小孩還要難照顧,幸好打獵的作用是一等一的好(雖然有時候會踩扁獵物),不然蛋龍冒險團的團長真的要崩潰了。

大家吃飽喝足,法貝路希還在河裡打了個滾洗掉羊血。在黑龍一爪挖了個坑埋掉所有羊骨與廚餘後,蛋龍冒險團的團長忽然想到了個很嚴重的問題。

「在進城之前,大黑啊。」

「唔?我的嘴沒擦乾淨?」

黑龍的前爪亂抹著臉,深怕自己血腥的模樣嚇到人。

「你是哪個種族的啊?」

「怎麼了嗎?」

「依照城邦聯盟條約,有些龍族是不能進城的。」

那是什麼鬼條約……

戰龍。」吧?

然後地上一票團員們一起抬頭看向黑龍,神情就像照到鏡子的貓,呆滯又震驚。

比起把對方誤認為赤棘龍,黑龍說自己是戰龍族讓團員們感到更加無法接受——大黑說他是那群居住在龍之地、能實現過肩摔的戰鬥狂熱症候群患者、智力高到可以跟法師玩辯論的暮光龍?

黑龍如果說自己其實是曬黑的赤棘龍都比這個答案有可信度!

有個團員轉頭問托魯克:「這貨說他是戰龍?」他一臉的不相信,讓法貝路希心虛得好想再一爪挖個洞把自己埋了。「……你們住在這片大陸這麼久,沒看過戰龍?」

起碼他自己就從書上看到過,而且還是全彩圖片,他應該不會認錯……噢,不對,這群人一開始就把他誤認成赤棘龍,那個誤會簡直無法更美。

托魯克的南方口音濃厚到法貝路希幾乎聽不懂。「阿普斯在上,阿拉瑟在側,阿濕婆神保佑,如果你是戰龍,你別想進城了……」




圖檔







雖然這個世界的文明發展很久了,但傳奇大陸似乎只有那麼一點被開發的影子。這裡的居民好像少了別的大陸居民天生該有的蠶食鯨吞特性,他們只砍樹枝而不是樹幹,只會用陶罐裝水而不是把水裝在水壩裡。

雖然多數地方就像蠻荒一樣,但套一句喜愛出海度假的貴族所說的:「傳奇大陸就像主題遊樂園,裡面有各種動物、穿很少的帥哥美女、舒適的異國風情旅館,荒蕪什麼的都是表象,其實刺激又好玩。」

關於這點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說法,畢竟沒什麼人沒事跨越依然有著一堆未開發海域的廣闊海洋去一個聽說風格超野蠻的大陸。對於探險家還有流浪者來說,傳奇大陸倒真是個好地方,這裡除了擁有世界上所有的地形以外,還有一堆其他地方看不到的獨特物種,例如:龍。

就像人一樣,龍也有很多種;同樣的,就像不能指著人類跟猿類說這兩個是差不多的一樣,指著智慧龍跟亞龍說這倆東西差不多的事情同樣不可以說出來。很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傳奇大陸的生活環境非常開放,在人族居住區裡面看見閒晃覓食的動物完全是常態,動物們也很習慣從草原吃進部落再吃回草原。就算是大型城市,他們也沒有太多隔離構造,有很多可出入的地方。

傳奇大陸沒有統一的政府,多是地區自治或者聯盟。為了過於「奔放」的風俗,某些自治領管轄下的主要城市就有了統一規章,以安全為考量的治安方針。

法貝路希的身份就在這規章下中了一膝蓋的箭。

「獨居的龍挺少見的。」托魯克這樣解釋。「大黑你太黑啦,戰龍哪有這麼黑的?黑到我都沒看出來(他一秒推卸了關於誤認赤棘龍的責任)……大多數龍族都是群居,除非特別紀錄在案,否則離群的獨居龍通常不被允許通行大城市,這是規定。……我們還以為你是飛龍,有獨居習慣的種族有些不在限制中……別這樣看我啊!」

法貝路希超不甘心,好不容易文明生活近在咫尺,結果他卻因為是個獨居流浪漢被擋在外面了!他看著托魯克,前爪內靠,縮頸垂頭,龍臉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一旁的旅人看到這戰龍一副受虐的狗樣全都目瞪口呆。

「那為什麼他們就能進去?」大黑看著遠處裝備整齊劃一的蹼龍、沙行龍駝著商人與貨物,緩緩路過他們旁邊的道路,方向正是已經有了模糊遠景的城市。

路過的亞龍與黑龍大眼瞪小眼,有些無法確定他是不是掠食者。

「那是登記在案的商業用駝獸,你是龍族欸。」托魯克氣笑。先龍與亞龍的差異在觀念中來說就像是人與動物,先龍屬於靈長類,制約與亞龍完全不一樣。

「那為什麼獨居性的龍族可以進城,群居性的一旦獨居卻不行進去?」

法貝路希又發問。托魯克抓抓頭,平時豁達的他開始有些支支吾吾。「這個……通常……聽說……」托魯克深吸一口氣,對著黑龍勾了勾手指。

習以為常的法貝路希把頭垂下靠近對方,托魯克抓了抓絡腮鬍,站在黑龍的耳朵附近緩緩說道:「雖然是刻板印象啦,但是在說之前我還是希望你不要以為我們也這樣看你,你是我們的新夥伴,團長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唔哼。」黑龍感動的應了一聲。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有些人覺得離群的龍有些……問題。

問題?

「像是地位啦、個性、行事、人緣什麼的……」托魯克隱諱的舉例著。獨居性的龍有沒有問題不好確定,如果是離群的龍……大多數人會選擇相信這傢伙絕對有問題。

「啊啊……這樣啊,我懂了。」法貝路希瞭然,再加上自己重傷倒在野外,他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看起來根本不像「沒問題」的那種狀況,能把戰龍打成這樣,不是這條黑龍原本就有問題,就是黑龍惹上了可怕的問題……

法貝路希希望自己永遠也不要遇到造成這種傷口的傢伙。

黑龍到底惹了什麼禍他不知道,他現在只是一個無辜的替代者。

「我沒有惹上任何麻煩,真的。」某層面來說這也是實話,法貝路希一個勁的保證著,其實有點心虛。

「你的問題應該只是太沒用吧?」托魯克沒良心的哈哈大笑。

托魯克將最後一隻火焰角羊肉排栓好,拍了拍彷彿肉類展示架的法貝路希,安撫這頭陷入憂慮的黑龍。「放心吧,不會把你丟下的。羊肉就交給你看管了,我們進城辦理一些手續還有補給採買,你待在這裡別惹事,除非有人惹你,我們大概過三節影子後回來……還有不准偷吃!」

托魯克額外交代如果惹不回去,記得把對方留下來,他們回來幫他打!

三節影子的計時方法來自傳統石製的圓盤儀器,指的是通用計時法的一小時半。

「我才不會偷吃,我已經吃了好多羊!」雖然法貝路希覺得他好像還是沒吃飽,但是他絕對不會打生羊肉的主意,太腥了。「你們一定要趕快回來,拜託。」法貝路希已經感覺到很多目光,而他身上掛了一堆羊肉,活像是肉舖展示架,這讓他有些尷尬。

「你是幼龍嗎?」托魯克笑罵。「放心吧!我們部落沒有像這些城市一樣的奇怪規定,你可以放心的住下來。」

法貝路希有莫名的鼻酸,他沒想到一聽到「住下來」這三個字會令他如此感動,他差點就要紅了眼眶。他親愛的鋼筆還有馬桶,我們何時會再見面呢?

「再等等,托魯克。如果我想進城,有什麼辦法?」

「當然就是像現在這樣啦!成為冒險團的一員,但是現在不是登記的時節,要等到雨季,不會太久的!幹麻想進城?裡面可沒有漂亮的雌戰龍……或雄戰龍!——等等,你是雄的還是雌的?」

好問題,法貝路希回答不出來,乾脆不回答。

法貝路希問了一下日期。他出現在傳奇大陸的時間大概是二月底,雨季會在四月初來臨,如今正是三月底的秋季。所以如果他想寄信,他必須等到雨季正式登記成團員,有了身分才能進城。

「托魯克,你能代替我寄信嗎?」

「寄去哪裡的?」

「冰雪大陸。」

「蛋龍的遠!──好,你把內容唸出來吧。」托魯克抓了抓滿頭捲毛,走到一邊把羊皮捲扯了過來,拍了拍他,吩咐他把法貝路希說的內容抄下來。法貝路希這才知道,羊皮捲是冒險團的書記,難怪他背後的圓盾下背了不少文件。

蛋龍冒險團的團員們輪流擁抱黑龍的前爪,上演了一場溫馨的告別大會,瞎了路過的旅人眼睛。蛋龍團員們帶上一部份準備在當地脫手的羊肉還有赤棘龍財寶,浩浩蕩蕩一步三回頭地進城了。

城中許多建築物上豎立著大風車,那些大風車畫了許多圖騰,像神秘的符號,由木材與獸皮搭建而成,悠然在風中或快或慢的轉動。法貝路希很喜歡那樣的景象,打定主意解決自己身分的那天進城瞧瞧。

黑龍在峭壁的陰影處臥下,托魯克一行人不時回頭偷偷看他地進城了。

一進文化宣傳效果多過防禦的城門,風車城特有的風車運轉聲便灌進腦袋裡,四處可見各式各樣的風車裝置,它們形成複雜的循環圈,就算只有一絲風吹進來,大部分風車也能保證運作,互相影響彼此提供風力。

蛋龍冒險團在各種動物頭骨鋪成的大道上找了一個沒有攤販的空曠處,開始分配工作。牆邊上頭駕著一個小風車,正在歡快地轉動,吹走了團員們身上的臭酸味,但也把許多稀奇古怪的味道吹到了他們身上。

「小的們!打起精神!這次絕不能再讓馬骨商會給坑了。平底鍋你帶上裹腳布、鳥窩、杉木桌、蛋殼、陶坯,跟我去把財寶出手。鍋鏟、鍋巴、鹽巴、蘿蔔、秤陀、平底鍋,你們先去看看市集的行情,講價的事情交給平底鍋……柴火灰!」

柴火灰被托魯克的音量嚇了一大跳,「幹嘛呀老大?」

「你負責送修裝備,先去估價,然後再來馬骨商會找我們拿錢,迅探裡就你跑最快,裹腳布老是掉鞋。」托魯克說著,一旁的裹腳布蹭了蹭被裹腳布撐得寬鬆的涼鞋,心虛地移開目光。

「羊皮捲,你去郵局幫大黑寄信。」

剩下的團員──陽光,他頂著黝黑閃亮的光頭,躍躍欲試。

托魯克看了看總是口無遮攔的團員陽光,打發他去逛街了。

羊皮捲的兜襠布腰帶上塞著一角品質惡劣的殘紙,這是好久以前空下來的紙張,被他拿來寫筆記了。他聽完吩咐,點點頭,迫不及待要去替龍寄信。

蛋龍冒險團迅速地分頭了。羊皮捲穿梭進人群中,護好身上長期攜帶的紙簍,在各個種族之間扭腰擺臀地穿梭。他一會兒從長毛象的肚子底下鑽過去,偷偷跳上禽龍車的邊緣,接著滾過一名巨人的胯下。

鼻尖開始聞到了濃烈的鳥味,聞起來就像鸚鵡口水,他知道郵局就快到了。

天空上有好幾片黑影滑翔而過,在風車城林立的部落建築間順著風車的風盤旋一會兒,齊齊飛入了一棟高塔。高塔上下開滿了窗口,每個窗口都有平台,上頭鋪著休息的窩巢。裡頭的工作員不停出入,全都是忙得停不下來的翼手龍。

羊皮捲跑進高塔底下的郵局大門,那上頭的招牌是用一大塊漂流木製成的,裝飾了一堆龍羽以及龍爪印,宣告著這裡的營業者是一群龍。

「聞起來就像羊皮捲的安茲塔人呀,請問你今天需要什麼?」注意到羊皮捲的翼手龍低頭,友善地問道。櫃台後的翼手龍即使蹲坐也有兩米那麼高,他用翼手關節露出的前指拿著一隻龍羽毛筆(而且看起來是他從自己身上拔的),輕輕地點著紙張,翼手邊擺著一盒墨泥,裡頭微微發出臭味。

羊皮捲抽出褲腰上的紙張,回答溫特加龍:「我來幫龍寄信!」

「寄信的龍!」溫特加龍很有興趣地驚呼:「我的坦圖卡,我還沒有幫龍寄過信!你們的決定很正確,『溫特家的龍急便』絕對是你的好選擇!──快告訴我,是哪位睿智的龍需要我替他完成這個業務?」

「他叫大黑,是我們冒險團裡的新成員,他是戰龍!」羊皮捲與有榮焉的說道,並且選擇性忘記了法貝路希的平時表現。

「龍之地的暮光!」溫特加龍那雙圓滾滾的巨大眼睛閃爍著光芒,「快點、快告訴我,我能為你們做什麼?──你需要代寫嗎?」溫特加龍注意到了羊皮捲並沒有攜帶類似信件的東西。

「對!需要!」羊皮捲抖開紙張,差點弄碎那張可憐的紙,「我要開始唸了喔?」

「請開始。」溫特加龍眨眨圓滾滾的大眼睛,搓著巨喙發出一小串愉悅的咕咕低鳴,他低頭捏著龍羽筆沾了沾濕黑的墨泥,開始寫信。

「我摯愛的法恩泰西,這是第一封信。我如今在傳奇大陸,目前寄住在安茲塔。你一定有很多疑問,但我無法在這封信裡解釋,近期我還會再寄一封信給你的,學院那裡也是,那時候我會親自說明情況。還請你在這期間內幫我清理書架(千萬記得不要再用水擦了),還有我們在月亮上大啖蔬菜的那張畫──法貝路希.弗林特。」

「還有另一封是嗎?」

「對。──我尊敬的波特拉教授,我遇上了我無法理解的麻煩,所有我學過的生物學都不能解釋我目前的情況,但我無法在這封信內詳細說明,近期我還會再寄一封信來。──法貝路希.弗林特。」

「真是特別的名字,聽過各式各樣的姓名詞根,沒想到有龍會給自己取『法貝路希』呢!──那不正是通用語中『好極了』的意思嗎?」

「超難唸的啦!」母語是部落語的羊皮捲駕馭不了這個發音。

「寄送目的在哪裡呢?」溫特加龍補了補墨泥。已經寫完的信件字跡工整好看,像是中規中矩的印刷品。

「我看看……冰雪大陸,埃德蒙頓州弗歐森縣曉徽行政區……灰白之丘的布拉拉鎮郊,迷香果樹旁的弗林特家,郵遞區號是雪鴞。收件人是法恩泰西.弗林特。」

皮羊捲另外指了給學院的那封信。

「這個一樣是冰雪大陸,埃德蒙頓州弗歐森縣雪花城,弗歐森學院生物學系辦公室,賀李曼.波特拉教授收。郵遞區號是北極熊。」

「好遠!寄送途中我們會轉送猛瑪與象的郵局公司喔──需要設定退件地址嗎?如果寄送有意外,可以拿回原件,如果沒有必要就沒關係囉,我們還是會通知你信件沒有寄達。」

「送到安茲塔就可以了,蛋龍冒險團長托魯克,或者戰龍大黑收!」

溫特加龍寫好後,一邊開始處理信封與手續,一邊用他們特有的微笑巨喙說道:「如果很遺憾退件的話,希望你們的遊牧路線如往年一樣穩定,這樣的話就能即時收到通知囉!」

「不用擔心!今年依舊是左三圈右三圈的遷徙路線!不多不少!不快不慢!整個傳奇大陸北部都買得到蛋龍!」羊皮選信心滿滿的揮舞手臂,哈哈大笑。

繳了郵資,羊皮捲拿著收據,迫不及待想看到托魯克知道雙重跨海郵票費用後的臉色。他快步離開了溫特家的龍急便,去找團員會合了。

溫特加龍收好了信件,放到了分類用的大籃子裡。他把櫃檯上的休息牌子翻過來,翼手放到地上,兩條小短腿撐起身體,準備去休息一會兒。

「去哪裡呀?」他隔壁的同事問。

「排泄。」他回答得落落大方。

「真是剛好。」同事拿起自己的印泥盒遞給溫特加龍。「墨泥沒了,順便補一點。」

同事又問道:「你幫一位暮光龍寄信了?」神情充滿了憧憬,「冰雪大陸也太遠了吧?他們的地址好精細,我可以瞧瞧嗎?──拜託。」同事抖起羽毛來。

「可以呀,我也覺得那裡的地址很厲害呢!一定不會很難找。」

「咦?這兩封信……用部落語寫沒有問題嗎?」同事拿著信件,看著上頭的地址與收件人愣愣地問道。通常信件代寫只會統一用某種語言,所以他知道裡頭一定也是用部落語寫的。

「……。」代寫的溫特加龍盯了那兩封信好一會兒。「剛才的安茲塔人是用部落語口述的,所以我就寫部落語了……應該沒有問題……吧?」

兩位溫特加龍一起瞪著那兩封信好一會兒,最後他們還是決定不要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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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19日, 23:10

六章、賭局主角


帶著手下從馬骨商會出來的托魯克罵罵咧咧,拿出一疊糧票,交給剛從市集回來的團員去補給物資。

羊皮捲順利地交了差,柴火灰的工作也很順利——他拿到在市集脫手部分物資的同伴的錢,再加上幾塊被赤棘龍壓碎或磨損的寶石,支付了裝備的維修費用。

這次的採買特別大手筆,因為有了法貝路希,冒險團完全可以攜帶巨量的物資,於是在買到攜帶極限後就決定出城了。

托魯克記掛著城外的黑龍,又讓柴火灰多跑一趟,告訴鐵匠把裝備寄去另一座城市,那裡是安茲塔人之後的遷徙路線之一,他們沒有時間在城裡等。

法貝路希臥在原地,躲在巨岩的影子中。目前的季節很涼爽,團員們的保存手法也很好,羊肉不至於太快腐敗,幾乎沒有氣味漏出來。

面對偶爾經過眼前的旅人們,法貝路希先是與他們一個個大眼瞪小眼,接著就羞躁地再也無法直視主要道路的方向了。

他撇開頭,把腦袋塞進了另一邊的翅膀下。

迪溫在轉過一道峭壁路口的時候,在轉角看到的就是這些景象。

長年被腳印踩出來的黃土道路邊,一頭黑龍臥在峭壁的陰影下,把頭藏起來似乎在睡覺,四周駐足的旅人在指指點點地討論著什麼……

那頭……不,還是那位?

總之黑龍的體型龐大,顏色是不會反光的暗,他之所以認不出來這是亞龍還是先龍,是因為對方的身上裝備了許多乾肉,還穿著類似龍鞍的東西,上頭有許多野外用的行李……

說是一位外出的龍族有點牽強,因為他的模樣看起來反而像馱獸。

說是一頭亞龍呢……看不見頭顱的樣子,翅膀也把大部分身軀擋住了,無從分辨,而且有亞龍能長這麼大?

迪溫只是一名長途定點交易商,雖然旅途很長,但幾乎從不變換路線,某些知識狹窄地限制在一點常識而已——他不會認龍。

話說回來為什麼要在路邊睡覺啊?

