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二創短篇】深夜與石虎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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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狗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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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說]【二創短篇】深夜與石虎約會

文章 狼狗傑 » 2022年 8月 10日, 13:18

    深夜與石虎約會
基於Wox世界觀的二創文,受Wox提點甚多

  深夜,霞海城隍廟大門緊閉,裡面空無一人。不過,在無形的冥冥之中,寬廣的神境內,仍有值班或加班的神使在活動──幾條錦蛇緩緩從有鱗紋雕刻的木門縫下鑽出,爬向其他辦公室傳信;另有四隻老鼠,從門上掛牌寫著「財庫司」的辦公室跳出後,便一直在各辦公室間跑東跑西,路上遇錦蛇也不避,直接錯身而過;在神境庭園上空,有些夜鳥從空中飛下,顧不得降落,就俯衝目標辦公室,穿門而入;某隻老鼠在園邊看到一隻夜鷹出辦公室就要往上飛,連忙喊聲「等等」奔過去,問那隻夜鷹有沒有空幫跑個急件,夜鷹問了地點後說可以送到,讓老鼠把所謂急件的捲紙書信綁到牠另一隻還空著的腳爪上,一綁好就急速往上,沖入夜空。
  大疫期間,神境驛差與相關業務的神使們都不得閒,連夜加班是常態:功過司負責鑒察人間信徒(尤其是政客、名嘴、網紅與媒體從業人員)趁疫作亂或牟利的言行,彙整記在各人生死簿的帳上,相關資訊還要會辦罰惡司與速報司;財庫司整理大疫時經濟衰退信徒祝禱抱怨錢難賺的心聲,但其實目前天界也無能為力。畢竟疫病跟天時循環有關,記錄起來送往各地,也只能作「災後復原」措施的參考。總而言之,大家忙翻了。
  在門上掛牌「註壽司」的辦公室內,黃色的狐蝠主司渥狩司正在快速簽辦司文,簽完的司文就甩到桌旁的司文盒。他的石虎獸人下屬則負責整理簽好的司文,或接洽直接穿門而入的神使(比如說送信的夜行鳥類驛使、功過司的錦蛇或財庫司的老鼠公差)。現在是非常時期,敲門禮節可省,直接進門報信。
  雖然大疫期間好像沒「註壽司」點發福報的空間(就是大疫時「註壽司」不會比「功過司」和「善財司」還忙啦),但因註壽司與「福壽」相關,還是要接收「功過司」關於信徒惡行紀錄的會辦單,作為信徒福壽方面的「扣點」依據。所以「註壽司」的加班時間還是要配合「功過司」一下的。
  這就是職司「註壽司」的渥狩司和他的石虎下屬到現在還在辦公室加班的理由。