迪溫好奇地走上前去,加入了駐足的人們。

這裡有兩位跩泥遊牧商人、一位滿載獵物的荒原獵人、兩團冒險隊、甚至還有一位拿著紙筆在寫寫畫畫的說書人。

走近了才發現黑龍身上幾乎全是傷,看得讓人心驚膽戰,全是些往死裡殺的攻擊痕跡,有些人加緊腳步離開,有些人則是被激起了好奇心。

這些恐怖的傷痕已經結痂,正在良好地痊癒中,有些傷口敷了稀少的藥泥,雖然數量看起來似乎沒什麼效果。

收攏的翅膀前端是光滑的骨節,沒有突出的尖刺或利角,頸脊上有一排棘刺,仔細一看似乎是硬化的細密龍毛,無傷的地方整齊平滑,頸部刺鬃就是由這些體表覆蓋物延伸出來的。

「無鱗、前肢五爪一指,尾部中等長度……要是能看清楚翅膀有幾折就好了,是阿克亞飛龍?」迪溫自言自語。

「我倒覺得像水龍。」迪溫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名泰拉巫祭。

這人頭上髮辮用泥敷著,乾掉的泥中插了許多羽毛和長翎,臉上畫著戰妝,聲音聽不出是男是女,眼白有刺青,雙眼全黑。

他腳邊放著許多裝在繩網中的泥罐,裡頭傳出刺鼻的藥味。

「這是防水的龍毛,以飛龍來說他的尾巴有點短,肌肉也太多,沒有飛行機動性,翅膀看起來像滑翔翼而不是飛翼,飛龍只有盤旋翼跟飛翼。」

「兩棲的水龍嗎?確實更像呢……」迪溫恍然大悟,摸著自己的山羊鬚。

平時居住在可以泡過全身的水區,掠食的時候從高處滑翔下來獵食水面呼吸的鯨類,前肢的構造也很靈敏,可以做出很細膩的動作。

旁邊忽然傳來吆喝聲。

迪溫轉頭一看,一位輕裝帶短刀的紅髮男人爬上碎裂的峭壁落岩(可以理解,因為他實在有點矮),雙手各提一個麻布袋,滿臉專業的招呼笑容。

「來唷!」他揮舞雙手引起四周的注意。

「來自卡拉的信任,我是馬骨商會的伊澤!以阿拉瑟之名,讓我們遭遇這神秘的難題——一頭縮成一團的黑龍!看不見頭,也看不見尾尖,身軀也被翅膀掩蓋,黑得不可思議。相信各位都對自己的答案很有信心,我身邊這位——」

紅髮矮子彎腰向附近的一位男人行禮。

那名男人看起來似乎上了年紀,但身體卻依舊像個壯漢,身材高大,毛髮濃密,長髮與鬍鬚編在一起,腰上有一把闊斧,身上的服飾來自海豹皮,邊緣滾著不知名的毛皮。

他的臉部皮膚有點潮紅,像酒醉了一樣,但雙眼卻犀利沉靜。

「——巴魯,擅長辨認各種龍,同時擔任馬骨商會首席戰獵,他已經有了關於這頭黑龍的正確答案,並且以商會的名義保證,這會是一場正當的臨時賭局!」

一聽到商會的保證,四周的人們明顯有了興趣,現場開始熱鬧起來。

所有人有默契地無視了黑龍的意願,興沖沖地盯了起來……如果迪溫沒眼花,那頭黑龍剛才是不是縮得更緊了?連露出的前爪都蓋進了翅膀下。

「各位拉達之徒們,阿拉瑟的雙眼看了過來。

每一輪賭局有兩次選擇、一次加注機會,加注的人能依加注比例獲得一定的額外獎金。第一輪的選擇由巴魯大師提供,後面的每一輪則是由巴魯大師提出選擇讓各位決定,選擇正確的贏家們可以贏得兩個袋子的平分獎金,輸家們便不能再答。

如果選擇表決時正確答案沒有上榜,就算馬骨商會贏。」

「每人只有一次機會,重複,沒有選到正確解答的,後面的賭局便不能再繼續參加,相同的——」伊澤拉長了聲音,尾音激動地都發抖了,「贏家會毫無疑問地獲得一筆可觀的金額!究竟會由哪些幸運兒平分呢?又或者……是獨得?」

在催促的人群歡呼聲中,伊澤拿出了自己的錢袋。

「馬骨商會提供獎金追加,總共十枚大金幣!」

他將金幣分成兩份裝進了兩個袋子中,眾人的歡呼聲更熱烈了。

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參加賭局,但起鬨的聲音完全不曾減少。

「最後一點……」

四周逐漸安靜下來。

「如果最後都沒有贏家出現,獎金將由馬骨商會分得三成,餘下的平分給所有參賽者,不過加注的金額不在此限……如果輸了也不見得虧喔?刺激吧?」

伊澤惡作劇般地笑著,深吸一口氣緊接著宣布了賭局的開始。

「願意回應阿拉瑟的請說出你們的解答!」

他舉高右手。

「來自巴魯大師的答案提供之一,認為這是一頭亞龍的請選擇這個袋子……」

接著再舉高左手。

「先龍請選擇這個——啊呀,請別推擠!以這位美麗的小姐為開始,排成一排吧!」

一時之間峭壁口聚集起各種鬧聲,越來越多路人加入了這個賭局或者看熱鬧,甚至擺起了攤子將這裡當成集市。

伊澤的記憶力驚人,他不需要紀錄就能清楚記得哪些人投了多少錢,下在哪個袋子。

巴魯靜靜地站在黑龍旁邊,專注地盯著黑龍,好像上面有報紙可以看似的。

第一輪賭局,先龍險勝亞龍。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伊澤沒將可惜表現在臉上,反而更熱絡更激動了,好像他已經贏了賭局似的。

「第二輪開始啦,輸家們別灰心,說不定勝利近在眼前呢!……來來,巴魯大師,可以說出您準備的第二選項了。」

巴魯站上前,身上有掩蓋不了的氣勢。

他的聲音像最深沉的戰鼓。

「我只說一次,千萬選好了。——一,高山龍。二,平原龍。三,高原龍。四,海岸龍。友情提示:群居性。」

半數的人們慌張起來,與同行的人爭論著那些分類。

「高原跟高山差在哪?你有印象?快給我想!」

「啊啊啊……當初就該好好記一下那些閒聊……」

第二輪花了一些時間投票,票數最高的是高原龍和高山龍,而裡頭有正確答案,所以商會沒有贏,一輪下注後,高原龍險勝高山龍,幸運的是玩家們依然獲勝。

這裡離海太遠了,沒有人選海岸龍,而平原龍幾乎都很好認,只有寥寥幾位選擇。輸家們唉聲嘆氣,接著開始用強烈的心情詛咒下一輪大家全輸掉。

迪溫劇烈地呼吸著,幸好他答對了。

身邊的部族巫祭則是用怨念的眼神看著他——巫祭選了平原龍,因為深信著一定是內陸海的水龍,他的眼神好像在責怪迪溫,為何同意他的理論卻沒有跟著他選平原龍呢?

迪溫戰戰兢兢地自動解釋道:「這個……因為我經商的地方在內陸海附近……」那附近活著的東西他基本都看過了。

「第三輪開始——一,有翼帶足龍。二,有足帶翼龍,三,假性翼龍。」

「咦咦咦咦?」底下一片驚呼與哀號。

伊澤不敢讓大家失望,趕緊補充道:「意思就是四足但有翅膀的,或相反,假性翼相信意思很清楚了。」

第三輪的討論時間明顯長很多,人人焦頭爛額。

迪溫咬指甲的壞習慣又開始了,巫祭的視線讓他感到有如芒刺在背。

到底翅膀是不是重點?是靠翅膀生存的嗎?要是能看見全部的四肢就好了,上頭都是火焰角羊還有藥泥跟行李……

迪溫的視線朝黑龍望過去,忽然靈機一動,想起了他與巫祭討論過的水龍前肢——如果在黑龍是有翼帶足的假設下,那麼他的前爪構造一定不會太過靈活!

「加注!我選有足帶翼龍!」迪溫舉高兩個中金幣。

這還是第一個要求加注的人,伊澤忍不住打量這個人。

他心中的猜想是很多人會想選擇有翼帶足龍,畢竟黑龍的四肢完全不能看清楚,只有翅膀全部裸露,那是一雙強壯的翅膀,翼尾也很長。

會選無功能的假翼的人大概會被巴魯踹死吧……

泰拉巫祭冷冷地低語道:「真是個好心的小夥子,就算為了讓輸家們平分到獎金也不需要加注吧,真是多此一舉……」

巫祭聲音不大,但很多人在看向迪溫的時候也注意到了。

迪溫完全搞不懂巫祭是在幫他還是害他。

「這位先生加注了!看起來有十足的信心呢!」伊澤努力炒熱現場氣氛,「請還沒有選擇的玩家們趕緊下決定喔!逾時不候!」

巫祭的話語讓有些人對於迪溫的意圖起了疑心,因此決定選擇第一個答案,就算自己原本的答案與他相同,但起了疑心就覺得處處不對勁,有些人則是因此決定與迪溫同一陣線。

第三輪結果,由於迪溫的帶領,有足帶翼龍險勝,而且商會依然不是贏家。

目前暫時的贏家剩下原本人數的五分之一。

有七個人:一名部落女人、一名跩泥遊牧商人、兩名似乎是同伴的獵人、一名披索人(明顯北方來的,傳奇大陸沒有獸人族群),甚至還有一位穿著搬運裝的郵差龍!

迪溫看著擔任郵差的那位先龍,他非常年輕,體型比戰馬大不了多少,有些像翼手龍,前肢是翅膀,前端露出像手掌一樣的爪子按在地上支撐身體。

他正興奮地等著接下來的賭局,胸前和背後都裝滿了包裹和信件,明顯正在翹班中。

巴魯心情看起來很好,因為沒有人選假性翼龍。

無數視線幾乎戳爛迪溫的背脊。

迪溫覺得好痛苦,他是不是不應該加注呢?

伊澤給了迪溫一個說不上溫暖的笑意眼神。

「最後一輪,眾所期待,究竟贏家是誰呢?到底是人人有獎,還是贏家平分?……或是幸運兒獨得?」

大家期待的巴魯聲音終於響起了。

「第四輪,最後一輪,這些答案將會使用龍族的暱稱,相信各位冒險者應該得心應手。一,幹架龍。二,變態龍。三,撒嬌龍。四,滾來滾去龍。不懂的不要問我是什麼意思,這代表你們常識不夠。」

巴魯的眼神凌厲到好像只要有人膽敢問他這些問題,他就會抽出斧頭劈了對方一樣。

「滾、滾來滾去……」迪溫徹底傻眼,他倒是知道撒嬌龍是指哪種龍,剩下的三個他完全沒聽過啊,啊,不對,幹架龍怎麼有點耳熟……惡名昭彰的那種。

撒嬌龍可以排除了,那種龍的大小大概只有一層樓,無論年紀,每隻龍都像得了皮膚飢渴症一樣,特別喜歡對著溫暖的活物撒嬌磨蹭。

他就曾經在經商的地點被一家旅行的哈士奇龍給磨到衣服破掉……

滾來滾去……長翅膀的龍能滾嗎?

變態……嗯……

幹架好像比變態好一點,傳奇大陸的民風啊。

人們都是一陣沉吟,原本熱鬧的現場頓時一片詭異的寂靜,還有一股壓迫的氣氛出現,後來加入的旅人反而旁觀得興致勃勃。

知識果然是武器啊。迪溫抱手望天,一跟二,哪個才是正確的呢?想到關於自己那衝動的加注,迪溫就懊悔不已,不管是輸了還是贏了,都有某種壓力在呢。

時間一分一秒逼近,四周的人似乎都做好了決定。

巫祭陰寒的目光讓迪溫開始覺得自己輸掉會好一點。

他將目光偷偷投向那位郵差龍,意料之外,那位先龍居然好像也很苦惱?

難道答案其實不像表面上的那樣好選?

反正無論如何他不會選三的。

該不會滾來滾去龍也是有可能的……

這到底是哪個部族的巫祭啊可不可以別瞪了啊?

他會不會被詛咒啊?

「時間到囉!加注的那位先生,您還沒選喔?」伊澤雀躍的聲音傳來。

「那個……呃……」

「四……三……二……」

「一!我選一!」

迪溫想也不想地喊出來,然後他想掩面了……他其實想選四。

伊澤的笑臉似乎扭曲了一秒。

眾所期待的第四輪結果:

幹架龍三票。

變態龍兩票。

撒嬌龍零票。

滾來滾去龍兩票。

「看來要變成延長賽了呢。」伊澤的聲音讓僅剩的贏家們拾起了希望。

「第二和第四票數相同,必須再表決一次……哎呀,說不定其中一個就是正確答案喔?千萬別選錯了!」

僅剩的七位玩家有三位暫時放了心,其他四位則繃緊了小菊花……

「變態龍,或者……滾來滾去龍?請、表決!」

變態龍三票,滾來滾去龍一票,那名女人被淘汰掉了。

她不滿地哼了一聲,一拳打碎了一節枯樹幹。

迪溫徹底鬆了一口氣,伊澤卻徹底垮下了肩膀,除非完全沒人選正確答案,否則馬骨商會什麼也拿不到了。

「命運的交叉路口來了,幹架龍!與,變態龍!請,表決!」

迪溫發現剩下的四人將視線投到了郵差身上,翼手龍愣了愣,莫名其妙地看回去,突然發現這些人似乎在等他做選擇?

「不要看我啊!我也是在猜啊!難道人族有辦法分辨所有人族嗎?」郵差焦躁地齜牙裂嘴,用力地抖著羽毛,尾羽在地面上拍個不停。

他四肢並用快步跑到伊澤身邊,垂下頭小聲地報上自己的答案。

伊澤傾聽的表情非常專業,完全沒有變化。

四人失望地垮下了臉。

迪溫失去了最想要的答案,決定繼續選一,不過在他決定選擇答案前,他發現那四人的眼光改成砸在他身上,似乎正在繼續相信著他的好運……

他可不想又因為影響別人的選擇被怨恨。

迪溫學著郵差跑去伊澤身邊報答案,以防萬一,他報完答案之後站到了郵差身邊,一人一龍很有默契地一起走到旁邊去然後開始對答案。

聽到迪溫與自己同樣選一,郵差高興到直接在他臉上舔了一下,舌頭上梳羽毛用的倒刺刷得迪溫差點痛死。

這位翼手龍是溫特加龍,翅膀尾端有長一些龍毛演化成的羽毛,對飛行很重要,需要經常梳理,所以翼手龍的舌頭就像貓一樣,長滿了倒刺,一刷下去絕對刺激中帶著舒服,舒服中帶著痛,被刷到心情絕對複雜。

迪溫捧著臉,努力地想感受自己到底是毀容了還是沒有,他臉麻了。

四人猶豫了,延長賽前郵差選擇的是變態龍,但迪溫選擇的是幹架龍,不過剛才的狀況看起來他們似乎選了同一個答案……那麼到底是一還是二呢?

「時間不等人。」伊澤看起來超級緊張。

「我就是相信這個小夥子才會輸。」泰拉巫祭插嘴道。

迪溫訝異地看回去,巫祭隱諱地朝他眨了個眼。

「我選二!」跩泥遊牧商人舉手說道。

「我也選二!」披索人跟風,反正他從頭到尾都是跟著旁邊的人猜。

「二!」獵人一號,他信野外部族。

「一樣!」獵人二號,他聽同伴的。

「阿拉瑟為証,請巴魯大師公布正確答案……」

「呼哇!」一聲噴氣,賭局主角的黑龍把頭從翅膀下拔出來了。

他像缺氧似地喘著氣,還張開翅膀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緊張地問道:「你們要結束了,我可以出來了吧?」

「啊啊啊!」獵人一號慘叫:「是幹架龍!」

「啊啊啊!」獵人二號跟著叫:「不要找我打架啊!」

「媽的,我想說龍之地離這裡超遠的啊,怎麼會是戰龍啦!」那女人又打碎一顆岩石。

「居然能在這裡看見先龍的戰龍……」那名遊牧商人感動得活像要哭了一樣。

披索人什麼也沒說,轉身就用頭去撞石壁。

「耶呼!」郵差振翅撲上來,攀在黑龍鼻子上,開心地大叫道:「謝謝先龍!感激坦圖卡!我贏啦!」

黑龍瞪大眼,嚇得一個噴嚏將郵差噴到峭壁上,接著更驚恐了。

「哇!抱歉,你有受傷嗎?」

郵差還在喜悅中,一點也不介意自己變成壁紙,他翼上的爪子能緊緊抓住直立面,貼在峭壁上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郵差拍拍翅膀降下來,繞著黑龍的左前爪轉圈圈,邊蹦邊唱著,我贏啦、我贏啦!

迪溫已經無法呼吸——他贏了嗎?

啊,沒有將本錢虧掉真是太好了。

馬骨商會的伊澤已經欲哭無淚,他身後的巴魯則是繼續欣賞著黑龍,只撇過來嚴肅的一眼,似乎在告誡伊澤不要丟阿拉瑟的臉……

法貝路希只搞懂一半狀況,反正他半睡半醒之間就聽到很吵的聲音,直到有關於龍種的話題出現他才醒過來,差點想激動地加入探討。

但由於意識到賭局的主角是自己,如果把樣子露出來的話就會中斷這麼好玩的事情了,於是他忍住激動的心情,繼續憋在翅膀下偷聽賭局。

剛才那位翼手龍太有趣了,他是郵差嗎?

人群喧鬧成一片,通用語和部落語夾在一起,一堆口音聽得法貝路希一個頭兩個大,他低頭看著像老鼠一樣繞著自己左前爪轉的郵差,有點想把對方翻過來研究一下……

伊澤在一旁無奈地挑著金幣,除了將所有獎金對半分成兩份,還依照迪溫的加注加入了額外獎金,裝好兩個袋子,把迪溫的那份拿給了他。

迪溫感激地接下來,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轉身,看見巫祭要離去的身影。

「等等!」他追上去,拉住泰拉巫祭,「那個……謝謝。」

「唔,我就講了兩句話而已,你謝啥?」

迪溫握住巫祭畫滿泥巴顏料的手,用對方的長袖當掩護塞過去一小袋錢,那是他這次經商的紅利,塞錢的手段對他來說駕輕就熟。

「拉達祝福你。」

「拉達關照所有人。」

泰拉巫祭微微一笑,用他裝飾長羽和油瓶的手杖朝黑龍揮了揮,喃喃念了幾句像祈禱的異族語,心滿意足地轉身,繼續朝城裡前進。

溫特加龍愉悅地舔了好幾下法貝路希的爪背,還將獎金分給他一半。

「咦?我不能拿你的錢……」

「可以的!以坦圖卡之名,這筆收入是拜先龍所得!」郵差眼中有掩不住的熱情,依然大方地用巨喙將分裝的錢袋朝黑龍拱過去。

有種對待小動物般的眷戀感呢。法貝路希歡喜地收下了,不知道托魯克他們回來時會有多驚訝呢?啊,總覺得以他們的個性以後很可能會想把他帶到賭場去啊……

嗯?坦圖卡是誰?

法貝路希沉思。

有這位神祇?

回頭想要問郵差時,溫特加德龍卻已經飛走了,翅膀拍得超快,遠遠的還能聽見他在尖叫著:慘了我還在上班,完了完了!嗚嗚嗚……

啊,原來是個翹班的郵差啊。法貝路希恍然。

溫特加龍飛走的方向有一群人影浮現,正是蛋龍冒險團,他們走近後一楞,猛地神情一變(法貝路希疑惑地楞了),然後哇呀哇呀地衝過來大叫。

「有好多人欺負大黑啊!」

「大黑不要怕!」

「老大你的鞋子掉了!」

「衝衝衝!」

「天啊這群人在拍賣大黑啊!」

「賣的錢會不會太少了,真過分!」

法貝路希一頭冷汗。

「放開那頭黑龍!」

「行李是非賣品!」

「混帳你再說一次,龍也是非賣品!」

「更正,龍跟行李都是非賣品!」

周圍的人群一看冒險團轟轟烈烈地衝過來,還喊著莫名其妙的話,全都疑惑得不知所以,只有法貝路希想一爪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他決定轉移冒險團的注意力。

黑龍用小指將錢袋往前推,說道:「托魯克你看,我賺了好多金幣。」

托魯克緊急煞車,難以置信地看向錢袋,望向法貝路希的眼神竟然是悲憤的。

冒險團長轉頭朝伊澤大吼道:「你賣了我家大黑還讓他幫你數錢啊?

平底鍋啜泣著:「嗚嗚嗚,原來被賣了還幫忙數錢這種事情不是阿媽騙我的……」

伊澤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搖頭,迅速地替自己辯解道:「我沒有!阿拉瑟在上,那是溫特加龍分給他的獎金,我只是開了一場賭局還虧了十個大金幣!」

「你還賣了一位溫特加龍?坦圖卡會生吞了你!」

「我沒有啊!你聽重點好不好?」

伊澤欲哭無淚。

法貝路希感覺到有人在戳他的爪子。

他低頭一看,那位叫做巴魯的戰獵正在拍摸著他的爪子,眼神中都是崇敬與欣賞,然後一開口,害法貝路希差點想把他拍飛。

「幹架龍,有沒有興趣幹一場?」

托魯克更怒了。

「還想打我家的大黑?兄弟們,上,替大黑報仇!」

「等……」

「喔啦喔啦喔啦!」

「喔啦喔啦喔啦!」

「喔啦喔啦喔啦!」

接下來,蛋龍冒險團沒有成功衝上去用自己壓在商會成員身上、或者用肚子撞他們的阻因,是因為法貝路希情急之下仰天吼了一串走音的鬼叫。

那串龍吼簡直慘不忍睹!

聽起來就像高地法師那群瘋子發明的打獵鳥,那隻打獵鳥會模擬幾種動物的叫聲,不僅聽起來超假,充滿加工痕跡,還會引來不該來的掠食者。

法貝路希的龍吼一點也不自然,反而像是一個人在用他不擅長的聲帶學雞叫。

戰獵巴魯甚至很無禮地朝托魯克問道:「他真的不是披著戰龍皮的某種生物嗎?」他還威脅如果托魯克真剝了戰龍的皮,他就要告到坦圖卡那邊去。

托魯克一如往常地坦然並且誠實。

「所以你現在知道他為什麼不在龍之地,而是當我的團員了。」

巴魯一想覺得很有道理,扭頭嘆息了一聲:「真可憐。」

到底是說覺得當蛋龍冒險團的團員很可憐,還是因為「某些缺陷」離群所以很可憐?——法貝路希不想知道答案,而托魯克好像根本沒想這麼深。

而且起碼他忘記想圍毆戰獵的事情了。

「龍是我們的,錢也是我們的。」

巴魯面無表情地陳述事實道:「是你們的。」

蛋龍團長不放心地繼續問道:「不會反悔吧?」

巴魯依舊面無表情道:「不會。」

托魯克抱起錢袋親了一大口,還狠狠吻了黑龍的指甲。

儘管團長好像不打算動手了,蛋龍冒險團的團員卻還有點躍躍欲試,甚至有個傢伙舉起了平底鍋準備從巴魯身後給對方來一下……

為了不讓圍毆發生,法貝路希腦海閃過一個辦法。

他想起了他曾經見過的鄰居小孩,那個小孩用來打斷爸媽吵架的辦法就是開口,然後說——

「托魯克,我餓了,可以回家嗎?」

「這麼快!噢,都這個時間了,小的們,上龍!」

法貝路希聞言臥下,伸長了脖子將下巴貼在地面上。

蛋龍冒險團的團員們集合,在戰獵不敢相信的眼神中,依序並且熟練地爬上了龍頭,踩著龍頸往龍背走去。

有幾個傢伙還扯著龍耳朵一腳踏上去,留下一堆泥印子在龍毛上。

黑戰龍沒有如巴魯想的那樣,把那些沒禮貌的傢伙甩到天空上然後一尾巴拍碎,反而像溫馴的牧羊犬,任由自己身上爬滿一堆小動物,還擔心地問道:「我有保持平衡嗎?太晃跟我說。」

「還沒坐好,再等等……幹,那搓毛是我的位置,滾開!」

「明明是我的,你瞧,我下龍前在這裡綁了個辮子!」

除了搶位置的,還有人把綁腿晾在了龍角上,摳了摳腳皮……

首席戰獵再也不想幹架了,他捏著眉心,想回去商會冷靜幾天,他認為也許自己還不是個瞭解龍類的專家,他太驕傲了。

一旁的伊澤已經陷入了陰鬱中。

本來想展現自己的才華然後順便賺點資金,沒想到反而把商會的寄放資金都賠掉了。但看到巴魯的背影,他一點怒火也不敢升起來。

托魯克捧著那袋賭金,笑容超燦爛,從盤腿中伸出一隻腳來跺了跺龍眉,還推了推,開口說道:「你的鞍有著落了,拿了錢還不用交貨,真爽。」

托魯克顯然還是以為法貝路希被賣了。

聽見托魯克的發言,伊澤暗暗啐了聲:荒野部族!

那位黑龍一邊解釋自己真的沒有被賣,緩緩從臥姿站起。

伊澤忽然以為黑夜來臨——

黑龍轉身,擋住了陽光,昏暗的光線從龍後方照來,像極了一張剪紙,邊緣描繪著發光墨水,陰影在地上被夕陽拉得很長,黑龍的毛色幾乎要與陰影交融在一起。

遮天蔽日應該就是這種感覺,敬畏的情緒從伊澤心中升起……

「噢,好涼快啊!大黑,再走快些。」

「好,如果很顛我再放慢。」

蛋龍團員們一如既往地舉手歡呼,彷彿郊遊的旅行團,在龍背上晃啊晃。

目送冒險團與黑龍離開,伊澤握緊拳頭,不甘從他心中湧出,敬畏煙消雲散。

「巴魯大師,這一定是搞錯了。」

「沒有搞錯,小子,事實就是你沒有趁機撈到一筆,而且還賠了錢。」

「不,我是說,那黑龍肯定不是戰龍。」

「你在質疑我嗎?」

「可是,巴魯大師!看看那頭愚蠢的龍,他甚至是黑色的!

「不管是對誰,用愚蠢稱呼對方都是無禮的,給我記住這個禮節!否則你也別想繼續在商會裡學習了。關於他的毛色確實很可疑,但是無論他有什麼問題,他都已經離群了;對於離群的龍,你的心胸顯然太狹窄,就跟那群制定入城規章的傢伙一樣愚蠢!而且,對,沒錯,我可以對你使用『愚蠢』的形容,因為你有這個資格,而我有這個權利!」

「……非常抱歉,我不該使用那樣的詞。」

「你提出了他的毛色疑問,這非常好,商會的人必須要能明辨是非,而且思緒清晰。無論造成他毛色的原因是什麼,他仍然是先龍,你不該用『一頭』去稱呼他。難道你能接受先龍喊你『那隻人猿』?或者『那隻人猿的毛竟然是紅的』?——甚至是『紅毛的人猿一定不是榮耀民族』?」

「我是榮耀民族!我的頭髮只是被藥劑汙染過,我確實是榮耀民族!

「所以不准再給我用外表和行為來評斷對方,否則我保證我會讓所有人從此以後都喊你『混血的榮耀民族』!」

「實在很對不起,巴魯大師,放過我吧……」



圖檔







蛋龍冒險團乘著黑龍,帶著巨量的物資上了路。

背後的風車城已經被拋在遠方了,眾人就像過去幾天一樣,在不用徒步以後,將精力都發洩到了唱歌、互罵、還有睡覺上。

可能是因為終於要回家了,蛋龍冒險團今天特別合作,他們做了同一件事:唱歌。

蛋龍團員們的音域很遼闊,好像在肚子裡塞了片荒野。

無論他們唱過多少次,法貝路希都有被震撼到的感覺,北方的曲子總是少了像這樣的生命力,讓人感覺脫離現實。

遙遠的地平線上有獸群奔過,帶起一串沙塵。旅行最令人享受也最難熬的就是前進了,風景雖然看不膩,但是法貝路希也有些膩了這樣的「千篇一律」。

橘紅的太陽拖著晚霞即將消失在丘陵後。

傳奇大陸與冰雪大陸同樣都靠近兩極,雖然法貝路希目前所在的地區比較接近赤道,但在日落的時間上這裡與冰雪大陸還是差不多的。

在永晝或永夜的影響來臨前,令人舒適的天氣會暫時持續下去。

蛋龍團員唱著歌,用的是安茲塔部落語。



我滿載而歸了。

我射盡了箭矢,拉斷了弦。

我砍鈍了柴刀,磨破了鞋。

我用盡了陷阱,喝光了水。

我渾身浴血,背著獸皮捲!

阿濕婆啊,給我你手中的線。

讓我串起山澗裡的魚醃片。

阿普斯啊,給我你手中的劍。

讓我割下獸皮捲的油脂片。

阿拉瑟啊,給我你手中的秤。

讓我換取你賜予的銅金錢。

妻子與孩子,準備好烤肉與濃湯,

我滿載而歸了!


視野逐漸昏暗,法貝路希依然看得清前方,托魯克卻幾乎看不見了。

在蛋龍團長決定點起火把前,前方連綿的丘陵上開始有了火光。

那點火光先是一點一點,緩緩浮現出更多連綿的燈火來,隨著法貝路希的靠近,他很快也看見了遠方連綿的圓帳篷頂端。

一眼望過去,被火光映照圖騰的圓帳篷看起來像極了滿地的彩色小蘑菇,帳篷四周有搭建簡易的獸棚,被幾座寮望台看守著,附近有許多圍欄,裡頭有許多……蛋龍?

一群又一群的蛋龍被在圍欄內悠閒晃盪。

牠們比鴕鳥更高大一些,斑斕的彩皮有幾根看起來可憐的禿羽毛,還有兩條強壯不輸袋鼠的長腿,兩隻前臂彷彿是肉翅長著穿山甲的爪子,腦袋後面也長著幾根要掉不掉的羽毛,嘴部是鮮艷的巨喙。

安茲塔部落中有許多處升起裊裊的炊煙,還有各式香氣,正巧是晚餐時間。

托魯克跳上黑龍鼻頭,朝著法貝路希的右眼眨眼,露出一個粗曠的笑容。

「歡迎回家啊。」

「回家」兩個字像赤棘龍的頭槌,直擊到法貝路希的心底深處。

聽見托魯克的話,法貝路希覺得腦袋一熱,遠處的溫暖火光與食物香氣淹沒他的眼眶,旅途終點的景致猛然令他在異地第一次安了心……

啪紮!

法貝路希低頭一看(托魯克直接掉下去),一支箭矢插在他胸口的龍毛間,上頭還燒著火。

法貝路希尖叫一聲,嚇得人立起來狂後退,背上的所有團員扯住龍毛興奮地尖叫起來。

掉下去的托魯克不愧為部落人,及時抓住黑龍的鼻孔邊肉,悽慘地哇哇大叫:「幹你龍!我滑下去了,滑下去了啦!」

部落四周的哨塔上傳出金屬打擊聲與哨聲,部落中衝出一大排火光。

安茲塔人看見了黑龍在黑夜中反光的眼睛,男人與女人舉著火把與武器衝出來,分散開,呈扇形朝黑龍逼近,還不斷射出火箭與彈弓中的石塊,嘴裡嗚啦嗚啦地喊著部落語:「又有龍來偷龍了!」、「趕走趕走!」。

聽見托魯克的慘叫,法貝路希趕緊抬頭,結果蛋龍團長卻被他給拋上了天空……

「老大!老大飛起來了!」

「不要害怕,張開你的雙手用力擺動就對了!」

「大黑救命啊——」

托魯克的生命危機讓法貝路希提起勇氣,無視了身上一堆著火的箭矢。

他仰著頭盯向托魯克在空中翻滾的身影,為了救人,激發出潛能集中精神,托魯克的掉落在他眼中漸漸放緩……

我可以的、我可以接住的!

包圍黑龍的安茲塔族人盯著那個被拋上天的人影,看見那頭黑龍的脖子優美地伸直,滑翔翼優雅地微張……他們張大了嘴,心都跑到喉嚨裡。




圖檔








上一張有資料忘了補充,關於法貝路希暈龍眼的問題~

掠食者的眼睛幾乎都是朝前方的,因為要看獵物,要判定距離,所以接近人類的深度視覺。

我畫圖是把龍眼的位置畫得像馬一樣,這其實不對,如果龍是真實的,必須利用飛行獵捕食物,那麼他們的眼睛應該是看前方的才對,而不是預防掠食者用的兩側。所以下次有機會再畫龍的話,雙眼的位置應該會有很大變動。

以估計來說,法貝路希看到的景象應該介於下面那張圖的人類與鳥中間,視野環的角度比人類大,前方的寬度會比側面窄一點。但我也還在研究這部分就是了也許之後會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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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版寫過黑龍的瞳孔是豎直的,後來心裡一直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就跑去查資料,一查之下果然不對勁。

第一:暮光龍不是夜行性生物,雖然就像人類一樣會有熬夜的時候,但暮光龍不像貓頭鷹那樣夜行。暮光龍善用滑翔補海面的鯨,也能在陸地上獵食,滑翔撲倒不太需要精算距離,所以圓形瞳孔的可能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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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由 豆靈體 於 2022年 12月 21日, 02:10 編輯,總共編輯了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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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21日, 02:01

七章、迅猛龍群




慘叫聲中斷。

人影掉下來,掉進了龍嘴裡。

法貝路希接歪了。

「……。」

「……。」

「……。」

「……。」

「……。」

「……。」

「托魯克啊啊啊!」一名婦女丟下彈弓衝出來,撲在地上哇哇大哭。

法貝路希從驚呆中回神,低頭湊到婦女前方,吐出嘴裡的傢伙。

托魯克滾出來,渾身口水,亂呸道:「大黑!你今天開始每天刷牙!……噢,瑪拉!」蛋龍團長一身口水地撲過去,抓著老婆滾了兩圈。

甚至不管自己渾身都是龍口水,對著婦女的臉就直接親了一口。

回過神來的瑪拉給了他一拳。

你怎麼不去死!

蛋龍團長仰頭噴出一注完美拋物線的鼻血。

法貝路希被婦女突來的暴力嚇得一縮脖子,連自己嘴裡有汗酸味都忘了。

蛋龍團員們一個接一個的從龍背上探出頭,髒兮兮的臉上都是回家的開心笑容。

他們揮舞雙手,嘴裡哇啦哇啦一大串呼喊。安茲塔人們放下武器,對黑龍消去了戒心,靠上來迎接家人,劍拔弩張的場面立刻變成和樂融融的團圓大會。

法貝路希在一旁看著,又覺得眼眶開始熱了……噢,不只眼眶,皮也熱熱的!

他趕緊低頭,把火箭矢從身上撥掉,翹起尾指捻熄火焰。

「這位是大黑。」托魯克濕淋淋地,而且掛著一邊鼻血地介紹道。

他得意地叉腰又抖腳,表現得沾沾自喜。

「上次那個部落獵人沒說謊,赤棘龍的洞裡好多貴金屬加工品!牠肯定搶劫了商隊,我們這次搬走一座寶山呢,馬骨商會給我們好多糧票──雖然我覺得他們其實坑我們了不少──大黑還幫我們打退那隻赤棘龍!」

法貝路希抬起一隻前爪蓋在臉上,不想面對回憶。

幾個團員配合團長,像花街的女孩賣力扭著屁股,描述黑龍如何用掃尾把那頭赤棘龍打到口吐白沫。幾名安茲塔人也興奮起來,開始模仿團員扭屁股的姿勢,渴望把當時的場景栩栩如生地印在腦海裡。

其餘安茲塔人們瞪著黑龍,眼白與牙齒在黝黑的臉上閃著濕潤光澤。

法貝路希從爪隙望出來,看見一堆閃閃發光的視線,放下爪子,像頭乖巧的大狗般蹲好,微微垂頭,禮貌地小聲道:「你們好。」

「對了,大黑只會說通用語。」托魯克還自以為小聲地又補充道:「而且好多發音都怪怪的,千萬不要笑他!」

安塔茲人停下了部落語交談,很有默契地全體轉用通用語,濃重的南方口音讓他們的聲音大上不少。

瑪拉的大嗓門首先傳出來。

「真的不是來偷龍的啊?」

平底鍋替黑龍辯駁道:「保證不是!大黑是先龍,他不會亂吃蛋龍!」

羊皮捲附和道:「他也不吃生蛋,他愛吃熟的!」

托魯克給了羊皮卷後腦一掌,氣急敗壞地解釋道:「亂講什麼,大黑絕對不會不經允許就偷吃東西!……不過確實有愛吃熟食的壞習慣。雨季時,我會帶他去登記冒險團。」

瑪拉點點頭,像個氣勢威武的戰士般叉腰,挺起宏偉的胸部,大聲問道:「好,告訴我,托魯克,你是要拿三小去餵大黑?」

不等托魯克開口,瑪拉連珠炮似地開始講道:「我們的存糧都醃過,太鹹了,大黑不能吃,蛋龍寶寶又吃光了菜,還是你要告訴我,你要用這堆不新鮮的火焰角羊當他的口糧?雨季要來了,小蛋龍們開始吃雜食,一邊打獵一邊採集之後,你有時間餵大黑?別告訴我你要放牧他,叫他自己去打獵,安茲塔照顧龍是天職!不管是蛋龍還是戰龍!」

雖然不是對著他罵,但法貝路希與托魯克一樣越聽頭越低。

當初托魯克就提過他們養不起他的事情,可是在寶山的威脅下,托魯克還是收編了自己……

「帶回來又養不起,你知道你有多沒良心嗎?」瑪拉揮舞壯碩的拳頭,有種會再給托魯克一拳的感覺。

「……我又沒說養不起。」托魯克心虛地說:「帶大黑去打獵收穫很好呢,而且也可以帶很多貨物,還可以代步還有當帳篷……」結果他還是沒回答到重點。

「你最好過得了安立德那一關!」

安立德是安茲塔的族長。

凶神惡煞地講完後,瑪拉朝黑龍轉過頭來,臉上都是柔和親切的微笑,彷彿剛才根本沒有在擔心「養不起」的難題還有罵丈夫。

「好大黑,別理這個不負責任的北七,你餓了嗎?我帶你去打獵好不好?雖然現在天色黑了,但我知道有一個地方的魚很多又好抓……」

「噢!魚、魚嗎?」瑪拉好像沒有對自己生氣,法貝路希鬆了口氣揚起頭。

他確實餓了,可是魚太小了,弄熟好像很麻煩?