  「啊,加班就是該死。」渥狩司案頭司文簽到一個段落,把毛筆重重放到白鐵山形筆擱的溝上,惡狠狠地抱怨著。
  然後他偷窺了一下石虎的反應。
  石虎安靜地繼續整理驛差與其他部門送來的司文,還有渥狩司簽好的文,甚麼話都沒說。
  奇怪,太奇怪了。
  平常這種「加班該死」的抱怨就是石虎常常在工作中罵出來發洩的話,這可是石虎的日常臺詞,不是他渥狩司的。會讓渥狩司忍不住要用他石虎的日常臺詞去刺激他的石虎,這幾日實在是太反常了。
  首先是沉默--平常石虎儘管會認真做事,但做起事來都是抱怨與玩笑交雜,沒一刻是安靜的。如今石虎的話卻是能省則省,難得說的都是正經八百的回話,沒一句帶情緒,主動說話都是講公事,比如:「小老闆,司文弄好了,你看一下。」「這是胡柳司會辦的文。」「小老闆,我去呈一下文。」問起他有甚麼心事,卻總是那句「哎,心情不好幾天而已嘛,很快就沒事了。」
  「小老闆,我去跑文。」又是那句沒有情緒,公事公辦的話。渥狩司終於受不了了:「喵喵,等下下班,有沒有空啊?」
  「怎麼了嗎,小老闆?」石虎語氣平板地問道。
  「我要跟你約會。」
  石虎聞言,陷入石化狀態三秒鐘。這三秒足以讓狐蝠神使擔心,他的下屬終於永遠變成不會說話的石頭。
  「小老闆,你今天吃錯藥喔?」石虎回神就叫起來。這種激烈的驚訝反應才有那麼一點像平常的石虎。
  石虎並非單身:他有人類男朋友,具備神眼,能看見神靈與石虎的獸人原形。男友對石虎很好,可是最近車禍受傷,石虎很擔心,這是渥狩司知道的,他還陪有人類肉身的石虎去探望男友的傷。石虎的男友還在他面前寬慰石虎,說自己好好休養,就能把傷養好,又拜託渥狩司在神境職場裡好好照顧石虎。渥狩司當然知道這樣的事肯定會影響石虎的。在那次探望後,石虎還唉聲嘆氣好幾天,卻沒像現在這樣,把情緒硬是掩蓋起來,像一條繃到快斷的弦。
  其實渥狩司也知道,最近發生太多狗屁倒灶的事,每一件似乎都可以打擊到石虎的心靈,甚至應該說,石虎現在只有這點程度的反常,而非徹底崩潰,簡直就是奇蹟。只是他無法確知是哪件事真正打擊到石虎。畢竟石虎更早之前也面臨過更加兇險的狀況,也因那些事被徹底擊倒過,但最後石虎都能夠再爬起來,試圖讓自己更堅強。不過,或許近期發生的每一件壞事都是稻草,累加那麼多在他身上,他也可能會再次被壓垮。需要有人陪他原地休息療傷,他才有力氣,繼續站起來,走這條崎嶇困難的路。
  得找個可以放鬆的地方,讓石虎放心地宣洩情緒。