瑪拉像個溫柔的母親,憐愛地拍著黑龍前爪。

「沒錯,很多魚……而且又肥又嫩,現在是繁殖期,魚肚內甚至有魚卵!噢,羊皮捲剛才說你愛吃熟的?你的身體適合吃熟的嗎?要是吸取的營養不對就糟糕了,看看你渾身的傷唉唷我的阿濕婆……」

瑪拉聞到濃烈的藥味,看著黑龍的眼神好心疼,

為了要讓只比鴕鳥大上一些的蛋龍習慣巨大的黑龍,安茲塔人把法貝路希安排到了部落的下風處,使他的氣味不會被風直接吹進蛋龍群,蛋龍們又能遠遠地望見他。

他們選了一個背向東北方的山坡,那裡正好不會讓法貝路希在日出時被直射眼睛。

山坡離最邊緣的帳篷有片空地,土壤乾燥,沒有潮濕的泥巴,生長著低矮植被與矮樹。障礙物不是問題,法貝路希一爪子就按平了。

安茲塔的孩子們跑出來,一看見黑龍(而且似乎沒有危害性)全部都興奮地發出嚇人的尖叫,不管大孩子小孩子,通通舉高雙手衝過來,巴不得直接跳到龍頭上去。

安茲塔人合作地抓起離自己最近的暴衝孩子,巴了他們的腦袋一下使他們冷靜。

一個孩子摸著頭問道:「瑪拉,這是哪來的,我們要養他?」

「他跟著托魯克工作,照顧他的事還在商量中。」

「他好黑、好大!我能為他做肛門清潔嗎?」這個膚色黝黑的孩子雙手做著某種壓轉動作,好像在對著某個東西又轉又挖,「就像我幫蛋龍清理的那樣?」

法貝路希瑟縮了一下,覺得菊花有點涼。

「我不知道,你可以問看看他。大黑是先龍,他能跟你交談,不過要記得用通用語。」

「我想我暫時不需要那樣的清潔。」法貝路希捲起尾尖。

「健檢的事情先放放。」瑪拉墊起腳尖拍了拍黑龍的下巴,一手扣住龍鼻孔靈活地爬上黑龍鼻頭。

「現在就帶你去吃晚餐,不過首先我們要把你身上的綁帶和行李卸下來。好大黑,來,伸直你的尾巴,然後貼在地面上……很好,這樣你的翅膀也會自動收正,現在把你爪尖的方向互相相對。」

法貝路希慢慢調整姿勢,前爪現在看起來像內八,他感覺到有幾個人抓著行李爬上他的背心,扣環鬆脫了,行李與火焰角羊發出落地聲響。

法貝路希感到久違的輕盈,還有一點點的羞恥……感覺就像把衣服脫光了一樣。

由於法貝路希為托魯克工作,所以瑪拉會負責起暫時的照顧責任。安茲塔人與瑪拉告別,捆起火焰角羊肉,各自回家繼續弄晚餐與看管孩子了。





圖檔







灰暗的清晨,夜晚積聚的溼氣蔓延著,在帳篷與葉片上凝聚成露珠。

夜晚喧鬧的生物們重歸平靜,日出前的此刻像某道交界線,白天與夜晚互不跨越。

忽然,日出像一隻猛然睜開的眼睛,用它迷濛卻震撼人心的視線舔舐大地。

大地好像被它的熱情給升溫似的,露珠與溼氣一點點蒸發,化成迷霧般的朦朧晨曦,攏罩住所有的景象。

鳥開始鳴叫,巨獸首領也發出覓食訊號。

一陣大風撫過地面,晨霧在溫暖陽光中消散得無影無蹤。

法貝路希的夢裡是一群又一群的莫拉魚。

這些魚不但活蹦亂跳,而且既沒去骨也沒去鱗,還張著血盆大口想咬他。

黑龍皺著眉,頭在翅膀下輕轉,爪子刮起一塊地面。

法貝路希想找柴火來烤熟牠們,但是他的爪子一直踩扁樹木,他想知道他的雙手去哪裡了,那雙右能寫字左能畫圖的雙撇子手。

莫拉魚們彈跳起來,下巴的骨骼鬆開,變成無數大口向黑龍吞來……

想烤熟錯了嗎!」黑龍怒吼一聲,暴跳起來,氣流把山坡下凝聚的陰暗霧氣給噴散,保持著張口怒吼的姿勢,呆呆地醒神了。

幾個安茲塔孩童掛在樹上,目瞪口呆地看著僵硬姿勢的黑龍。

有個孩子先道了早安:「清晨的露珠向你問安,大黑。烤熟很棒。」

法貝路希眨眨眼,重新習慣了大角度視野——不管起床多少次,他依舊不太能習慣龍族的視野——閉上嘴,迷糊地轉動脖子張望四周。

沒有莫拉魚。

只有一堆嚇呆的安茲塔人跟小孩。

瑪拉聽見龍吼衝過來,看見的就是黑龍用很娘的斜坐姿勢倚在山坡下,翅膀半開凌亂半聳,眼神睏倦迷糊,像一隻剛睡醒的哈巴狗。

一個樹上的孩子誠實地幫黑龍解釋道:「大黑他說想要烤熟。」

瑪拉一秒反應過來。

她像個無奈的母親嘆道:「熟食對身體不好,不能這樣挑食哪。」

所以法貝路希昨晚幾乎是在瑪拉殷切的期盼目光下,將那些魚生吞到肚子裡的,整晚嘴裡都是莫拉魚黏滑的感覺,連作夢都無法擺脫。

安茲塔的每個早晨都很忙碌,一半的青壯人手負責蛋龍的照顧,其餘的小孩或老人則負責日常雜務,整理糧食、煮奶、練酸奶、揉藥草或採集。

為了多省一些運水的時間,安茲塔人會向游牧的羊群部落或牛群部落買奶,代替飲用品,喝不完就製成能久放的酸奶或乾乳酪,以及蒸餾成奶酒。

法貝路希發了一會兒呆,最後才想起來自己暫時沒工作了。

他站起來輪流伸展四肢(來自在冰雪大陸的暖身操,可惜他沒有刷牙這個活動了),自覺找了一個離部落有段距離的地方開始半蹲翹尾巴……

順利解決龍生大事後,他開始在部落邊閒晃,一邊與一群蛋龍大眼瞪小眼。

蛋龍對黑龍很有戒心,總是有幾頭眼睛不眨地監視著他。

安茲塔人今早例行公事,輪流帶著成年蛋龍與半成年蛋龍進獸欄,敲好木樁,繫上蛋龍韁繩,拿著短鞭呼喝起來,驅使蛋龍繞著木樁開始走路,接著小跑。

大蛋龍運動完之後就換小蛋龍進場了,少年少女則去幫大蛋龍刷身體。

小蛋龍非常躁動,像一群瘋狂的金龜子鑽來鑽去衝來衝去。

安茲塔人必須訓練牠們學會聽口令以及習慣短鞭,忙得焦頭爛額。有幾個中年男人累趴在獸欄外,獸欄內的人則繼續與那群小蛋龍奮戰。

蛋龍是一種以後腿直立的雜食龍,長得像恐龍中的似鳥龍屬,但其實是亞龍。前肢發達,某些情況可以用四肢行走,智力和狗差不多,吻部似喙,幾乎能適應所有地形。

有了蛋龍,甚至還保證了分量十足的蛋早餐。

蛋龍的糞便在大多數地區都是一種髒話,意指過多的廢物,通常搭配使用的還有瘋瘋豬之友。

法貝路希低頭湊過去,想找話聊。

因為不想嚇到人,他壓低身體,結果那群蛋龍一看見黑龍低壓身體走近,全部都高昂地叫了起來,有種集體朝黑龍衝上來的趨勢。

法貝路希嚇得連續倒退好幾步。

安茲塔人注意到他了。

那五個中年男人走過來鑽進黑龍的陰影下方,直接躺在龍爪上,其中一個呼呼大睡起來,蛋龍見狀,漸漸解除警戒。

法貝路希低頭,首先問好道:「早安。」

「蛋龍向你問好,大黑。」

「我從來不知道蛋龍是這樣訓練的。我是說,我看過蛋龍,不過完全不清楚牠們還要經過這樣的訓練……對了,牠們怎麼沒有長毛?」

北方的蛋龍身上長著長絨毛跟羽毛,安茲塔的蛋龍看起來則像沒救了的脫毛症患者,身上的皮五彩斑斕,頭上翹著幾根呆毛。

「哎呀,蛋龍一直都沒有毛啊?就算有,把鞍具穿個幾年大概也會掉光了吧。」

男人們哈哈大笑,開始炫耀他們的部族驕傲。

「我們安茲塔蛋龍是最好的蛋龍喔,健康強壯而且會聽很多種指令,雖然體型沒有野生的大,可是耐力卻比野生的好。今年的訂單也不少,有好多坐騎批發商來買呢!」

男人們沾沾自喜地大談蛋龍,還向法貝路希炫耀了很多部族服務,像是為亞龍治傷病、提供恐龍諮詢,還有販售龍蛋或幼龍等等……

談話似乎激起了他們的興致,男人們爬起來,開始教導法貝路希關於蛋龍口令的知識,還自爆他們其實在口令裡面加入了買家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的隱藏指令……

法貝路希的記憶力一如他身為人時好,他一邊在心中吐槽著為什麼要加入沒人會用的指令,一面把口令都記下了。

「對了,托魯克好像還在跟族長商量你的事情。」

「噢!那、那我需不需要過去……」

「不知道,我昨晚聽見他們吵得很大聲……如果你看見托魯克鼻青臉腫,那麼他應該是成功了。」

才說著,他們就看見托魯克騎著一隻蛋龍過來,身上配著巡邏號角,而且換下了骯髒的冒險服裝,穿著一套飾羽的蛋龍皮衣。

他滿臉拳打腳踢的痕跡,掛著兩行鼻血。

一看見黑龍爪子上躺著人,他策龍衝過來。

「欸!大黑不是躺椅!」

「我在你的臉上看見族長的鞋印了。」族人笑嘻嘻的。

「你是不是很想要在臉上也印上我的鞋印啊?給我下來!」

「聽瑪拉說,你把大黑帶回來卻根本沒想過你沒有時間照顧他?」

「時間就像阿濕婆的乳溝,不用擠就會有!你到底還要躺多久?」

男人從龍爪上滑下來。

「如果你養不了他,給我好了!我家人超多。」

他炫耀著自己有一打的孩子,其他人一聽,也跟著炫耀自己家加上親戚又有多少打孩子,接著對沒孩子的托魯克哈哈大笑。

「來,我讓你再也沒有孩子!」

托魯克跳下蛋龍撲過去,扯掉對方的褲子,一群男人打成一團,接著從群架變成了互搶褲子,空氣中有好多垂垂的東西甩來甩去……

法貝路希仰天看雲,覺得自己的生活好野蠻、未來好灰暗。

托魯克最終搶回了自己的褲子,還扯破了其他人的褲子。

他穿好後,一手抓向屁股拉彈了一下卡在屁縫中的布料,邊抹著鼻血,邊告訴法貝路希族長同意他留下來了,而同意黑龍留下來的條件是族長想要坐一次龍……飛起來的那種。

──飛起來有點困難,他連翅膀怎麼全張開都不太清楚,所以關於收養他的問題到底解決沒有?

法貝路希深深疑惑。也許昨晚他們會吵得那麼厲害只是在爭論讓族長怎樣騎著他?……不!他應該要對這個部落的領導有點信心。

法貝路希心虛地說服了自己。

托魯克另外有個壞消息:最近部落要遷徙了,所有人會忙到翻過去,這段期間黑龍可能要自己處理肚子的問題。法貝路希點頭應下。

感覺似乎不是很難解決的問題,反正追著看起來能吃的跑就好了,如果有追著他跑的……他就踩扁對方!

「最近要遷往南方,只有停留的時候冒險團才營業,這幾天顧不了你,忍著點,餓了先自己去抓魚吃,逮到動物的話帶回來,我幫你烤……然後千萬別告訴瑪拉!」

一想到瑪拉的凶狠,托魯克抖了抖,如果法貝路希沒看錯,他竟然有點興奮。

「那麼冒險團不營業的時候我要做什麼?」

「族長還在想,他說沒想出來之前他不要喝酒了。」

這個意思是族長很希望他留下來,可是又找不到事情讓他做,所以才要這樣逼自己嗎?法貝路希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愧疚。

托魯克接著向黑龍簡單說明附近的獸群方向,交代了一大串注意事項,深怕黑龍被欺負。

「我是戰龍。」法貝路希越說越小聲,「我不會遇到危險……應該吧……」

托魯克還是那麼沒良心。

「也對,反正上次流那麼多血你都沒死了,哇哈哈!」

安茲塔人們拿著改良版的綁帶來了。

他們昨晚聽說了黑龍買不到龍鞍的事情,於是將那些改良過好幾次的綁帶又改良了,變得看起來像一件多功能背心。

他們友善地道了早安,然後將大背心交給黑龍。

法貝路希感到新奇地拿起背心。

安茲塔人手藝太猛了,他甚至可以自己動手穿上這東西!

用許久不曾有過的穿衣動作將背心套好後,安茲塔人還爬上來幫他調整了尺寸,讓他可以穿得更合身。

而且更棒的是:安茲塔人將滑翔翼阻擋裝備的問題解決了!

現在背帶的部分集中成一條結實的纜繩,從後接到背部翼膜與身體連接的終點,往下與胸前延伸的固定帶扣在了一起,非常符合龍體工學。

法貝路希伸長脖子,用很極限的方式轉頭打量自己的模樣。

噢,老天,他像極了一隻導盲犬!非常有「在職」感!

而且這件背心就像他以前在家常穿的那一件,只是它是用皮革交織而成的不是羊毛,結構也方便人類可以在上頭攀爬移動,背後和胸前都有貨物網跟行李束帶,背上的乘坐區還增加了安全帶跟皮革扶把,甚至有個可以收納的遮陽棚!

安茲塔人驕傲滿足地叉腰大笑,說就算是那些渡海來度假的貴族遊客都絕對不會挑剔了。托魯克一聽,一拳搥在掌心,大吼一句──

「就靠這個賺錢啦!我要去跟族長說,然後笑死他!」

唔,載著遊客繞上兩圈好像不是很難的事情。

法貝路希的思緒一路朝觀光吉祥物的方向前進不回頭。

瑪拉過來了,扯著托魯克的耳朵把他拉走了。

聽說巡邏的安茲塔人發現附近有狀況,所以召集了一些人,來送背心的安茲塔人們也跟著瑪拉走了。

瑪拉離去前,告訴法貝路希可以到昨晚的大湖附近看看,那裡除了莫拉魚還有很多大型動物。

想到自己再也沒有早餐店準備好的熱騰騰食物,還有冒險團的例行獵物,饑餓感驅使法貝路希認命地起身,開始自己的第一次單獨打獵。

希望不要跟處女戰一樣蠢就好了。

他甩甩頭,鼓起勇氣,在心裡告訴自己道:「法貝路希!你已經不是小孩了,你要學會獨立,即使是在一個超野蠻的荒野!」

重振好心情,法貝路希一路朝小山走去。

安茲塔人看見黑龍要去獵食,不約而同撲出去扯住想跟上的孩子,接著把他們栓在了樹幹或帳棚上。

我是戰龍!我要重振龍風!

黑龍昂頭,用威風凜凜、信心滿滿的姿勢小跑步出發了。

看著黑龍輕盈的小跑步姿態,綁好孩子的羊皮捲回頭,朝平底鍋說道:「我堵一桶奶酒,今天晚上老大會因為大黑餓肚子而被瑪拉扔進蛋龍糞便裡!」

「我賭兩桶,今天中午就會發生了!」

兩人嘿嘿壞笑。

法貝路希保持著自己製造的好心情,一路輕盈地朝山丘小跑步。

不過就是不要把動物踩扁,拍飛就可以了,他能自己做到的!或許他還可以構想一份關於《獵食過程》的文章?

撇去他現在拿不了鋼筆不談,一想到寫文章法貝路希又覺得人生充滿了光輝。

黑龍上了山,他這次小心翼翼地不再撞歪任何樹木,學著一隻大貓的姿勢,「歪七扭八」地鑽進樹林裡。

找了一個順眼的地方,法貝路希停下來,開始打獵的第一個步驟:氣味。

他將這個步驟分成上下左右前後的方向,然後在每個方向又細分了四個角度,迎著風,放大鼻孔,一面回想過去聞過的種類,一面從正前方的上中下聞起……

唔,有酸酸而且乾乾的氣味,可能是鼠類。

好,換右邊——有點臭,帶著尿騷味,濕濕的腥味,可能是犬科。

再換左邊——有濕潤的植物,還有濃烈的腥香……覓食中的鹿類!

完成了第一個步驟,法貝路希感到非常振奮。

他甩甩頭,讓自己冷靜一點,進入第二個步驟:垂頸將鼻頭貼到地面上。

黑龍一路聞著氣味走向樹林深處。

如果戰獵巴魯在這裡,他會因為看見一頭黑龍像狗一樣聞著地面而想給自己一斧子。

法貝路希貼著地面聞,跟隨著痕跡,例如被嚼過的濕潤嫩樹芽、濕土中的蹄印……噢,不管看見動物的足跡幾次,法貝路希都覺得好新鮮。

「是動物的腳印耶!」這句話老是盤旋在他的腦海裡,像個幼稚的孩子一樣大喊大叫。

法貝路希放輕腳步追隨痕跡,當氣味越來越濃烈後,他忽然發現自己卡步驟了。

第三個步驟通常交給冒險團負責,因為法貝路希太大隻了,永遠都會讓獵物先發現他。

冒險團會叫黑龍待在原地,由團員打頭陣,將獵物趕向黑龍。

所以,現在自己到底是要繼續前進,然後追著可能一直移動的獵物聞,迷失到未知的地方,還是要回去喊人……回去喊人太丟臉了,駁回!

法貝路希茫然地貼在原地,彷彿看見了人生岔路。

再度想起了隔壁鄰居的花貓。

那隻花貓追對面鄰居的松鼠寵物的方式,就是立刻撲上去,直到追到手為止。

就像他在學院中經常聽到的一樣:「追女朋友就像貓追老鼠,拼命追就會有希望!」……法貝路希一直對這個理論抱持懷疑態度。

但他想不出其他辦法了,既然有方案,他的研究精神就不會讓他中斷手上的事情。

法貝路希做好準備。

貼身收緊翅膀?完成。

四肢關節靈活?沒問題。

龍角上面有沒有卡東西?沒有!

黑龍聞好方向,砰砰砰地跑起來。

鳥巢從樹上飛出去了、小樹苗從土壤裡飛出去了,連無尾熊都變成了一道空中的拋物線。

視野中後退的樹林景象裡,法貝路希看見那隻在「地震」中彈來彈去的雄鹿了!

他好開心,他撲上去。

雄鹿被土石流沖走了。

法貝路希大感不妙,用狗扒式四處挖起來,除了一堆樹根與土壤,法貝路希再也沒看見那隻雄鹿。

黑龍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像被砲彈打到的樹林,覺得有點淒涼……好吧,他的報告也不是沒有被打槍過,而且現在「只是」打獵而已!

再接再厲,法貝路希重新回到第一個步驟:把空氣當成棋盤,一格一格地重新聞。

可能是因為剛才引起的「地震」,法貝路希沒再聞到新氣味了,而且土壤與植物汁液的氣味越來越濃厚,他決定換個地方重新他的打獵步驟。

他抬頭,打算看看太陽方位好辨認方位。

……咦?那是烏雲嗎?

法貝路希用左掌揉揉左眼,再用右掌揉揉右眼。

噢,那不是烏雲,那是黑煙。

法貝路希鑽出樹林,隨著黑煙的來源移動視線,看見遠方的部落。

安茲塔的帳篷群邊緣有一處冒著濃煙,火焰代替了帳篷的彩色圖騰,連哨塔都變成了火炬。

放養的蛋龍四散奔逃,安茲塔人在驅趕幾個看不清的晃動黑點們,無論那些東西是什麼,牠們都在攻擊蛋龍,而且與安茲塔人打了起來!

空氣中有輕微的燒焦味,可能還有血腥味。

一種冰涼壟罩住法貝路希,像是突如其來的現實,狠狠地把他嚇呆了。

這裡沒有警備隊、也沒有曉徽教廷、更沒有軍隊,他唯一可以依靠的部落正在災難中……他為什麼要想著求救的事,他明明就能幫忙。

法貝路希瞪著部落的方向,跨出步伐──

刮骨般的低嘯傳入耳中,幾頭小東西擋住他的去路。

法貝路希停下腳步,才剛看出這些大膽的小東西長著羽毛,一口尖牙,忽然就感覺到有好多生物跳到自己背上。

法貝路希大叫,直立起來甩動身體,這些生物抓緊了他身上的背心,沒有一隻被他甩下去,胸前和背後開始有刺痛的感覺,這些東西在咬他!

有一隻撲到他的鼻子上來,法貝路希又慌又怕,胡亂噴氣將對方甩到地上,那個小東西滾了幾圈翻身起來。

——迅猛龍。

牠們觀察黑龍很久了,有信心拿下這個沒有威脅性的傢伙,對方身上有傷,而且體型過大,對牠們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肥肉!

沒有跳上來的迅猛龍戒備地徘徊在一段距離外,對法貝路希發出挑釁般的呼嘯,跳上來的迅猛龍則用腳爪鉤住了皮革,前肢爪尖也狠狠插進龍毛裡,穩穩地趴在黑龍身上撕咬,而且專挑舊傷位置。

已經癒合得幾乎像新生皮肉的痂被撕開,迅猛龍還不停地往內翻,讓每個傷口達到最大出血量。

好痛!法貝路希的腦海中只有這個感覺。

他剛扯下胸前的迅猛龍,剩下的全跳到背上去了。

他用背脊去撞樹幹,可是迅猛龍又躲進了翅膀的死角。

他倒下打滾,迅猛龍在他身上跳躍攀爬,一點傷亡都沒有。

一頭迅猛龍飛躍般地跳上他的頸子,奔上龍眉張嘴對著龍眼咬去……





圖檔







托魯克一揮石錘,打飛了一頭迅猛龍。

那頭迅猛龍在地上踢了幾下腳很快又爬起來。幾頭跟狗一樣大的迅猛龍輪番攻擊托魯克,不是被揍上一拳就是被一槌打飛。

牠們在拖延時間。

只要把這些人類拖住,少數的同夥就能趁機咬死許多竄逃的小蛋龍,甚至還能殺死稍小的成年蛋龍。牠們不挑大蛋龍,因為殺起來太慢。

前線的安茲塔人成小組與迅猛龍對抗,後方的男人則掩護女人與小孩撤走。

他們以極快的速度打包帳篷丟到拖車上,讓情緒還算穩定的領袖蛋龍拉上車子,吸引蛋龍群集中跟隨車隊集中,減少落單。

瑪拉甩動一捲皮毛,打飛一頭想跳上車咬小蛋龍的迅猛龍,擠在車上的小蛋龍縮成一團尖叫,有幾隻被同伴擠出了車緣掉下地面。

一頭迅猛龍從側面衝出來,咬上兩隻轉身就跑。

「鍋巴、鹽巴!我要失去耐性了!」族長甩著寬劍大吼。

「平底鍋!平底鍋!」鍋巴朝同伴叫道:「我需要一根法杖!」

一根短杖在空中轉著圈朝他砸來,剛扔出短杖的平底鍋抄起一個平底鍋對著迅猛龍的身體就是一記平底鍋——

「砰!」

平底鍋沒凹,迅猛龍的左前爪軟軟垂下。

圍著車隊站成五角的冒險團員舉高法器,一手搓碎材料。

不准進來,我踏足在你厭惡的事物上。不准進來,因為我是土地的主人,我不歡迎你、我不邀請你。在我打開大門以前,你不准進來。

一片彷彿蛋殼的圓罩浮現,朝大部分的車隊與蛋龍壟罩下來。

隔離罩下降得很慢,安茲塔人努力在魔法完成之前將能逮到的小蛋龍或小孩扔進裡面,來不及進去的就集中在一處。

迅猛龍們已經逮到了一些小蛋龍,牠們不把力氣花在安茲塔人身上,因為就算殺了或傷了這些人類也不能當成食物,安茲塔人不會讓牠們有機會拖走任何一人。

相比之下蛋龍好獵殺多了,落單的蛋龍會亂竄,也方便咬走。

蛋龍首領昂昂叫著,試圖把族人全都喊回來。

安茲塔小孩拉出幾頭蛋龍,一踹牠們的屁股,口裡呼嘯著指令。

三頭大蛋龍聽見指令馬上冷靜下來,朝車旁的迅猛龍衝去,一雙前肢扣住對方的肩膀,腦袋往後一彎,給迅猛龍來了一記頭槌!

迅猛龍被放開後失去平衡,在地上踢著腳卻站不起來——蛋龍的頭骨質量比牠們的高,被狠狠一撞牠們就很難回過神來。

大蛋龍跳上去,就是一頓踩踩踩。

「阿普斯在上!」族長再度打飛一隻迅猛龍,一手抄起瑟瑟發抖的小蛋龍往車上拋,「我知道我們今年走晚了,但是這群傢伙怎麼來得這麼快?」

「對啦!才晚上半個月,因為臨走前冒險團接了個大案子!」托魯克撞開一隻迅猛龍,「我覺得我們幸運多了!這群迅猛龍的數量真少!以前可是有快四十隻呢,今天我看看……才十五隻!」

「這群聰明的東西怎麼可能不集體行動,剩下的一定也在附近,守好蛋龍跟車子,牠們一退我們就離開!」

「托魯克!大黑不見了!」

瑪拉大喊著,手上忙著分發火把。

安茲塔人拿到火把立刻插在車架上,讓迅猛龍打消對車上小蛋龍的主意。

托魯克一聽,神情整個不好了——

他告訴大黑去打獵的方向好像就是這群迅猛龍來的方向。

迅猛龍已經收穫了幾隻小公蛋龍,小母蛋龍第一時間被安茲塔人藏得很好,沒有失去任何一頭。

即使迅猛龍們還能繼續攻擊,忽然間,牠們像感受到了什麼一樣,整齊劃一地退了,有的甚至將嘴裡的小蛋龍拋下。

托魯克還在疑惑這些傢伙為什麼放棄了,忽然感受到地面的震動……

朝小山的方向一看,黑龍正在往他們這裡疾奔!

他心下一喜——太好了!

看黑龍氣勢洶洶衝過來的模樣簡直凶神惡煞,這些迅猛龍一定是給黑龍通通嚇怕了……

黑龍跑近了,但他嘴裡喊的不是威猛的咆哮而是淒慘的哀號。

法貝路希痛苦地狂奔著,身上爬著滿口是血的迅猛龍群,從部落不遠處奔過,剩下的迅猛龍追上去,跳上尾巴與大腿,像群老鼠一樣淹上黑龍的身體。

幾頭迅猛龍趴在龍頭上,想弄瞎眼睛。

蛋龍冒險團呼喊著法貝路希,但是在劇痛中恐慌的法貝路希根本聽不見,他只聽得到迅猛龍的咕嚕聲,與牠們撕開傷口的聲音。

「打下來!會魔法的快去幫他!把那群東西打下來!」

族長揮舞著寬劍怒吼,接著丟下武器搶過一副弓箭,跳上自己的蛋龍,策龍追去,安茲塔人們也找到自己的蛋龍跳上去,帶上弓箭與火把。

法貝路希很累。

除了失血,也有飢餓的關係。

昨晚的魚早就消化光了,而他又在小山裡耗了一中午,又餓又渴,再衝刺了這麼長的距離,更別提他中途痛得滾倒幾次,體力大量消耗。

即使痛到幾乎失去理智,但法貝路希還是記得不能倒下,因為一倒下掠食者就更有可能爬到牠們想要的位置,所以他一路努力地朝部落跑來。

雖然他成功跑到部落了,但卻停不下來。

迅猛龍的傷害像鑽肉的鉤子,活生生地撕開皮肉,他已經接近發狂,只是一直跑著,隱約在風聲中聽見安茲塔人的呼喊,但是聽不清也看不清。

眼邊的迅猛龍不知為何停下攻勢,法貝路希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想停下來,但是本來就不習慣疾跑的他瞬間失去平衡。

瑪拉哭喊道:「不、不!大黑——不!」

安茲塔人拉緊了蛋龍韁繩,勘勘停在崩塌的土地邊緣。

黑龍帶著一身的迅猛龍隨著一片崩塌的土石被沖下裂谷。

他在土石中翻滾,那些迅猛龍也一同滾下去,他們被沖下峭壁,黑龍在空中翻了好幾圈,直直落進谷底。

法貝路希看見旋轉的天空,也看見兩側的峭壁向天空合攏。

他什麼也沒來得及反應,甚至沒有想到任何關於冰雪大陸或者山洞前的事情,那片旋轉變成了意識的水渦,把他給吞噬了。

安茲塔族長急急下龍,小心地探到裂谷邊緣向下望去。

一動不動的黑龍身邊有許多小點逐漸包圍過去,接著一擁而上……族長抱住衝過來的瑪拉,部落女人掙扎著想要過去。

「安立德!讓我過去、放開!」

「瑪拉,不要看。就這樣吧,不要看。」

裂谷中,女人的哭聲來回飄搖。

迅猛龍們大多摔得不重,黑龍的背心與翅膀很好地保護了牠們,只有兩隻摔死,因為牠們在龍頭上,沒有皮革綁帶可以固定身體。

迅猛龍們緩緩起身,甩甩頭,梳理一下羽毛,恢復了精神。

大餐就在眼前,牠們依照習慣小心地包圍上去,在確定黑龍沒有反應之後,跳上龍驅,就要撕開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

一隻迅猛龍慘嚎一聲。

剛撕開的血肉突然分裂,一道殘影甩過,纏住牠的頭與身軀。

黑龍的傷口一張,吞掉了牠。

迅猛龍們長聲咆嘯。

黑龍的頭顱、四肢、尾部猛然爆裂,但一點血也沒有濺出來。

龍軀失去形狀,轉變為十數條肉藤組織。

迅猛龍四散奔逃,血肉絞成的組織藉著高速變形方式的活動,鋒利的末端在眨眼間切開牠們,緊緊逮住剩餘的迅猛龍,將牠們拖進翻騰的血肉組織,那兒有個傷口般的扭曲大嘴……

裂谷趨於寂靜,黑龍重新出現,依舊死寂並完整地躺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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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賢者拿起他剛煮好的茶。

裡頭飄著濃郁的部落茶香,顏色各異的香料渣與草末在杯中翻滾,又稠又濁。他剛要噘嘴親吻杯沿,好似突然聽見了什麼,停下動作。

賢者發呆般地傾聽了一會兒,繼續他這個月以來的口頭禪。

「好好作夢,法貝路希──好好地。」

他低低唱起歌來,一手就著草紙與樹炭。




龍之地有一座荒山,

群龍駐守,麟毛閃爍。

峽谷裡有猛烈旋風,

野牛疾奔,黑曜璀璨。

穿越銀色濕冷荒霧,

金皮的龍王住在山巔上,

漆黑的邪龍住在荒地外。

火炬般的枝枒燃燒,

海潮拍打陡峭山壁,

龍火吹襲高山峻嶺,

去無法跨越的深淵,

到暮色金光的深處,

乘上時間河流之舟,

自願交出手中船舵,

不可說之處的回聲,

將前來與你做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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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資料:迅猛龍其實沒有侏儸紀公園裡面看到的那麼大,大概跟狗差不多。電影裡面看到的體型是盜龍,而迅猛龍屬於伶盜龍(光字面意思就說牠是小隻的),介於中間的是恐爪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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馳龍科(Dromaeosauridae)又名奔龍科,裡面是一群看起來很像侏儸紀公園的小藍的一群恐龍,有大有小有毛有禿(?)。在非正式的用法裡,牠們通常被稱為「盜龍」。

迅猛龍在馳龍科底下的迅猛龍亞科的迅猛龍屬,迅猛龍亞科通常被定義為:「馳龍科中,較接近於迅猛龍,而離馳龍較遠的所有物種」。

但馳龍科的內部分類是經常更改的。在最初建立的時候,迅猛龍亞科只包含迅猛龍一個屬。後來研究則包含了其他屬,通常為恐爪龍與蜥鳥盜龍。但是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想來補充資料

我本來想用體型在中間的恐爪龍,可是又覺得法貝路希一定齁不住(對主角超沒信心),所以改成了小小隻的迅猛龍,雖然這樣我就覺得安茲塔人跟牠們打起來的場面就沒有了帥炸的元素。

之後的大百科我會把這次出現的迅猛龍完善為「安氏迅猛龍」——雖然這個名字好像老早幾個月前就被我放進目錄中了,可是大百科的更新進度頗慢(抹臉)——定義為一種可以在獵物身上奔馳的靈活迅猛龍,腳上的爪爪更可怕,然後體型再比迅猛龍大一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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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22日, 01:01

八章、傾盆大雨





滴滴答答。

哥哥、哥哥?

滴滴答答。



「什麼?」

「哥哥,醒醒,父親給你寄了封信。」

「我這就起床。」

滴滴答答。



「哥哥,父親說什麼?」

「他要讓哈利再過來住幾天幫我看門,然後……母親生病了。」

「哥哥,你要回家嗎?」

「……。」

滴滴答答。

雨水很討厭。

每當下雨,窗戶就會結冰,上頭會爬滿冰網,往外望去濛濛一片,好像這個世界只剩下屋內。

雨聲滴滴答答,它們沖掉霜,又凝結成霜。冰雪大陸很少這麼吵,因為雪總是吸收聲音,一但落雨,連雪都不安寧。

雨水像扭動的血管一樣啃食窗戶。

他又聽見了那聲雷響般的大吼。


我要醒過來!

……噢,該死的。誰又沒關燈?

在睜眼之前,他忽然感覺熟悉——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腦海沒有其他思緒,首先接受到的只有醒過來的知覺。等他真正回過神來時,已經盯著裂隙中的天空看很久了。

法貝路希側躺著,頭顱略斜,一側的眼睛正好對著天空。

裂谷外陰沉黑暗,灰色的雲快速流過,夾帶溼氣的風在裂谷的裂隙嗚嗚作響。幾滴冰涼的雨水啪搭落在眼球上,把他冷回神了。

滴滴答答。

法貝路希眨眨眼,緩緩抬起頸子,移動重心從側躺變成正臥。

他轉動頭顱,茫然地張望四周。

沒有血、沒有迅猛龍、也沒有安茲塔人。

四周的地面像被什麼給鞭過,留下像爪痕的刮痕,還有狂亂的軌跡。

他所躺的位置凹陷,蛛網的裂痕從身下延伸出來,砂土呈放射狀散開。

他記得他摔下來了。

然後呢?

為什麼只剩他了?

「瑪拉?」

法貝路希出聲呼喊,裂谷中迴盪著他雷響般的茫然嗓音。

「瑪拉?……裹腳布?鍋鏟?鍋巴?鹽巴?陽光?羊皮捲?」

他有些遲緩地起身,在原地轉了幾圈,觸眼所及除了被大自然剪切過的岩層,再也沒有其他東西,地面上長著稀疏的耐乾植被。

「平底鍋?鳥窩?杉木桌?蘿蔔?秤坨?……托魯克?」

黑龍茫然四望,幾番踏出腳步,結果只是在原地轉圈。

他的聲音已經有些發抖了。

「蛋殼、陶坯、柴火灰!」

裂谷連綿得看不見盡頭,法貝路希抬頭看向自己摔下來的方向。

那裡的裂谷邊緣塌陷了一塊,像一攤平滑的流沙、靜止的傾洩瀑布。

法貝路希扭頭打量身上的背心,有些破損,但沒有迅猛龍,上頭沾了許多血跡,身上不痛了,詭異的是新傷跟舊傷也沒了。

他鬼使神差地聞了聞自己後背……只有血腥味跟迅猛龍。

小雨細細綿綿,像過重的霧氣下沉,飄在裂谷中。

寂寞與失落壟罩住法貝路希。

他又是獨自一人了。

沒有火堆、沒有笑鬧聲、沒有食物香氣。他不應該對這種感覺感到陌生才對,在遇到安茲塔人以前,他一直獨自居住不是嗎?

窗外總是雪落無聲,只有壁爐內有柴火小心翼翼的燃燒聲。

法貝路希想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已經習慣安靜了,但是裂谷中的死寂像某種喧囂、轟然巨響的安靜,震聾了他的世界。

寒冷在灼燒他。

所以呢?這就是他的人生嗎?就這樣?

沒有成堆的書本、暖氣地板、老是被雪弄溼的衣角、或者期刊說的長期缺乏運動猝死桌前、每周都要苦惱翹掉教廷祈禱的藉口……

而是重傷垂死、餐餐血肉、野外排泄、摔下深谷,以及赤棘龍、迅猛龍、蛋龍,還有火焰角羊?而且還會繼續增加下去?

他願意從書上看到很多這樣的世界,但是從來沒希望過自己涉足其中。

「我想回家。」法貝路希對著天空說道:「我真的想回家。」

「我保證我會每天出門散步,我保證我不會再忘記爐子上頭燒著水,我會買幾棵樹苗回來種在院子裡,每天澆灌它。」

法貝路希仰著頭,瞪著雙眼,好像能從天空中看出什麼回應來。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掉下來的,你可能是神、或是某種我不知道的東西,如果我得罪過你,我很抱歉,對不起!但是求求你,讓我回家吧!」

他的疑問就像人生中的某些事一樣,永遠不會得到解答,你只能瞪著它,看它繼續流動好像在說:「你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

法貝路希垂頭喪氣。

縱長的裂谷像一道神劈下的刀傷,深且破。峭壁之間有些窄小的岩層,長著稀疏的植物或藤蔓,長久歲月沉積下來的獸徑蜿蜒在草木間。

法貝路希踩著黃沙,沿著草地走,裂谷外的天空看起來像幽緩流過的黑色河流,陰暗中偶爾有幾許洩下的陽光。光點在黑龍身上掠過,什麼也沒照亮。

烏雲低得快要傾洩進裂谷,翻滾奔流。

風聲獵獵、雷聲填填。

傳奇大陸的季節正在變換……

雨季要來了。

黑龍找到較為緩和的岩坡,觀察上方的岩層形狀後,開始攀爬,太陡峭了,他爬了一會兒就滑下來了。

陰雨綿綿,溼滑的峭壁上有水流下,變成一道又一道的迷你瀑布。

植物在灰暗的天氣中逐漸鮮豔起來,顯現飽和的綠色,彷彿生命力由內而外撐破。空氣冰冰涼涼的,法貝路希深吸了幾口氣,繼續找下一個攀爬地點。

他牢牢記住了自己摔下的方向,即使越走離部落越遠,但他知道走遠路是唯一的近路,所以他繼續沿著裂谷走。

黑龍茫然的緩步身影在溼氣中逐漸遠去。

大雨滂沱。

安茲塔部落的原址一地狼藉,土壤中被踩進陶罐碎片、折斷的羽毛,雨水拍打在小蛋龍的屍體上,幾座燒焦的帳篷被遺留在原地。

法貝路希徘徊了很久,也直立起來觀望遠方過。

除了濛濛冷雨,他沒再看見任何人。

安茲塔人走了。

他們遷徙了,沒有帶上黑龍。

寒冷繼續灼燒法貝路希,令他沒有更加難過的是:他們只是走散了而已,並不是刻意拋棄他。

安茲塔人不會放棄他的,也許是走了另一個方向下去裂谷?

一想到這裡,法貝路希趕緊轉身,跑往裂谷方向。

大雨造成視線不佳,水氣飄散在空氣中。

他到了一開始失足的裂谷邊緣,小心地探頭往裂谷望去,腳下的土壤微微鬆動,他趕緊退回來。

也許安茲塔人還在下去裂谷的路上?

或者他們被大雨給阻擋了,所以先在某處暫時紮營?

他是從裂谷南方的方向上來的,也許安茲塔人走的是裂谷北邊?

法貝路希突然急切地希望自己懂飛行,這樣就能從空中找到安茲塔人的蹤影,並快速地呼吸,吹散一大片雨幕。

他轉身退回土地較結實的地方,開始嘗試揮舞翅膀。

才拍了幾下翅膀(還拍到自己臉上),除了把身體平衡攪得亂七八糟以外,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噢,他真傻,滑翔翼本來就不能振翅起飛。

書上的滑翔翼原理是什麼?

好像是在特定的角度中得到上升氣流?