  下班後的石虎回歸人類肉身,在神境庭園邊乖巧地等待渥狩司。稍早渥狩司對石虎說他要換衣服,要石虎先出去等他,令他驚訝的是,石虎點點頭,就乖乖走出辦公室,連一句「你不是揮揮翅膀就能換裝了嗎,小老闆?」的吐嘈都沒有。驚訝歸驚訝,渥狩司還是很快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領巾,從桌上的墨罐倒出他的「墨雲獸」,讓它把自己剪成吊嘎形狀(以利雙臂切換成翅膀模式時活動)的神官服,染成比較有流行味的黑色吊嘎(官服下襬自動消失,看起來就像普通的吊嘎搭綁腰帶的長褲),然後把頭探向能窺見庭園的窗縫。
  剛好對上庭園邊等待的石虎雙眼。
  雖然離辦公室有段距離,走廊外的園邊石地上站立的石虎還是看到他窺視的雙眼了:「小老闆!你好了就出來啊!還看甚麼?」這麼喊道。
  「好啦喵喵!」渥狩司急忙大聲回話,揮揮雙臂化作翅翼,便穿門而出,走下木條走廊,踏上園邊石子地。
  憑依在人身上,但因為在神境內還是顯露原形的石虎雙手抱胸,緊盯換穿吊嘎的渥狩司,說了句:「小老闆你好騷喔。是要去gay bar嗎?」
  「比gay bar更好喔,」狐蝠神使瞇眼笑笑:「等等你就知道了,喵喵。」
  石虎狐疑地瞇眼瞪視故作神秘的狐蝠。狐蝠拍拍翅膀,對石虎說:「手臂往兩邊張開喔。」
  「幹嗎?」
  「做就對了。」
  石虎一臉像是寫著「真是麻煩」,還翻翻白眼,不過還是照他上司的話抬起雙臂。狐蝠鼓翼躍起,以腳爪緊抓住石虎雙肩,帶著他飛起來。
  「哇啊!」石虎的煩躁立刻轉為驚慌,雙腳在半空中亂甩。狐蝠忙喊「別動!會摔下去!」石虎才僵住全身,像石頭一樣動也不動。
  狐蝠再拍幾下翅膀,才奮力衝上高空,遠離神境,一下就到達能俯瞰臺北鬧區的高度。
  腳下,燈火通明一片。
  「小老闆!這真是太讚了!」石虎高聲喊道。「還有更讚的呢!」狐蝠大聲回話,接著面向山區滑翔起來。
  「那是臺北車站對吧?好大!」石虎很快就適應狀況,頭往下看,大聲驚嘆。「不過小老闆,是我的錯覺還是……感覺你在跟著火車移動?」
  「對啊,因為路線很好認。」
  「那直接坐火車不就好了!抓我飛起來搞屁喔?」
  「不飛就看不到那麼美的風景嘍。」
  狐蝠一席話塞住了石虎的嘴。兩人像夜空般靜默,只有下方車流喧囂。
  有火車一列駛出臺北車站,但空中兩位神使飛得比那列橘車快;對向一班快速列車掠過慢速橘列車旁,速度逐漸減緩,當然是要停在臺北站。鐵道有些燈光一閃一閃,與四周樓房的燈火相比倒是暗沉不少。某處平交道發出刺耳的叮叮聲響,慢列車還在神使們後方慢慢駛,車輪與鐵軌嘰嘰叩叩。
  渥狩司隨下方鐵路軌道逐漸轉向,山區與大河從原本在他們前方變成落到右手邊。河面上懸了幾座點綴零星車燈與等距路燈的路橋,燈光把黑色的河水照得波光粼粼。畢竟已是深夜,橋上幾乎沒車是正常的,只有這岸的夜市商圈才會車水馬龍人擠人。
  石虎靜靜看著腳下的世界,猛一抬頭,看到遠方的天空有反光的雲,盤踞在有黃色路燈照亮腰間山路的群山上空。然而,不遠處一道通天光柱更顯眼,渥狩司很快帶他越過去。石虎回頭看了一下,懷疑地問:「那是龍山寺嗎?」
  地面上被四方紅牆圍繞的寺廟屋脊十分顯眼,但更顯眼的是有如空照燈的光柱從屋脊通到天上,簡直像要上太空,連到哪個外星球去似的。「對的,」狐蝠神使回答:「那是龍山寺的神境,通往天庭的天梯。」
  石虎又回頭看看那光柱,說:「在地上都看不到耶。」
  「對啊,即使有神眼,天梯也要飛到半空中才能看見。不然早上有陽光,晚上也有光害。除非跑到山上,不然在市區裡抬頭看夜空都是黑的。連月亮都比燈光暗。」