……可是他又不是學物理的,他最多只會折風箏。

即使他沒學過物理,也知道天候惡劣的情況下升空一定不是好選擇,何況他還是一個飛行生手。

部落原址遺落了很多東西,出於安茲塔人有可能回來的渺小期盼,法貝路希開始整理遺落物。

他首先輕輕地將小蛋龍從泥水裡扒了出來。

小蛋龍太小了,所以他將屍體連土一同挽起,一爪子在地上挖了一個坑,用小指將小蛋龍挑出來,輕柔地推進坑裡去。

法貝路希想起以前埋過的一隻阿茲曼冰崖鴞。

那頭純白的美麗貓頭鷹拖著半隻撕開的雪兔倒在雪堆中。

牠是疲憊而死的。

阿茲曼冰崖鴞帶著獵物每飛幾百公尺就必須落地喘氣,當年鼠類數量減少,而幼鳥每一餐都不能缺,牠很心急,抓著半隻雪兔低空飛行,努力地拍動翅膀,但最後仍舊滾落在地。

冰崖鴞繼續掙扎,但是在牠停止拍翅以前,牠沒再飛起來過。

法貝路希從窗內看見牠,於是開門出來,跳進雪堆裡,但是阿茲曼冰崖鴞已經死去了。法貝路希將牠埋在院子裡,連同那隻雪兔也埋了。

他脫了手套,一手的雪水,凍得指尖發紅。

在掩土前,他輕輕摸上阿茲曼冰崖鴞的白色羽毛,可能是因為冷掉的關係,手感沒有想像中柔軟,而且羽毛雜亂,羽管七橫八豎。

掩上僵硬的凍土後,他的手冷得有些沒知覺了。

小蛋龍的墳像蟻丘的土包,又像摔落地面的扁掉麵糰。

安茲塔人遺落的零碎物品挺多的,像是只剩一部分的工具、破開的毯子、還有容器破片。法貝路希收攏一些器皿碎片堆在墳包周圍,圍成一圈。

忙完了所有他能忙的事情,收拾好垃圾、壓實翻開的土,甚至用帳篷剩餘的布料折了一個垃圾桶後,大雨依舊沒停。

沒有書、沒有人、也沒有地方去,他還能做什麼……

法貝路希臥下來,把頭塞進翼窩底下,瞪著眼睛開始數雨聲砸在翼膜上的啪搭聲。啪搭啪搭……啪搭啪搭……

也許會有人回來吧?也許吧?

啪搭啪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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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風輕撫翼下。

阿古塔斯微抬翅膀,徐徐降落在岩穴旁。

他沒有慢下來,步伐接替了降落,邊走邊輕緩地收起翅膀。從雲上帶下來的霜化成水珠,溼潤了他的身軀。

阿古塔斯在岩穴內吐下一直銜著的半珠樹叢,冰冷新鮮的莓果滾落。

這些點心本該給予的對象不在——那位說嘴饞,拜託他飛上半個月路程去海島上採莓果的龍王——不在!

噢,龍王外出什麼的他才不生氣呢……阿古塔斯噴氣。

可是岩穴裡頭幾乎沒有龍王的氣味這就讓他很生氣了!

他們怎麼能這麼蠢,在龍王重傷以後居然還會再度被支開,一想到那些不知道飛到何處去替龍王「辦事」的同伴,阿古塔斯實在很想踩爛莓果樹叢,然後再給龍王一記過肩摔。

他再度甩頸噴氣,轉身走出岩穴,坐在懸崖邊開始等合適的風向吹起。

一但北風吹來,他就可以出發了。

啪搭!啪搭!

護衛的尾巴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地面……

啪搭!啪搭!

「吼茵,阿古塔斯在做什麼?」附近山峰上的幼龍問著身旁的母親,「他一直在尾擊地面,那是覓食訊號的一種嗎?」

母戰龍垂頭告訴他說:「不,那代表王要挨揍了。好了,你到底什麼時候要跳下去?」

那孩子被吼茵巨大的身軀擠在懸崖邊,他乖巧地(而且緊緊地)貼著地面,不斷朝自己的母親搖尾巴。

「我覺得現在不適合起飛……我是說,今天一整天都不適合起飛呢,我在早上的袋鼠內臟中看見啟示了,它叫我改天再飛。」

吼茵慢悠悠地接話道:「你如果不跳下去,我保證我以後都不打你了,在你跳下去之前,永遠別想我打你。」

幼龍的耳朵猛然豎起,整個龍無比震驚。

「永、永遠不打我?不會再給我一個能令我翻滾的巴掌、還有把我打上山壁的尾擊?」講到最後,他甚至難過得快哭了。

吼茵點點頭,繼續用龐大的身軀將幼龍擠出懸崖。

「我看不起不願意進行自己第一次飛行的戰龍,我連成年禮的上勾拳都不願意給你。在你會飛之前,會打你的只有那些軟綿綿的其他孩子了。而且我會告訴巴菲烈,叫他一輩子逆舔你的毛。」

「不!我不要被逆舔一輩子!」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跳下去?」

「唔、唔……可是如果我摔死了,我就永遠都沒機會被打了……這麼說來……咦,好像沒什麼差別耶?」

「對,沒有差別。」

幼龍忽然間興奮起來。

「那、那……我會像阿古塔斯那樣的……」

吼茵打斷他。

「不,你不會。『翻滾俯衝』跟『急轉彎』你可以在成年以後試試,而且我保證你會像其他想嘗試的戰龍一樣摔斷翅膀。記住,你是一位戰龍,你只有滑翔翼。」

「阿古塔斯也是戰龍……」

「對,但他是龍王護衛,他可以在天空上把王踹下來,你不行,所以,你要給我跳下去了嗎?」

「今天早上的袋鼠真的很好吃,你去哪裡抓的?」

快跳。

「也許我應該等下一輪弱一點的風?」

快跳。

「昨晚的龍窩有點不夠熱,吼茵你有頭續嗎?」

「我他龍的怎麼會知道,快跳。

「吼茵,孵蛋是什麼感覺?」

母戰龍翻了個白眼。

「不會飛又是什麼感覺?膽小龍。」

幼龍站起來,沖母親嚶嚶低吼道:「我才不膽小!我是下一個征服峽谷旋風的人選——呀呼呼呼!」幼龍鬼叫著滾下去。

他一不貼緊地面,翅膀下就進了風,直接摔出去了。

吼茵涼涼地接話道:「對、對,先征服你的落山風吧。」

掉下去的幼龍一面「呀呼呼呼」地尖叫(或者只是興奮的慘叫?),一面被風被吹走了。

母龍繼續臥在原地醞釀情緒,等著兒子回來時送他一記完美的直拳。

他一定會超喜歡!她的直拳連雄龍都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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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林特。」穿長衫的長者呼喚他。「我們必須談談。」

法貝路希放下傘,抖開上頭的雪。

他穿著有母親刺繡的羊毛馬甲,紮著北方民族特有的腰巾,右眼窩中卡著的單眼鏡片上幾滴融雪滑開。青年抬頭,撥開眼前缺乏修剪的頭髮。

「教授。」




法貝路希在翅膀下睜眼。

抬起一隻耳朵聽了聽,外頭只剩滴水聲。

雨下完了。

龍身捲縮的位置積了很多水,四肢陷進泥巴裡,當他把頭從翅膀窩裡拉出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泡觀光旅館會有的那種泥浴。

法貝路希沒有睡很久。

他昨天昏迷到晚上,忙了一半夜,黎明時雨停沒多久他就醒了。

陽光正好從山丘外探頭,把半邊天空照得灰黃。

他仍然有點倦意,一沒了安茲塔人與書本,他的早晨就沒了活力。

頸腹拖出了許多泥水,讓他感覺有點重重的,花了一點力氣才從泥巴裡爬起來,翅膀沾上不少泥,尾巴也垂得無精打采。

他抬起左後腿踢了踢,再抬起右後腿也踢了踢,爪尖濺下的泥水噴上半乾的地面,但並沒有讓他更乾淨,而且他踢完才發現自己剛才的動作蠢透了。

丘陵的景色變得鮮豔,再也沒有大雨中那種單調的灰色。

轉了轉脖子,三百六十度的景色衝進視野中,使他暈得一個踉蹌。

法貝路希在原地搖搖晃晃了幾分鐘,重新習慣龍的視野,像鬥雞眼一樣把眼珠固定在前方,幫自己建立接近人類的視覺。

他瞪著空無一人的部落原址好一會兒,想起昨天的遭遇,心情低落了點,但沒有昨天糟糕。

「早安。」法貝路希開始對空氣自言自語,並且深呼吸,「乾淨的空氣,而且不會結冰,法貝路希,想要吃早餐嗎?」

噢!確實有點餓了。

他昨天什麼都沒有吃,還以為今天會有點不舒服。

說到進食,雖然書上說有些龍兩三天吃一次,但他一點也不想實驗戰龍到底可以幾天不吃,冒險團每天餵他,而且他也習慣一日三餐。

一用輕鬆的語調對自己講話,感覺就好像創造了某種事實一樣,整個龍鎮定多了,而且孤單感消退。

糟糕,要是他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會不會變成某種神精病啊?

「好,我想吃早餐。」法貝路希甩甩頭,積聚的雨水從頭角繞成的頭冠中潑出來,濺起了一大片泥巴水花。

他繼續跟自己說話。

「你想繼續抓動物嗎?像昨天那樣?或者簡便一點,選不好吃的莫拉魚?」

不,莫拉魚長得好恐怖,還滑滑黏黏的,噁!

但是去湖邊漱口洗臉或許是好主意,他要努力把衛生習慣撿回來,雖然他已經不在意沒有牙刷這件事了。

「等漱洗完,就去找托魯克!」法貝路希點點頭,又甩下一大片水花。

他從泥巴裡拔出腿,往小山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朝陽就跟昨天的一樣,只是沒有了那種在沙塵中的模糊,在雨後的天空裡非常清晰亮麗。

法貝路希邊走,邊哼起歌來,走過的地方拖曳出一大串濕痕,還有巨大的腳印坑與尾巴溝。

他哼了老半天,才發現自己在哼教廷詩歌。

他想試試原住民歌,可是野歌的曲音複雜多了,或者說,很多部分根本都是即興唱的,龍的聲音沒有辦法做出那麼花俏的抖音。

話說龍會唱歌嗎?

他繼續哼教廷詩歌,黑龍的聲音低沉,沒有原身的半點清亮。

這樣的聲音讓他想到了曉徽教廷中的聖騎士合唱,他們總是用低沉平穩的聲音緩慢地唱著歌,莊嚴而肅穆。

法貝路希有點內咎。

他只有在自己有困難以及需要的時候,才會想到曉徽信仰。他對信仰有感覺,雖然說不上非常虔誠,不過在優先度上他經常把信仰往後擺。

唱完,法貝路希打了一個大哈欠。

低音能把所有歌唱成安眠曲,可惜他沒有回籠覺可以睡,他得出發去找安茲塔人才行,而且還要先餵飽自己。

法貝路希睡眼惺忪地跨入了樹林。

可能是雨帶來的清潔效果,樹林中的氣味變得很單調,其中有一種他沒聞過的氣味,還有植物散發的淺香。

他跨過樹叢,往記憶中湖的位置走。

快到了,那個冰冰涼涼,但可能不是很乾淨(幸好他現在不會拉肚子了),裡頭還有一堆嘴巴會變大的莫拉魚的湖。

黑龍低頭跨出樹叢,垂頸蹭到湖邊,用後腿坐下,盯著湖水看了一會兒。

確定下面沒有蓄勢待發的莫拉魚後,他把唇尖湊到湖面上開始吸水。

他邊吸,邊打盹,等到吸滿了水,直直揚起頭,發出響亮的滾水聲,接著轉頭一噴,打歪了一顆矮樹。

他又吸了兩次水,執行了左右甩頭、上下點頭,看起來超蠢的漱口動作。

漱口完後,法貝路希依舊睡眼惺忪,甚至懶得睜開眼了。

他把鼻頭泡進湖水裡開始喝水。

解渴後,伏低身體,把整個頭塞進湖水裡。

一秒、兩秒……把自己的頭當成攪拌棒,在湖水裡晃來晃去。

覺得臉乾淨了之後,法貝路希抬頭做了一個參考自家狗狗的甩水搖抖,噴上湖面的水花像下了一陣小雨。

洗完臉舒服透了,法貝路希享受地閉著眼,仰天嘆息道:「天啊,以後找不到湖該怎麼辦……」

他要是有了眼屎,用爪子去摳會弄瞎自己嗎?

說到眼屎,把頭放在水裡晃好像洗不掉?

一想到這個,愛乾淨的法貝路希趕緊低頭,在湖水上左左右右地照起自己來。

湖水還在翻滾,法貝路希像自戀狂一樣盯著水面,一面狂眨眼想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眼屎。

湖水上面倒映出黑龍頭,搖動的水波中逐漸可以看清自己的紅眼睛,如果不搭配法貝路希平時無害的表情,這眼睛可能會嚇跑一堆人。

他也不是第一次從水裡看自己的倒影了,每次看都覺得黑龍可能有眼睛疾病,令他有點為自己擔心。

法貝路希頭低得幾乎要把眼睛貼到湖水上。

確認左眼沒有眼屎後,側頭換了另一邊繼續照——噢,不管看幾次還是覺得自己好帥!可惜的是他身上沒有花紋,黑得像塊炭。

湖水晃來晃去,逐漸平靜下來。

黑龍的倒影越發清楚了,還有亮晶晶的……一顆太陽?

水波中的太陽越來越清晰,形成了一顆龍頭的畫面——

看起來就像金色版本的自己。

法貝路希一秒垂下耳朵,好心情立刻萎了。

他的視線緩緩沿著金色倒影的方向延伸、再延伸……

一位暗金巨龍站在湖岸斜對面的轉角處,嘴裡叼著半隻還在拍尾巴的莫拉魚,半個身體被樹木給遮擋。

鑑於法貝路希對自己的熟悉,他立刻就確認了對方的品種也是戰龍。

陌生戰龍的表情無從分辨,因為法貝路希從來沒見過自己以外的戰龍。

對方的表情動都沒動一下,而且身上有被水潑溼的痕跡……看來在法貝路希到達之前他就待在這裡了,還接受了一番「洗禮」。

法貝路希的睏意席捲一空。

等等,那傢伙在那裡看多久了?

陌生戰龍看起來不像生氣,可是也沒有表現出其他情緒。

法貝路希的尾巴尖抖了抖,差點捲起來。

他該不會又闖入了什麼他不該踏入的地盤吧?這座湖裡有食物,所以也許是有主的?完了,赤棘龍事件要重演了嗎?

在法貝路希發楞的同時,湖岸上的龍也沒有做出其他反應。

兩位龍開始沉默地互看,空氣中只有莫拉魚拍尾巴的聲音。

在法貝路希確認對方不會像赤棘龍一樣衝上來攻擊自己以後,他保持著頭在湖面上的姿勢,揚起一個扭曲的笑容,語氣跟頸椎一樣僵硬。

「嗨?」

「……。」

「請問,這是你的湖嗎?」

「……。」

「好吧……呃,那麼,早安,然後,再見……」

法貝路希縮著身子退阿退,小心翼翼地伏在地面上,緩緩地倒退回樹林中。

當陌生戰龍一消失在視線裡,法貝路希立刻把低垂的頭揚起來,然後轉身(還不小心撞倒兩棵樹),邁腿開跑——

他的媽媽咪唷,他遇到龍了、他遇到龍了啦!

法貝路希瞪著眼珠子,保持上身僵硬但下身狂奔的姿態衝出樹林。

他的曉徽神!他遇到龍了!好大的、一隻龍!

呸,沒禮貌,是一位龍!

黑龍砰砰砰地一路奔回了部落原址,留下好大一條翻開的土壤在身後。

法貝路希緊張地呼吸著,感覺到自己胸膛深處的那顆心臟怦怦怦地狂跳。天啊,他遇到另一位戰龍了,要是對方想找他幹架他該怎麼辦?

才想著,身後就「砰」的一聲傳來巨響!

法貝路希扭頭,湖邊的金龍就站在他身後,剛收起翅膀,降落的狂風迎面吹來,撲在黑龍驚悚的表情上。

法貝路希瞪大眼睛,抬起下巴,深吸一口氣——

啊啊啊!那位龍跟來了、那位龍跟來了啊啊啊!

他會不會被打成菊花啊啊啊?

法貝路希發出短促地尖叫,一個爆退接著滾倒,滾倒後乾脆直接翻了一個圈,站起來繼續後退,而且越退身體伏得越低,直到撞上山丘。

法貝路希緊緊貼著山丘,尾巴捲成球球,縮成一團說道:「我不幹架,別找我!」

陌生戰龍優緩眨眼,仍然沒什麼表情。

法貝路希對他揮了揮前爪,像在趕狗。

「噓,走開!」

陌生戰龍開始有表情了,那種表情叫做「沉默」。

「去、去!」

「……。」

陌生戰龍打量著法貝路希,法貝路希盡量不去看對方的眼睛。

在許多生物認知中對視是一種挑戰行為,法貝路希覺得可能是因為他在湖邊直視對方的關係,所以對方不爽了。

他把視線放在金色的龍腳上,試圖挽回被打爆的命運。

對方忽然朝他跨出步伐……

「等一下!不准踩!」法貝路希忍不住大叫,金龍的前腳停在半空中。

法貝路希剛揚起的頭和耳朵一秒又垂下去,勇氣消耗殆盡。

他用僅剩的膽子,伸出尾爪指向地面,細聲解釋:「那個……是墳墓,不可以踩……」完了,他一定會被打爆。

陌生戰龍低頭,看見埋葬小蛋龍的墳包。

他收回了前腳,姿態展現著一種優雅與莊重,重新看向法貝路希,耳朵微微揚高了一點點,看起來像改變了心意一樣,身後尾巴輕擺。

「你叫什麼名字?」金龍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像溫泉,輕緩平和,而且聽起來有一副很好的脾氣。

「噢、噢……原來你會說話,抱、抱歉,我?我是法貝路希。」法貝路希趕緊回答,他不小心又望向了對方的眼睛,因為他習慣看著說話對象。

金龍沒什麼不良反應,於是他就放心著繼續盯對方了。

「你認得我嗎?」金龍忽然問。

法貝路希歪頭,覺得有一股愛心湧上來……原來這是一頭年老失智的龍?啊,真可憐,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不認得。唔,這位……老先生?或老夫人?如果你迷路了,我可能幫不了你……」法貝路希的緊張緩解許多,斜倚著山丘坐下,但眉頭依舊高高揚著,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老?」戰龍的鼻子發出像笑音的呼氣聲,接著說:「我們年紀差不多。」停了停,抬頸補充道:「我比你大上一些。」

我哪知道龍是怎麼分辨年齡的,我連自己現在年紀多大都不知道。

「好吧……」法貝路希接著說:「既然你不老……可是為什麼你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金龍好像噎了一下,他眨眨眼,尾巴晃了一個較大的弧度。

「我只是以為我們認識,不過我好像認錯了。」

「沒關係,我在附近也沒有看過其他龍,也許你可以換個方向找找看?」

金龍沒有回答,他低頭,看向了被黑龍出聲保護的墳包。

他眼中的光沉了沉,低聲問道:「這是誰的墳墓?」

法貝路希看向墳包,想起了那些可憐的小蛋龍、撲咬他的迅猛龍、以及離他而去的安茲塔人……落寞的心情淹沒他。

法貝路希垂頭喪氣,難過地回答:「那些是小蛋龍,我們昨天被迅猛龍攻擊了,但是迅猛龍沒有吃小蛋龍,所以我埋了牠們。」

金龍一聲不發地聽著。

「幸好迅猛龍最後都跑到我身上,所以沒有人死掉,不過我也找不到我的朋友了……被迅猛龍抓好痛。」

「你的朋友?」金龍的語氣帶了一點好奇與不可思議。

「他們是安茲塔人,蛋龍是他們養的,因為養蛋龍,所以冒險團也叫做蛋龍。我是托魯克的新團員,他雖然有點笨笨的,人卻很好……」可是、可是……

法貝路希忽然情緒潰堤,憋嘴,鼻孔撐大,一口氣大哭起來。

「可是我現在找不到他們了啦!」

「!」

金龍被法貝路希的眼淚嚇了一跳,爪子刮起地面,翅膀也警戒地拍開。

「大家都不見了——」黑龍哇哇大哭,眨眼拋棄了所有的理智與臉皮,任由軟弱淹沒腦海,將他成為黑龍以來的所有委屈與疑惑都發洩出來。

金龍快速地眨眼,下意識做了無意義的左右張望,最後小跑步過來,擔憂地站在黑龍身邊,好像這麼做情況就會改善一樣。

我想回家!嗚哇——」法貝路希繼續哭,什麼也不管了。

金龍開始在黑龍身邊左右左右地走起來,頭剛湊過去就縮回來,想碰對方又不敢碰。

「我想念瑪拉!我想念托魯克!還有裹腳布!鍋鏟!鍋巴!鹽巴!陽光!羊皮捲!平底鍋!鳥窩!杉木桌!蘿蔔!秤坨!蛋殼!陶坯!柴火灰!」

「……。」金龍來回走動的速度更快了,

「我想要平底鍋帶我去獵火焰角羊!而且我保證我不會再讓他們的衣服被吃光!我想要瑪拉幫我釣魚,我一直沒有跟她說她打死魚的動作超帥的!我還想跟托魯克說不要再吵配料的事情了,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辦法分我吃——」

黑龍的哭聲嚇飛了一群棲息在遠方林內的鳥,還驚走了許多小動物。

兔子與老鼠慌亂地衝出地穴奔竄,遠方的獸群快速地轉了個彎。

「都是迅猛龍害的!害我昨天沒吃飯,一直咬我、想弄瞎我、在我的新背心上面留下好多抓痕,又害我掉下懸崖、跟瑪拉他們走丟了!我討厭迅猛龍——」

金龍停下腳步,望向黑龍的身軀。

除了那個看起來明顯是人類手製的皮革裝備以外,黑龍的身體完好無缺,甚至沒有半點傷疤。

他稍稍後退兩步,有點戒備。

「你沒有受傷。」

「對啊?」法貝路希還在哭,「醒來以後傷口都不見了!好恐怖!戰龍都是變態嗎?」

「……。」

「我不要當戰龍!嗚嗚嗚!一天到晚想幹架就已經夠變態了,還會莫名其妙受傷又莫名其妙好起來,見鬼——我不想幹架,我想回家!」

「先、先別哭……」

「你不要找我幹架!我不打架!嗚嗚嗚!」

「好,不幹架。」

終於哭不出東西以後,法貝路希啜泣著安靜了下來。

他抽抽搭搭地,委屈地垂著頭,發出無法控制的嚶嚶鼻音。

黑龍身上的泥已經乾了,看起來超級落魄,徹底像透一個流浪漢該有的樣子。

法貝路希瞇著眼,一下一下地抽著氣,淚眼模糊的視線中,一抹金光湊過來,有個溫熱濕軟的粗糙東西擦過他的眼皮。

他愣了會兒,那東西繼續一下又一下地舔著他,從眼睛舔到臉頰上,再舔到下顎,又舔到了耳後。

金龍的舌頭濕熱濕熱的,而且很有力道,翻來覆去地舔他的耳朵,正著舔、逆著舔、順時針著舔、逆時針著舔。

親愛的父親、母親、弟弟,有一頭龍在舔他……

而且他居然被舔得很舒服……

曉徽神啊,他沒救了。

可以要求對方把頸子後也舔一舔嗎?

金龍似乎舔滿意了,停下來問道:「好了嗎?」

法貝路希在雙重打擊中點點頭。

「好了……」

「不哭了?」

「不哭了。」

丟臉透了,他在一位陌生的龍面前哭了,重點是,對方還舔了他。

天啊!真希望這不是什麼求愛動作。

想到這點,法貝路希緊張地看向對方,完全沒思考就開了口。

「你應該不是母的吧?我不想交配!」

金龍用力且惡狠狠地又舔了他一下,噴了一鼻子的氣。

「我不是母的。」

「那就好……」法貝路希放心地鬆了一口氣,忽然又緊繃了起來,「我呢?我也不是母的吧?」他從來不敢把頭塞進腹部底下去確認這件事。

金龍再度噴了他一鼻子氣,有點氣憤。

「你也不是。」

嚇得法貝路希畏縮了一下。

金龍看了他一會兒,開始展現出深深的疑惑。

他試探地問道:「你沒有見過其他戰龍?」

法貝路希搖頭。

「沒有。好奇怪,原來有龍是金色的?為什麼你是金色的?金色不是保護色吧?」

金龍點點頭,諒解了黑龍對年紀還有性別的誤會,但他沒回答關於自己毛色的問題。

「你一直跟安茲塔人在一起?」

「他們收養了我,把我從赤棘龍手中救出來。」

黑龍的眼中閃耀著一種叫做感激的光芒。

金龍臉上再度蔓延著一種叫做沉默的情緒表情。

他安靜了幾秒,接受了這個訊息,而且沒有問為什麼一位戰龍會需要一群人類去把他從赤棘龍手中救出來,更不用提「收養」這個字眼了。

「我們搶劫了赤棘龍。」法貝路希這樣補充道,顯得有點沾沾自喜。

金龍一聽,更沉默了,但他很快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是坦圖卡。」他突然自我介紹道。






圖檔








上一章有提到說來分享關於黑龍的寄生獸模式的靈感,很多人應該會察覺畫面挺像寄生獸的,不過在我寫《為龍》之前寄生獸電影還沒出阿

我明明是個超級怕看恐怖片跟驚悚片的膽小鬼,可是我當時一不小心看到這個的特殊化妝節目,就不小心把《怪形》跟《怪形前傳》一起在指縫間看完了RRR

還做惡夢,推薦大家去看,這個比《異形》還好看。有興趣跟膽子夠大的朋友自己咕狗《怪形》跟《怪形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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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Re: [小說] 《為龍》WEB版

文章 豆靈體 » 2022年 12月 23日, 03:22

九章、龍的舔拭




法貝路希一聽,豎起了耳朵。

這名字真耳熟,總覺得聽過幾次。

他很快想起營地與風車城旁的經歷:那個有時候會被人或龍掛在嘴旁的名字。他一直以為坦圖卡是某位神,原來對方是真實的龍?

法貝路希被這個名字轉移了注意力,暫時忘記令他難過的事情,並回憶到那位風車城外的友善小龍。

「好像常聽見你的名字。因為你的關係,有一位郵差將他贏來的賭金分我了……」

「郵差?」坦圖卡眨了眨眼,輕柔地問道。

「對啊。他的眼睛很大,有微笑的喙,有內折的翼手……」法貝路希邊描述,邊用後腿坐下,兩隻前爪在空中比劃那位小龍的模樣。

黑龍的心情似乎好多了,坦圖卡繼續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想那是一位溫特加龍,他們喜歡飛行工作,尤其是送件。他們會是很好的朋友,你以後可以多認識溫特加龍。」

「對!溫特加龍!托魯克好像也是這樣說的。」法貝路希用力點頭,挪動身體換了一個姿勢,接著將話題轉了一個他可能沒發現的彎。

「托魯克還說如果那個賭局舉辦人把溫特加龍賣掉的話,你會生吞了那個傢伙。」

坦圖卡開始消化這些內容:所以,有一位溫特加龍將賭金分給了黑龍,然後差點被賭局舉辦者給賣掉?

坦圖卡溫聲說:「我不會生吞任何人的,我對食物的喜好很固定。」接著揚起語氣,「溫特加龍將賭金分給你?你搶劫他?」

由於黑龍搶劫了赤棘龍,坦圖卡不得不猜想他可能也搶劫了那位郵差。

「噢,沒有!只是因為他們拿我來打賭。」法貝路希說。

坦圖卡露出了瞪眼的表情,一如黑龍看見他時的表情。

法貝路希繼續講述道:「他們舉辦了賭局,猜我的種族,那位郵差贏到了獎金,說因為你的關係,所以請我收下一半……他還繞著我轉圈唱歌!」

「你沒吃了他?」坦圖卡問這句話的時候顯然沒思考太多。

法貝路希的耳朵貼緊後頸,畏縮地問道:「呃、呃……我應該要吃了他嗎……」

那位郵差龍非常友好,他完全不願意傷害對方,而且坦圖卡剛剛才說對方很適合交朋友……戰龍交朋友的方式除了打架還有用吃的?

坦圖卡發現自己失言了,他搖搖頭,安撫道:「不,沒有,我只是想到了別的事情。別吃溫特加龍,他們是友善的小傢伙,你會非常喜愛活著的他們。」

接著想起了什麼,對黑龍問道:「你……記得那些迅猛龍最後怎麼了嗎?」

法貝路希歪頭,記憶從自己摔下懸崖前開始,頭上還有迅猛龍在嘗試弄瞎他,直到他們一起滑下裂谷。

他換了一個方向歪頭。

「我記得我掉下去之前牠們都還在我身上,等我醒來之後,牠們卻都不見了。」

「你覺得牠們怎麼了?」

「不知道……可能忽然發現我不好吃,牠們還是決定要吃蛋龍,所以走了?」法貝路希說出一個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猜測。

坦圖卡沒有表示質疑。

法貝路希起身,對坦圖卡拋出提議。

「你想看看那裡嗎?也許你會看得出來發生什麼事?……我只見過亞龍和恐龍,而你看起來好像有很豐富的經驗,我覺得你可能會知道答案,你願意幫我嗎?」

坦圖卡想了會兒,輕輕點頭。

法貝路希心中泛起一絲希望,也許坦圖卡還會願意替他找找安茲塔人呢?

先從迅猛龍的事情開始吧!

黑龍興沖沖地開始帶路,背對著坦圖卡往自己記憶中的懸崖方向走去。

坦圖卡望著對方沒有半點防備的背後、擺動的尾巴、隨著步伐聳動的翅膀一會兒,目光停在黑龍的後頸椎上,他踏了踏爪尖,緩步尾隨上去。

他們到達法貝路希昨天滑下的裂谷邊緣。

法貝路希小心地走過去,用頭顱指了方向。「就在那裡,地面都裂開了,但我醒來以後身體已經沒事了,只是情況看著很痛而已。」

他覺得腳下的土好像又鬆了,趕緊退回來。

法貝路希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輩子都要對懸崖有陰影了。

坦圖卡踩上裂谷邊緣,法貝路希出聲提醒道:「小心點,我昨天才從那裡掉下去,那裡踩起來有點鬆鬆的。」

坦圖卡聞言點頭,探頭出去打量底下。

他留了一側眼睛注意黑龍。

裂谷底下有法貝路希說的摔擊裂痕還有壕溝,四周看不見任何一頭迅猛龍或血跡,坦圖卡將目光轉向法貝路希,對方的身體狀況顯然非常良好,沒有骨折或者外傷。

坦圖卡沒有再提迅猛龍,走過來輕輕舔了法貝路希一下。

「你很幸運,沒有受傷。」

雖然又被舔了一口,不過對方沒有他想像中的食肉龍口臭,法貝路希並不反感,只是有點擔心自己會養成不良習慣:愛上被舔——聽起來真不雅。

法貝路希本來就老是垂垂的耳朵垂得更低了,細聲道:「牠們在我的新背心上面留下好多爪痕,我早上才拿到的,中午就被抓醜了。」

他身無一物了,所以特別珍惜這件禮物。

坦圖卡檢視黑龍身上的裝備,安慰道:「別擔心,沒有壞掉。」

法貝路希用爪子不甘心地刮著地面,垂頭說:「是安茲塔人送我的,很多人一起做的……唉,你看完了,那麼你知道那些迅猛龍怎麼了嗎?」

坦圖卡用鼻尖輕推法貝路希的頸側,語氣像嘆息。

「牠們不會再出現了,忘記牠們吧。」一會兒後他挪開鼻尖,輕柔地說道:「你可以再告訴我一次你的名字嗎?」

「法貝路希.弗林特。」

「法貝路希。」坦圖卡復誦。

黑龍的名字是法貝路希──這是好事,對坦圖卡來說。雖然事情進行得有點詭異,但是他真的認為這是好事。

他再度滿足地、而且毫無原因地又舔了黑龍一次。

他不想想太多。

那顆被燒毀的心似乎正從灰燼中探頭……

他看著黑龍的紅眼睛,感覺自己像看著一隻大兔子一樣。

「你想學學以後遇到迅猛龍該怎麼辦嗎?」

「想!」法貝路希甚至都不用思考這個問題,他迫不及待地(又有點害怕地)想要打爆任何未來敢爬到他身上的迅猛龍。

「過來吧。」坦圖卡轉過頸子,走到附近的空地上,與黑龍面對面站好,開始進行教學。

他好像做過不少次了一樣,熟練地挪動翅膀,「通常迅猛龍會先努力爬上你咬不到牠們的位置,但其實你一扭頭完全能咬到牠們,所以牠們會分工合作,努力讓你分心……」

「對,我一想咬牠們,另一邊就會突然更痛。」比起用嘴,法貝路希還是習慣使用前肢,迅猛龍當時的作法卻使他慌亂到決定用咬的。

「你有兩個方法以上的方式擺脫牠們。首先第一個方式,你要先收好你的翅膀,不是平常的那種方式,你不能留空隙給牠們躲,像這樣……」

坦圖卡挪好了自己的翅膀,收得非常緊,像兩道細長的傘身,筆直貼在背上,看不見軟布一般的翼膜了。

坦圖卡走過來,用鼻尖去幫助法貝路希將翅膀收緊。

「記住這樣的感覺,一旦遇到想傷害你的小東西,如果你沒打算帶著牠們飛上天空,就不要把翅膀留給牠們利用。很好,你學會了。」

法貝路希扭頭看自己的背,這樣收緊翅膀的感覺讓他想起了身為一個人類收緊小腹,或者憋緊菊花的半自動本能。

「收好翅膀後,你就要開始讓牠們搞不清楚大地的重力在哪個方向。」

「甩動牠們嗎?」

「就像是那樣,但是更有計畫性。你要思考牠們在想什麼,牠們是怎樣抓著你的,就像你這樣抓著我……」坦圖卡的前爪抓起法貝路希的前爪,讓黑龍握著他的虎口。

法貝路希注意到對方的爪子尺寸似乎比自己的小——他覺得坦圖卡已經很大隻了,原來自己更大隻?

「像這樣,我只要從反方向輕輕用力……」坦圖卡的龍爪毫無滯礙地掙脫黑龍的抓握。

「……力道就會被撤銷。你要做的就是讓牠們失去抓力,牠們抓得越緊,力道撤銷時牠們就更不可能重新抓住你。忍受住牠們的分攻,你就能一隻隻殺死牠們。通常迅猛龍不會攻擊我們,牠們一定是覺得你給了牠們很大的機會。」

法貝路希氣餒地嘆氣道:「牠們全部爬上了我的背心……」

坦圖卡用鼻尖安慰他,但是並沒有建議他將背心脫掉。

「還有另一個方法:升空。迅猛龍也不大喜歡挑會飛的生物來下手,可惜我受傷了,沒辦法示範那個飛行姿態給你看……」

「你受傷了?那你還追著我飛過來,你怎麼了呢?還好嗎?」

法貝路希替對方感到擔心。翅膀受傷怎麼可以飛呢?要是感染了、長歪了、或造成飛行意外,對野外生物來說可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對方身上有很多癒合的傷勢,只是被龍毛覆蓋了所以不容易發現到,坦圖卡的傷口形狀很凌亂,像被什麼不規則的東西給鞭打過,還有許多穿刺般的咬傷,但上頭又沒有整排齒痕。

坦圖卡對自己受到的關心感到愉悅,揚起耳朵,尾巴尖上下擺動。「我很好,我只是還剩一點傷在翅膀上,簡單飛行沒有問題。」

「其實我前陣子也受傷了。」法貝路希忽然提道。

「哦?」坦圖卡發出疑惑的聲音,語音輕揚,好像有點好奇這件事。

「幸好托魯克他們照顧我,還用油漆刷來幫我上藥。油漆刷超好用的,你下次可以試試看,上藥時不大會痛,只會有點癢癢的……」

「真是個聰明的方法,下次再受傷的話我會試試看的。」坦圖卡點頭,真心地接受了這個意見。

法貝路希的好學心依舊容易沸騰,他發問道:「那麼你所說的其他方式呢?關於怎樣擺脫迅猛龍……」

坦圖卡湊過來輕舔他的耳朵,有點濕潤的唰唰聲隔著耳皮傳來,非常響亮。

法貝路希總覺得對方特別喜歡舔他的耳朵。

雖然舔自己的是龍,可是這種被關愛的感覺令他有點無法自拔,更說不出什麼這樣有點不衛生的人類觀念的話來。

坦圖卡邊舔邊說話,聲音在法貝路希耳邊轟轟作響,而且由於舔拭的關係,他說得斷斷續續。

「其他方法要由你自己來開發了,我們是戰龍,我們熱愛這方面的事情,你也會有一個專屬於你自己的搏鬥方式的。」

「好,謝謝。」法貝路希被舔了一會兒,有點遲疑地問了一個剛講出來,就讓他想拿頭撞牆的問題。

「那個……謝謝你一直舔我,我也要舔你嗎?」禮尚往來?

坦圖卡優緩地眨眼。

「通常這是年紀大的龍才會對年輕龍做的事情,如果你想舔,我會很高興,許久沒有龍舔我了。對了,正舔三次逆舔一次,我喜歡這樣的。」

這麼講究!法貝路希覺得驚奇。

坦圖卡低頭走近兩步,把自己頭角後的空間送到法貝路希面前。

他安分地保持這個姿態,垂眸看著地面。

法貝路希瞪著對方湊過來的頭。

金色長耳朵自然地貼在坦圖卡的腦後,像用陽光與黃金雕琢而成的長形花苞,非常漂亮。他緩緩靠過去,嚥了嚥口水……

希望自己沒有口臭才好。

隨著龍鼻靠近,坦圖卡的氣味鮮明多了,法貝路希記得自己在樹林裡聞過。

他說不出來他對氣味是怎麼分辨的,氣味在腦海中感受到時像是一團無法形容的顏色,坦圖卡的氣味彷彿光輝宏偉的虛影,強大且強烈。

坦圖卡感覺到對方氣息的逼近,黑龍的呼吸噴在他的頸椎致命點上。

他閉上眼,什麼都沒有去想了。

法貝路希先用舌尖偷偷沾了一下對方的耳朵——

曉徽神!他剛剛舔了龍!

龍皮觸感比想像中硬,龍毛像銳化的鱗甲,又像堅硬並帶點彈性的鋼毛,口感接近粗糙乾硬的毛線,但是龍的耳根本身很柔軟,一舔就貼到後頸上。

他沒嚐出自己舌尖有什麼怪味道,至少感覺不髒,於是他緩緩而且小口地又舔了第二次。

坦圖卡的耳朵突然彈甩了一下,讓法貝路希想起了自己家中那條名為哈利的大狗。

哈利的耳朵又大又垂,每當牠要對事物做出反應時,牠就會彈甩一下自己的耳朵。法貝路希一直覺得那畫面超可愛。

彈甩的龍耳擊破了他僅剩的猶豫。

遲疑一掃而空,當作自己在摸狗一樣,只是用了舌頭而已,一下一下地舔,而且記得了坦圖卡的要求──正舔三次再逆舔一次!

他側著頭舔三口,再扭頭從反方向舔一口,來來回回……

父親、母親、弟弟!

我、在、舔、龍!

可惡,沒有留念方式。

法貝路希舔著舔著,聽見坦圖卡輕輕笑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坦圖卡似乎非常開心。

開心到給人在啜泣的感覺。

法貝路希想:可能是太久沒有龍舔坦圖卡了,所以坦圖卡真的非常開心?

於是黑龍舔得更賣力了。

坦圖卡移動頭頸,靠到法貝路希的脖頸側面,充滿眷戀地輕蹭起來。

他蹭得很緩慢,像在懷念什麼一樣。

龍頸有強烈的生命熱度,龍毛摩擦的感覺像抓癢,讓法貝路希想到了家人的擁抱,那麼溫暖、那麼燙,卻不會熱,野外的風寒也隨之而去了。

坦圖卡從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吼聲,夾雜著呼吸一樣的笛音龍鳴。他沒有蹭很久,愉悅地結束了動作,被舔舐過的那隻耳朵甩了甩,高高揚起。

「你是我遇過舔得最好的龍。」

「這是稱讚嗎?」一股驕傲感在法貝路希心中油然而生。

他被龍讚美了!