  「天庭是在哪啊?不會是在火星吧?」
  哎唷,玩笑越開越多嘍,似乎有些好轉,渥狩司這麼想著,但還是針對石虎的問題認真回答:「據說是北斗七星。」
  「據說?」
  夜風呼呼地吹,向他們兩個的臉猛烈撲來。渥狩司沉默好一會兒,然後在強風中大聲回答:「你知道,我們城隍廟,比較常去地府,接洽牛頭馬面。我自己只去過一次天庭。那是SARS的時候,我跟城隍爺和胡柳司一起坐天梯,咻一下就到天庭那邊。到了就準備報告當時人間官員的功過,還有為什麼壽命沒到大限的人也死了,害地府和天庭的生死簿亂成一團--你也知道那就是註壽司的業務嘛。那時沒你幫忙,我忙翻了,根本看不出天庭在哪顆星星,只是在走向天宮的過程中,有帶路的天庭神使說天庭就在北斗的位置。」
  「......這樣啊!」
  「抱歉喵喵,我也很多東西不知道。雖然我可能存在得比你還要久,但我對上面那個『上天』很多安排也是一頭霧水。」
  「有時上天也很任性對不對?小老闆!」
  「我覺得上天有時候也被人類搞得很頭大!」
  石虎大笑出聲。此時龍山寺的光柱早被他們遠遠拋在後頭。兩位神使從燈火通明的萬華,飛到燈盞數急降的板橋。從高空往下看,俗稱光害的人造燈光果然可以畫分出密度高與密度低的地區:萬華鬧區夜晚如晝;但到板橋,就算飛到板橋車站上空,人車也是稀少,燈光也稀稀落落。
  「我說小老闆,你究竟想把我帶去哪裡啊?我們已經遠離鬧區了,再往南甚麼可以約會的店都沒開,你想把我帶去超商約會啊?」
  「沒有人的地方最好呀,喵喵。」
  「難不成你想把我帶進山裡被蚊子叮?老天爺,我有人類肉身啊小老闆。我沒毛擋著會被蚊子癢死。」
  「不會啦,我會給你噴防蚊液。」
  「蛤?」
  渥狩司憋著笑望向遠山,過了一會再向下偷看石虎。石虎沒再看他,突然放棄一切希望似地說:「把我放到最近的車站吧,我要坐夜車回家。」
  「哎哎別這樣嘛喵喵!很快就到目的地了啦!你再等等!」
  渥狩司突然飛過大河,向山林飛去,一會兒就飛在樹林上空。很快他把石虎放到一座山頭觀景台旁的某塊大石上,然後在石虎旁邊著陸。石虎把背靠向大石上的大樹幹上,放鬆地嘆了一口氣,才問道:
  「這裡是哪裡?」
  「鶯歌石。」
  「咦?」
  「意外吧?如果沒有我帶你飛,你只能在旁邊的觀景平台看石頭,而不是坐在石頭上喔!」渥狩司邊說邊把雙翅甩回雙臂模式,從吊嘎裡變魔術般地掏出防蚊液:「把手伸出來喔喵喵,我幫你噴。」
  「喔好,」石虎乖乖伸手,讓渥狩司抓住他手腕:「謝啦,小老闆。」
  「嘿嘿,」渥狩司似乎有些得意地笑了兩聲,往石虎的人類肉身噴起防蚊噴霧,噴完一手,換另一手,再往對方喉頸、耳後噴了幾下。「好啦,應該沒問題了。」他把防蚊液小罐塞回吊嘎裡,又從同樣的領口掏出一只在光害映射下反射銀光的──保溫杯:
  「冰過的高山茶,好喝喔。要喝嗎?」
  「當然要!」
  石虎接過保溫杯,旋開杯蓋,喝了一大口,咕嚕吞下,然後發出暢快的哈氣聲:「咖哈──」
  渥狩司走到石虎身邊坐下,背靠樹幹,抬頭看向樹頭。
  「不知道小千過得怎麼樣呢?」他這麼說道,斜眼偷看石虎側臉。石虎定了一下,呆望眼前杯口一會,才說:「阿樹過得不錯,只要沒人類去煩他,就安安穩穩的。」
  阿樹是與石虎交好的樹妖。渥狩司叫他「小千」是因為他活了一千年。
  「那你最近還有跟小千聯絡嗎?」渥狩司又問。
  「半年以前的事了。我打算疫情趨緩再去找他,那時應該不會這麼忙?」石虎的話說到後面,語氣有些猶疑──誰知道這波疫情甚麼時候結束呢?
  「那很好啊。」渥狩司說了這麼一句。
  接著該說甚麼呢?