「這是我所給過的最高的稱讚。」坦圖卡的前爪愉快地踏著。

雖然是很微妙的稱讚,但法貝路希開心地收下了。他開始想念起家人的擁抱,因為幾乎快忘了體溫的溫暖感覺,在這點上,他很感謝坦圖卡。

「謝謝……老師。」

「為什麼是老師?」坦圖卡突然愣住,尾巴也停擺了,耳朵後傾。

「因為你在教導我?」法貝路希歪頭,不大確定地一字一字緩緩問道。

坦圖卡眨眨眼,忽然,尾尖和耳尖開始用很緩慢地速度揚起,他夢幻的金色瞳孔漸漸放大,裡面有濕潤的期待。他提議道:「換一個,兄……『兄長』呢?」

換法貝路希愣了。

這個稱呼有點彆扭,畢竟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接著,他轉而想起了在學院中閱讀過的一些風俗:在某些地區,人們允許年紀小的人稱呼無血緣關係的長輩為「叔叔」、「阿姨」、「兄弟姊妹」之類的,例如東洲就是這樣。

難道傳奇大陸的習俗跟東方洲差不多?

法貝路希很快釋懷了,趕緊改口:「噢,兄、兄長。」

他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但又覺得很開心。

聽到呼喚,坦圖卡的尾巴忽然翹得老高,眼神中併發出的閃亮跟他的金皮一樣耀眼得嚇死人!

「如果你不習慣,你還是可以先喊我的名字。餓了吧?我帶你去捕獵。」

這句話讓法貝路希振奮了起來,他雀躍地點點頭。

對他來說,只要不是莫拉魚,什麼都好!

他趕緊出聲補充道:「可以不要選莫拉魚嗎?其他的我都可以……」當然,也不能太大,不然他沒辦法一口氣吞掉,只是這句說出來就顯得挑剔了。

坦圖卡回頭,對莫拉魚不以為然。

「我們不吃那種魚,我們最多只會獵捕鯨類。你看見我咬在嘴裡的那隻是我喝水時跑進來的。別亂吃魚,你一定不會喜歡。」

法貝路希確實不喜歡!

想起莫拉魚的口感,法貝路希都快吐了……雖然是這樣,但是如果瑪拉為他抓了魚,他肯定還是會吃下去。

他也想不出原因,也許是因為瑪拉讓他想到母親了。

坦圖卡領著法貝路希離開安茲塔部落的遺址。

法貝路希不捨地回頭望去,要是安茲塔人真的回來了,他們會錯過。坦圖卡注意到他的情緒,走回來安慰他。

「安茲塔人一旦遷徒就不會再回頭,你可以等明年,明年的這幾個月你就能遇見他們了。抬起頭來,打獵需要好心情,明年時,你一定可以獨當一面了,他們會為你驕傲的。」

「好,這樣他們也不用老是因為餵我的事情而煩惱,我們走吧,坦圖卡。」

「來吧,法貝路希。」

他們一同走上丘陵間的獸徑。

雨水已經乾得差不多了,太陽仍然像法貝路希那日所見過的珍珠一樣懸掛在天空上,地面漸漸暖了起來,雲層稀薄得像輕煙,季風持續吹拂著沒有停過。

野生的馬群一看見他們,轉身轟隆轟隆地開始撒腿狂奔,踐踏過濕潤的草皮,在瀰漫的水氣中消失。

坦圖卡說雨隨時會來,晚點要教法貝路希怎麼找遮雨處,還要幫他把身上的乾泥弄掉。

坦圖卡帶著法貝路希往上坡走,他們開始攀爬一座很高聳的岩山。

岩山下有一片稀疏的寬冠樹林,法貝路希經過林子外時看見一頭花豹躺在樹上打盹,身邊掛著半隻沒吃完的草食恐龍。

岩石層層推疊,隙縫處長著一些植物花草,還有好幾片長著小莓果的矮叢。

坦圖卡低頭下來用嘴唇磨了磨草叢,一些莓果落進他嘴裡,他沒有吞嚥,眼神在催促法貝路希也試試。

法貝路希學坦圖卡一樣含住草叢,除了莓果還吃掉了半株草叢,坦圖卡哈哈大笑,嚇醒了那隻花豹,一溜煙地跳下樹跑開了。

坦圖卡告訴法貝路希要開始學著控制嘴唇,而不是用牙去做事,還有將烈麻果留在嘴裡別吞掉。

龍的牙太大了,吃不了烈麻果,也不將這些果子當成食物。

烈麻果有劇烈致命的香甜作用,對龍來說剛剛好,可以讓龍保持好心情,以及驅除口臭,於是法貝路希知道了為何坦圖卡口中沒有肉食動物會有的腥味。

他偷偷轉頭對龍掌呵氣……討厭,所以自己到底有沒有口臭?

烈麻果滾到舌下,法貝路希感受一股非常清淡的甜蜜在嘴裡化開,小小一顆的果子爆發出的香氣瞬間填滿口鼻,讓他有點陶醉。

他跟著坦圖卡爬上山,花了一點功夫,坦圖卡則如履平地。

法貝路希終於爬上了暗黃的岩山。

天空看起來依然離他很遠,但是大地灰多了,像壟罩了一層霧的薄幕,遠處的地形起伏一覽無遺,季風不斷從身後吹來,山巔上的風特別強烈,他趕快縮緊翅膀不讓自己被推動。

坦圖卡指向了昏黃沙塵的遠方,那裡有一群悠閒寧靜的動物身影。

「那是什麼?牛嗎?」法貝路希看了一會兒後問道。

「不、不,水牛太柔和了,牠們只是小點心,那些是巨石陣牛。」

「呃……那種跟大象一樣大,犄角可以頂起一輛馬車的那種牛?」

坦圖卡給了他一個激勵般的眼神。

「夢想要遠大一點,跟大象一樣大的只是幼牛,我們要挑最強壯的,看見沒有,那兩頭在打架的,我們各一隻。」

法貝路希望過去。

遠方的兩隻巨石陣牛有赤棘龍一半大的體型,骨節犄角像扭曲的漂流木,渾身壯碩魁梧。

巨石陣牛刨了刨蹄子,「轟隆」一聲撞在一塊,震起好大一波沙塵。

沙塵散盡後,旁邊有一棵樹連根倒下。

「呃呃呃……坦圖卡,我沒有想挑食,只是……」

「怎麼了?還是你喜歡吃恐龍?」坦圖卡說著,眼睛更亮了。

見鬼的恐龍!他才不要獵恐龍!

「不不不不……我只是……習慣吃能一口吞掉的……」巨石陣牛比他預估的還要大上太多了,他以為獵物大概只有一般家畜那麼大,結果坦圖卡挑了巨獸。

「等等,你一直以來都是吞食嗎?」坦圖卡皺眉,訝異地輕聲問。

「對啊,撕開牠們太恐怖了,我不敢……」法貝路希依然沒有克服這個難題,或者說,他從來沒打算去克服過。但如果是熟的獵物,他會願意撕開。

坦圖卡吐出一口氣,不太贊同這種行為。

「你沒有胃穿孔真是奇蹟……絕對不要再吞食了,我們並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順利消化光的,如果消化時間過了還沒有消化乾淨,殘餘的骨頭或角牙可能會傷害到我們的內臟。你可以選擇咬碎再吞,但是絕對不能全部一起吞掉。」

他們說話的時候,底下那兩頭牛又撞在了一起。

其中一頭用角勾住另一頭,直接把對方給丟了出去,被拋上半空中的巨石陣牛撞碎了一顆地面的裸露岩石。

法貝路希差點轉身就逃。天啊好暴力!

「真是柔弱的打法。」這是坦圖卡的評價。

法貝路希不敢相信地瞪著他。

注意到黑龍的瞪視,坦圖卡轉過來,突然頗有興致。

「我有幾招類似的,待會兒想試試看嗎?」

你這個幹架龍!

法貝路希一秒回應:「不要!」

坦圖卡滿臉可惜的表情轉了回去。

「我上次用這招摔暈了一頭酷斯拉,還沒機會跟其他戰龍試試看……我一直覺得勾角固定加上利用旋轉離心力,使用高角度尾擊也許可以打出榮耀民族的……那個叫什麼?棒球?」

法貝路希差點暈過去。

「後面接頭錘似乎也不錯。」坦圖卡有點躍躍欲試,「只是擊飛距離沒有尾擊遠,但可以造成強烈震盪,對體型比我大的對手應該很有效。」

「……。」

良好的制高點讓法貝路希發現下頭的情勢變化。

有一頭玫瑰馬普龍藉著樹林的保護色隱藏自己,緩緩朝空地的巨石陣牛群靠近,牠似乎鎖定了目標,快速突襲出來,朝牛群邊緣的一隻幼牛殺去。

「哦,糟糕……」坦圖卡說著,法貝路希以為他要說那隻小牛完蛋了,沒想到他卻接著說:「這頭笨恐龍肯定餓暈了。」

那頭小牛注意到殺來的玫瑰馬普龍,沒有逃跑,而是轉身直接撞向玫瑰馬普龍!

砰!

玫瑰馬普龍往後飛了出去。

「真是柔弱的打法。」坦圖卡再度發言,深深嘆息。

「……。」法貝路希開始想死了。

正如法貝路希想死的心情,坦圖卡教學的心情來了。

他用翅膀推了一下身邊的黑龍,輕快地發出提問:「告訴我,蒙……法貝路希,你該怎麼從這裡獵到那隻牛呢?」

法貝路希開始觀察他們所在的制高點——這是一個背向季風的高聳岩山,牛群在兩百碼外,岩山離地面的距離跟裂谷差不多,跳下去絕對會昏死的那種——然後做出了他最誠實的回答。

「從這裡大吼一聲嚇暈牠們?」上次火焰角羊就是這樣暈的。

「……。」沉默的情緒淹沒坦圖卡。他今天找回聲音地次數特別頻繁,所以他並沒有花太多時間來再度找回自己的聲音。

「好吧,法貝路希。」他忽然說。

「唔?」

坦圖卡在風中舒展頸子,像在做什麼簡易暖身一樣,拍板定案了他們接下來的行動。「等你準備好,就可以跳下去了,這麼好的風向會持續一陣子。」

「跳下去?從這裡?」法貝路希驚訝地復述,迅速地瞄了一眼懸崖邊。

他還以為他們爬上岩山的目的只是為了要觀察獵物?

「風速有點慢,但是足夠撲倒牠,你想打頭陣嗎?」

坦圖卡左右輕展翅膀。

他的翅膀沒有張開,卻已經能揮得虎虎生風,展開的翼膜厚實富有韌性,還能隱約看見被陽光透過的血管。

坦圖卡活動翅膀的姿態很美麗,法貝路希期待看見他起飛的模樣,可是自己卻一點也不想參與。

「我、我習慣追獵……」法貝路希結結巴巴地說。

坦圖卡停下活動,投以困惑的目光,問道:「追獵?」他顯然對這個詞有點陌生,更多的是想確認法貝路希的意思是不是他想的那樣。

「就是先躲起來,然後等機會,再衝出來。」

法貝路希說出自己對追獵的理解。

安茲塔人總是先跟他一起躲起來,然後將獵物趕向他,或者他們一同突擊獵物。法貝路希還做了補充,希望增加坦圖卡對自己的信心。

「我跑得很快,我可以拍飛很多羊,如果時間夠的話,我還可以用尾巴打飛牠們。」法貝路希用後腿坐下,揮動前爪示範他拍打的方式,動作像極了軟綿綿的貓拳,還介紹他那些不太正式的打獵方法。

「我也很會踩扁動物,可惜托魯克說那樣的話就不能吃了……」

坦圖卡聽得心力交瘁。

雖然不知道安茲塔人是怎麼帶黑龍打獵的,但是他們給黑龍的觀念不太正確。

他很想告訴法貝路希在正常捕獵中,獵物根本不會給他時間去做轉身尾擊的動作或拍擊,戰龍的獵物通常是巨獸或鯨,有時候是恐龍,只有未成年的戰龍才會吃小於犀牛的獵物——

但是看著對自己頗有自信的法貝路希,坦圖卡不想打擊對方。

「真是厲害。」坦圖卡先稱讚了黑龍的打獵方法,接著介紹道:「我有一些特別的方法,想試試看嗎?我覺得你一定會想學看看的。」

「你的意思是,跳下去?」

法貝路希瞪著懸崖彷彿那裡有個沒清乾淨的馬桶。

看著黑龍的鳥樣,坦圖卡決定鄭重確認一件事情。

「法貝路希,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坦圖卡委婉問道:「你的翅膀是不是受傷了?」

法貝路希回答:「不,我想應該沒有。」

因為他從來沒確認過這件事,事實上,他的生活裡根本用不到翅膀,除了睡覺時用來蓋臉,而且他還經常踩到。

在坦圖卡稍稍放心的同時,法貝路希接下來的回答打擊了他。

「因為我根本就沒飛過。」

坦圖卡張了張嘴,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飛?」

他的心裡甚至有一絲黑龍只是剛好最近都沒升空的希望……

「對啊,我不會飛。」黑龍承認。

「……。」

法貝路希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沒有眨一下眼睛,或者有半點羞愧的意思,語氣就好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萬分坦率,還搖了兩下尾巴。

坦圖卡的內心升起強烈的自責感,甚至感到了憤怒,他暗自冷靜下來,情緒轉為冰冷的哀傷,用責任心替代了自責。

他走到法貝路希側後方,用自己的前胸輕輕貼上黑龍的後腿。

法貝路希一面隨著坦圖卡的輕推移動腳步,一面疑惑地發問道:「我們要走了嗎?可以下山了?」

等他發現坦圖卡正在將他擠往懸崖邊的時候,他開始感到大事不妙。

「呃……坦圖卡,你再推我要掉下去了,下山的方向在另一邊……」

「戰龍從來不用走的下山。」坦圖卡一面用溫柔的嗓音與行動催促道:「過去,這只是一座很矮的大石頭,而且季風平穩,沒有側風或亂流,比落山風更安全,完全可以放心。我就在你後面。」

法貝路希的爪尖插入地面,刮出深深的溝壑來,害怕地伏低身體,開始把重量往坦圖卡身上壓。

他痛苦地回應道:「不,我不想飛,這不適合我,非常不適合……」

黑龍的巨大體型給造成了困擾,他沒辦法再將對方往前推。

法貝路希的肚子壓到了坦圖卡的腿上,重重貼著地面,急速而且不規律地隨呼吸起伏,像極了正在陣痛的待產母龍。

「一開始都會有點害怕的,但是你要相信風完全可以托住你,保持自信跳下去。」坦圖卡抽出腿,轉身用自己整個側面貼上黑龍,蹲低身體,四肢扣住地面緩緩用力推動。

黑龍重新用緩慢且穩定的速度朝懸崖邊滑去,爪子在地面留下一長串的刮痕,嘎茲嘎茲……

「不不不!坦圖卡,饒了我,我真的不行!」

「可以可以。」

「不行不行!」

快跳下去。

「我不要跳!」

快跳吧。

「我不要!」

快跳。

「不跳!」

跳。

「不!」

兩位龍蹲在懸崖邊互相用身體擠對方,重複著沒意義的對話。

一頭禿鷹降落在附近的樹上,疑惑地瞪著他們。

坦圖卡深深嘆氣,但他仍然沒有放棄,還在法貝路希的後背安撫似地舔。

「跳下去,我把獵物肚子上的嫩肉讓給你。」

對他來說,這已經接近尊嚴的讓步了。

可是法貝路希完全不屑那塊肉。

「我不在乎,而且我願意把我的讓給你,只要你放過我。」

「那麼加上後腿肉呢?」

「整頭讓給你都沒關係。」

坦圖卡深吸一口氣,決定大出血。

「跳下去,我教你我的秘密戰鬥招式。」

結果對方根本棄之如敝屐。

「我才不關心那種東西呢。」

坦圖卡受到了深深的傷害。

但是他仍然不放棄,因為他還沒有在引導飛行這件事上失敗過,他只是沒找到能引誘黑龍的正確選項。

「跳下去,你可以享有我一半的山穴。」

「你真的以為我會在乎那種事嗎……」

「跳下去,尾擊和拳擊你可以選一樣切磋。」

「我都說了我不打架!」

坦圖卡忽然靈機一動,他將自己的想法轉了個彎,換了個說法。

「好吧,跳下去,我就不揍你。」坦圖卡說著,抬起右爪握拳,前臂上矯健的肌肉隆起,帥得讓人臉痛……

法貝路希終於有了反應。

他轉頭瞪過來,帶著「你威脅我?」的眼神扭曲著表情。

在坦圖卡以為法貝路希終於要妥協時,黑龍深深而且嚴肅地吸氣……

接著頹廢地吐掉了。

「那你揍死我吧。」法貝路希趴下裝死。

「……。」坦圖卡感到挫敗。

法貝路希感覺到對方的身體離開了他。

坦圖卡站到了好幾個龍步外,用後腿坐下,看起來似乎放棄了。

確認坦圖卡離自己夠遠了以後,法貝路希才放心地重新站起,但依然保持著低姿態以防坦圖卡做其他行動。

法貝路希感到愧疚。

坦圖卡幫他舔眼淚、替他探查迅猛龍的事情,還教他很多常識,帶他走這麼遠,結果他如此不講理地拒絕了對方……不、不行!

就算對方龍這麼好也不能叫他跳懸崖!誰都不行!不、行!

法貝路希正想開口道歉:很抱歉坦圖卡我有懼高症所以還是改天吧。

結果他看見坦圖卡保持坐下的姿勢前肢離地,直直立起前身,肩後的翅膀猛然綻放,雄偉的陰影瞬間遮蔽他——

坦圖卡臉上有鼓勵而且欣慰的微笑,接著雙翅一鼓。

一陣強風鑽進了法貝路希沒合攏的翅膀窩,強大的力道撐開他的翅膀。

法貝路希張嘴想尖叫,可是只能僵硬地被季風拉出懸崖,直到他發現自己的腳下再也沒有地面而是旋轉的大地時,他的尖叫才傳入坦圖卡耳裡——

幹你龍……」

黑龍身影消失在懸崖外。

坦圖卡等了又等,始終沒看見黑龍滑翔出去的身影。

坦圖卡對戰龍的身體本能非常有信心,儘管目前為止他還沒看到有幼龍摔死過,但他還是止不住擔憂地走到懸崖邊,探頭想要觀察一下狀況……

首先是兔子般的驚恐紅眼睛,瞪得圓圓的。

然後是黑龍以大字形抓在岩壁上的景象。

法貝路希嚇得發不出聲音來,前爪與後爪在岩壁上留下好長一段抓痕,他不只用了四肢,還用上了翅膀。

坦圖卡忽然對法貝路希的姿勢感到非常讚賞——黑龍除了肢體大開的大字形姿勢以外,翅膀還像兩根衣架一樣,左右駕在凸出的岩壁上,彷彿拉單槓一樣,只有一條龍尾巴在最底下晃阿晃……

從岩山外看的話,法貝路希完全就是個米字形。

法貝路希的爪子開始下滑,他的眼睛瞪得更圓了,裡頭滿滿都是求救。

坦圖卡只是又給了他一樣的微笑,然後站到了懸崖邊開始一下又一下地鼓翅。強風一陣又一陣地吹拂法貝路希,不斷將他下推。

「你現在可以用力蹬石壁,然後轉身展翅,這樣就可以了。」

「……!」

「記得伸直脖子和尾巴,伸直脖子是最重要的。」

「……!!」

「翼尖要用力,保持水平。」

「……!!!」

時間逐漸過去,黑龍一邊下滑,一邊趴搭趴搭地在凸出的岩石間撞著,爪子發出可怕的摩擦聲,硬直的翅膀像杆子一樣,讓他一段一段地卡住岩石又再度滑下。

遠處觀看的禿鷹隨著黑龍的滑下,一點一點地點著頭。

坦圖卡就這樣看著黑龍漸漸遠去。

終於,在岩山上抓出垂直的爪痕後,法貝路希一路滑到山腳,一屁股坐到地面上,然後四肢一開頭一仰眼一翻,啪答暈了。

山上的金龍頹廢垂翼,默默吞下龍生的首次敗績。





圖檔









今天好像沒有什麼日常跟資料可以貼,也許我有打算要貼什麼,但是我現在睡眠不足一時想不起來而已(倒

如果之後補貼了我會在下一章告訴大家的,想看的再點回乃就豪,第一集快貼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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