  兩神使看向遠方的鶯歌鎮,黃色路燈居多。更遠處應該是雙北市區。雖說這裡沒有剛剛在臺北車站上空刺眼,但在巨石上抬頭看夜空,星星依然稀少。山下的城市依舊用夜間燈火,把黑藍色的夜空照成亮紫色。
  「小老闆,人類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嗎?」石虎突然說道。
  「你的男盆友不就是人類嗎,喵喵?」
  「......我還蠻希望他跟我都不是人類。」
  「如果你不是人類,你就不能和他玩智慧型手機和遊戲了喔喵喵。」
  「那樣也好。」石虎低下頭來,彷彿陷入某種幻想:「如果我們倆是一對石虎,在沒有人類能接近的地方生活著。如果人類不存在這世界上,就沒有甚麼棲地破壞的問題了。淺山就只有我們,還有會被我們獵食的生物,以及其他我們無法獵食的生物,還有好多樹!好多植物。我們如果滅絕,那只能怪天、怪環境,可是滅絕的速度絕對不會這麼快。沒有人類,也就不會有這麼多奇怪病毒在蔓延。
  「如果我們是一對石虎,就算在人類能接近的地方生活,有一天被車一起撞了,可能沒辦法像人類一樣及時送醫。我們一起死去,只有石虎保育協會的人會在乎我們的生死。我們只是活著,只擔心我們自己,不會想到甚麼世界末日、種族滅絕。我們在活著的時候好好活著,死了也就死了,不會有那麼多的怨靈留下來,遷怒其他活著的生靈──噗,我在說甚麼呢?我就是石虎的魂魄寄生在這個人類肉身身上啊。」
  石虎仰起下巴,把頂骨後端敲上樹幹,就這樣用力抵著,長嘆一口氣。
  「喵喵,你最近有發生甚麼事嗎?除了男友受傷之外?」
  還是直接問出來吧。就算石虎可能還是不會講清楚,但至少這一長串的話反映他的某種負面心境了。
  「不算是我的事吧......就,我覺得自己也無能為力?」
  「石虎協會的事?」渥狩司知道在人類堆中的他有在石虎協會任職,協助臺灣石虎的保育。
  「不只。」石虎說。
  「不只?」渥狩司問。
  「小老闆,你沒看最近的新聞吧?」
  「嗯,沒看。」渥狩司一隻手舉起來,用爪子搔搔頭。他最近碰手機都在打遊戲,沒時間看人間瑣事。光那堆送來計算功德增減的公文就夠嘔了。
  「那很好,我這幾天也沒看。」
  「嗯。」
  「反正看了也沒有用,我甚麼都做不到。」
  「怎麼了?」
  「我覺得我好亂,小老闆──我到底是石虎,還是人?」
  「嘛,暫時是人吧。之前是石虎,以後成神,可以選擇要用甚麼面目面對信眾和其他神使。不過種族甚麼的,在神界其實不重要吧?」
  石虎歪過頭來,黑瞳人眼和憑依其中的反光貓眼一起斜瞟著他。
  「是啊,成神就不重要了,可是神又為人以外的生物做了甚麼?」
  渥狩司不禁咬起下唇,並不是會咬出血來那種力道──他已經玩世不恭好些年了,但石虎那句天大的疑問,他也問過,甚至是當著城隍爺以外其他上官的面大聲質問過一次。石虎看起來也是常把正經事當笑話看的類型,可是渥狩司作為擁有同一類性格的前輩,他很明白那吊兒啷噹的處世態度,藏著多少對所謂「正道」其實「沒道理」的恨意:比如畜生道,比如人身難得,比如因果報應。
  「有些神像裡面會塞蜈蚣、塞虎頭蜂,甚至還會塞鳥沒錯吧,小老闆?」
  渥狩司差點像平常一樣開玩笑說「原來你會在乎這種事?」幸好還能不著痕跡地把差點出口的話吞回去,正經回答:「對。沒錯。嗯。」
  「所以,小老闆,就像我最近看到的新聞說的,現在某些廟還是會幹這種事?」
  「嗯......這我不清楚呢......」
  「不方便說?」
  「既然新聞有報,那就是有吧。」
  「我就想為什麼我的人類肉身家族會有一個蜈蚣守護靈『百足』呢?」石虎饒過渥狩司,不再咄咄逼問,繼續說他想說的:「如果我家那些人類祖先,當初把他弄死在神像裡,為什麼他還是把我的家族當成必須守護的對象呢?」
  渥狩司沉默以對。石虎又說:「像我們之前遇到的虎頭蜂虎爺,應該也是被人類弄死在虎爺神像裡的吧?為什麼祂還願意守護人類?」
  「這大概是原本為妖的我們,永遠無法理解的吧?」
  「咦?」
  「啊!」失言了。
  「小老闆也是被收服的妖怪變成正神的嗎?感覺是很長的故事呢?」
  渥狩司嘆了口氣:「今晚也講不完,改天吧。我想先聽你說,喵喵。」
  「我能有甚麼好說的?小老闆。我這輩子最慘大概就是之前差點被百足殺到魂飛魄散,最近根本就只是看到爛新聞很不高興而已。沒事啦!」
  「那喵喵跟大蜈蚣現在處得好嗎?」
  「還能好嗎?我回那個家,他都把我當空氣,但至少不會攻擊我啦。」
  「那就好?」
  渥狩司幾乎是同時發現自己的聲調呈懷疑語氣的上揚,還有石虎似乎聽出那股語氣,定睛看著他。
  「小老闆,不公平啦!你不講自己怎麼被收服的故事,我就不說你想聽的東西啦──雖然的確沒有一聽的價值,但我也不想被你白白聽走啊。」
  狐蝠搔搔頭。
  「嘛,我以前叫做『狩夜』,狩獵的狩,夜晚的夜,很帥對吧?」
  「......噗!」
  「甚麼啊?笑甚麼?啊這名字明明很帥,比我現在的名字好多了!」
  「那為什麼你還要叫握壽司啊?有啦你保留那個狩,但是為什麼不乾脆叫狩夜司啊?」
  「因為收服我的師父名字有個『渥』啊。」
  「你師父是甚麼啊?我是說種族。」
  「革龜。」
  「格龜?那是甚麼?反正是一種烏龜對吧?」
  「你是不是想到龜仙人了啊,喵喵?沒關係,那老傢伙還挺像的,有時候還會叫我孫悟空。」
  「等等,小老闆我以為你很老,結果是七龍珠時代才交接註壽司嗎?」
  「哎嘿,我一接手註壽司就爆發SARS了喔,以前還是副手只跑地府,結果一接主司的位子就飛天了呢,超級刺激的喵喵。」
  「看來還真的是很累呢,又沒副手。」
  「所以整個被電飛啦。」
  「那你是怎麼被龜仙人收服的啊?」
  「就說這是很長的故事,今晚也講不完嘛--不過我還是說一下我被抓到的原因好了:龜仙人拿香蕉誘惑我。」
  「蛤?」
  「真的,說起來很丟臉。可是正神們想抓我,就是因為我會偷吃祂們供桌的香蕉。龜仙人要抓我還不用特別設陷阱:祂只要守在香蕉旁邊,等我過來吃香蕉的時候,用捆仙索把我捆住,這樣──」渥狩司比出一個綑綁的動作。
  「就這樣?祂們抓你不是因為你十惡不赦,吃死人的靈魂,而是吃祂們的供品?」
  「偷竊對祂們來說也很可惡啊。」
  「可是抓住你之後也比較信任你對不對?因為你只會偷吃香蕉,給你香蕉吃,你就乖乖的。」
  「嗯,是沒錯啦。可是廟裡的香蕉都給我之後,文書也都給我處理。」
  「蛤?」
  「就,說這是給我的懲罰?」
  「然後你就被這工作綁著了。」石虎說的是肯定句。
  「對。」
  「當神對你來說不是榮譽,是懲罰吧?」
  「我師父說這是對我的無期徒刑。」渥狩司抹抹臉:「還不能自己辭職,要找到接班人才能辭,嗚嗚。」
  「所以這是抓交替的概念嗎?」
  「呀!我也覺得我被那個死海龜抓交替了,祂現在退休享清福可是超幸福的。我去探望祂,看祂那麼閒都想對祂罵幹。」
  「哈哈......」石虎笑了兩聲,然後陷入沉思。
  渥狩司趁這段空檔掩面反省:說要輔導下屬,怎麼反而被套話了呢?
  「這麼說來,」石虎再次出聲。渥狩司趕忙從兩手心裡抬起頭,聽他慢慢說道:「我們跟百足和虎峰很像呢,小老闆。只是我們沒有被消滅,就被擊敗而已,替打敗自己的正神們做事。但被塞進神像的蜈蚣跟虎頭蜂,卻是為殺死自己的人類在做事。有點像......為虎作倀?被老虎吃掉的人類變成亡靈,替吃人老虎找下一個人類抓交替。」
  「入神的五毒沒有在抓交替就是了......」渥狩司小聲說。
  「也就是說,人類的鬼魂會抓替死鬼,人類以外的動物靈,卻會一直為殺死他們的人類服務嗎?」
  「我也不知道。至少虎峰小虎爺會好好待在祂的神職上。我不知道你家的百足以後會怎樣。」

  又靜默了一會兒。
  「我真的沒事,小老闆。我男友好好養傷。我在石虎協會工作還是那樣,有瓶頸就努力克服。在神境裡的工作也沒有帶給我甚麼負擔。我的處境沒有比以前還要慘--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就提不起勁,會去想我根本無力扭轉的事,然後覺得自己很無能。我明明以前不會去想甚麼人生的意義、對其他人有沒有貢獻,或是自我定位之類的鬼東西。我以前還是妖怪的時候,只專心想著求生。像現在這樣安定下來反而想東想西,還會想自己以前多委屈。明明已經打定主意跟自己老公定下來過安穩日子了,還會煩惱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我是不是不值得──」
  石虎突然啜泣起來,眼淚從眼角滑下來。渥狩司趕忙輕摟石虎的肩,拍拍他的背。
  「我當然知道我這一世是人還是石虎都是虛妄。」石虎邊哭邊說:「我想的這些都跟我的人類生活和神使生活無關。但一想到就覺得:為什麼我還可以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我憑甚麼還要在這個人類的身體裡過活?既然我那麼討厭人類,我憑甚麼愛他?」
  石虎口中的「他」,當然是他的人類男友。

  渥狩司一手搭上石虎的肩,手臂緊貼著石虎的背,用力把石虎往自己懷裡摟。
  「小老闆,你────」
  渥狩司輕抓石虎的側頸,把石虎的臉推過來,吻住石虎的嘴。

  鬆口之後,他們仍互相擁抱著。石虎還舔了舔渥狩司的側臉。渥狩司輕笑幾聲,把手放上石虎雙肩,慢慢把石虎上身推到他們能互相正視雙眼的距離,認真地說:
  「你就是你。不管你是神是妖,是石虎是人,還是喵喵,你都會是你。」
  「你就只想說我是喵喵吧小老闆?」
  「欸嘿,」渥狩司站起來,甩甩手變成翅膀:「該走嘍,我送你回家。」
  「今晚親我的事不准跟我男友亂說喔!」
  「不會講的啦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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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兩年多才還上的稿債,住院期間還只寫到過河之前的段落。
感謝Wox願意漫長等待。
因為早年寫小說的嘗試,我很早就知道描寫人際之間的爭吵與不和是我的強項。我寫作不是受自繆思祝福,而是不和女神賞賜了金蘋果。來自阿波羅的幫忙也不少:夢的靈感泉湧至今不見乾涸。感謝諸神如此厚待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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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Re: [小說]【二創短篇】深夜與石虎約會

文章 狐鬼瀟湘 » 2022年 8月 20日, 17:29

算起來,道教的腹藏經科儀在民間流傳不廣,
直接使用五毒為胎與其說是使用動物靈,
毋寧說是以五毒為丹,替代開光靈物來用——
就這點來說,動物的意志無關緊要呢。

排除道教傳承複雜瑣碎的部份,
兩個角色之間的互動溫馨柔和,
頗見情意,想必渥克斯會很喜歡吧。

把天庭視作位於北斗某處,
卻不知北斗只是通往紫薇的路途,
也是很有趣的一點,展現了人物的質樸。
Omnia vanitas omnia lic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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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e: [小說]【二創短篇】深夜與石虎約會

文章 狼狗傑 » 2022年 8月 20日, 19:13

我也是偶然看新聞才知道[五毒入神],並沒深究,而是直接當作讓石虎覺得人類噁心的事件之一來用(
感謝瀟湘補充相關知識。

這篇是先給渥克斯看過幾遍,修完再讓他確定沒問題才發表的。他是有表示喜歡,但我還是很羞愧答應他得早,完成卻晚。

紫微星垣我是模糊有個概念(主要來自紫微斗數),但明確指帝星所在紫微垣就是天帝居所,我是直到瀟湘這篇回覆才有被打醒的感覺(以前可能早就讀過相關資料但沒留心)。
https://zh.m.wikipedia.org/zh-tw/%E7%B4 ... E%E5%9E%A3

這種基層人員對組織的質樸認知我也經歷過:我之前在某軍服役,就沒興趣去瞭解友軍編制與組織(艮
因為早年寫小說的嘗試,我很早就知道描寫人際之間的爭吵與不和是我的強項。我寫作不是受自繆思祝福,而是不和女神賞賜了金蘋果。來自阿波羅的幫忙也不少:夢的靈感泉湧至今不見乾涸。感謝諸神如此厚待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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