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短篇故事】老灰狼男士官長

[狼狗傑]

　　那是戰亂時期，暗巷內，鐵門前，一群被狼人敵軍咬傷、變成狼人的士兵銬成一列，靜待軍事處決。隨軍牧師站到狼的行列前，宣講道：「士兵們！你們為國而戰，受了戰傷，變為敵人的樣式，這不是你們的錯。可是，為了避免你們發狂誤傷同胞，擴大敵人的權勢，請你們做最後一次的犧牲！天國將接納你們無垢的靈魂......」
　　「屁話，都是屁話！」一名老士官長變成的強壯灰毛狼男咬牙切齒，繃緊上身的毛下肌肉，充分表現出他的滿腔怒火。他身邊由年輕士兵變成的小灰狼男則垂耳低首，一副已經放棄掙扎的馴服模樣。老灰狼男看不過那喪氣樣，用力舉起兩腕銬在一塊的雙拳，重重搥了小灰狼的左肩一下。「哇啊！」小灰狼發出哀嚎，淚汪汪地問：「士官長你幹嘛！」
　　「你真的要毫不抵抗被槍掉嗎？」
　　「可是士官長，」小灰狼嗚嗚回應：「被變成狼人的人最後都一定會發狂，沒有例外。如果我們逃走，開始控制不住到處咬人，還不是會被獵殺？」
　　「用你的腦袋好好想想！」老灰狼瞪著小灰狼，連珠炮似地反問道：「所謂『所有狼人』最後都一定會發狂咬人，你知道實際數據只有兩成嗎？狼人如果都會發狂，狼人之國是怎麼回事？發狂的狼人會調兵遣將、打仗講戰術，甚至建立國家嗎？新聞一天到晚在報狼人逃兵，為什麼狼人咬人的報導不成比例？明明可以用個人動機解釋的狼人咬人，到底為什麼要說成：變成狼人就一定會咬人？得到愛滋病的人就一定會發狂，傳染愛滋病嗎？」
　　小灰狼被問得腦袋當機，還在發呆的當下，老灰狼又問了一句他早在牢籠中就已經問了小灰狼好幾次的話：「你到底想不想活？」
　　「我、我......」小狼結巴一陣，才說：「想......」鼻頭還哼出嗚嗚低鳴。
　　「成了！」老狼大吼：「弟兄們！掙脫鐐銬吧！」
　　等待槍決的群狼此時一起掙脫手銬腳鐐，攻擊行刑隊。一陣槍響與狼吼交雜。剛剛還裝悲天憫人的軍牧，跑得毫無蹤影。行刑隊長被打暈在地。監刑官用手槍打傷一隻狼人的手臂，反被對方咬斷喉嚨。行刑隊大部分士兵都逃了，狼人們也無意去追，他們在大勢底定後，聚在暗巷底的鐵門前，圍在老灰狼男士官長身邊。那鐵門是高級社區的小側門，飾有金色花邊。此刻正逢戰亂，那社區的住民多移民國外，狼人們看中這點，跟著老灰狼男爬上鐵門，一起翻進社區裡。
　　　　＊
　　戰事結束後幾年，與我國簽訂和約的狼人之國安份不少，所謂狼人發狂咬傷國民的案件報導也變得極少。從狼人之國跑來我國旅遊的狼人，毫不掩飾地以狼頭的形象走在大街上。但還是天天有保守派高喊政府不管狼人愈來愈多，任敵國狼人入侵國土，陰謀同化人類，簡直是亡國亡種之舉。
　　老灰狼男與他那伙逃脫處決的狼人兵，以及其他相同境遇的倖存者，在戰後都獲得國家赦免，各歸家庭——也有人無法回家的，比如說小灰狼，他父母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變成狼人了，即使小灰狼能變回人形，人形依然就像他們的兒子，他們也堅稱自己的兒子是被怪物剝了皮，披在身上假冒他們的兒子，要來傷害他們。小灰狼最後只好投奔老士官長，跟他的家庭住在一塊。
　　小灰狼投奔老灰狼後，被老灰狼帶著一起找工作，從建築工人、搬家工人到大樓保全，最後才在捷運某站落腳當保全。他們應徵和起初上工都是頂著人形，但歷任老闆或主管不曉得哪來的資訊，總能知道他們是狼人。捷運的保全部門跟其他的工作場所不同的是，沒把他們辭退，而是要求他們變身成狼人，穿著繃緊的特大號制服來上班，理由是主管相信狼人保全對想搞事的歹徒更具威嚇性。
　　今天他們一樣在某站執勤，老灰狼負責月臺所在的地下一樓，小灰狼負責一樓閘門內外的空間。「士官長——」小灰狼從一樓按無線電呼叫在月臺的老灰狼。儘管老灰狼已經不是士官長了，小灰狼還是改不掉對老灰狼的熟稱。
　　「幹嘛？」老灰狼沒好氣地回呼。
　　「我想聊天。」
　　「別浪費無線電做這種事！」
　　「現在沒事嘛！」
　　「有事再呼我！」
　　無線電總算清靜不少，除了服務臺的呼叫，要求小灰狼或老灰狼去一樓的廁所看上鎖超過半小時的隔間狀況，以及小灰狼的相關回報（包含老灰狼自己回報服務臺）之外，小灰狼都沒再煩老灰狼——直到小灰狼又呼叫老灰狼：「士官長，這次真有事。」
　　「說。」
　　「有火藥的味道。」
　　「在哪？」
　　「好像下去月臺了。」
老灰狼憋住滿肚子火，省去浪費口舌教訓小灰狼貽誤戰機的時間，開始抬鼻嗅聞空氣，想了想又跑向電梯口嗅聞，再跑去電扶梯口打探，總算在第二座電扶梯附近嗅到一些硝石味，又以該梯口為中心，向外移動，嗅著月臺邊人群周圍的空氣。他很快就抓住一名黑色大衣罩身的男人右肩，說：「先生，請跟我來。」那男人卻大喊：「狼人找麻煩啊——」
　　「你也是狼人！」老灰狼的音量壓過黑衣男：「身上還有炸彈！」無法辨出誰說真話的群眾，總之都退開給兩人清出一方空間，讓自己離狼人保全和黑衣炸彈客越遠越好，有些乘客還已經尖叫著沿樓梯或電扶梯跑上樓。被指控為狼人炸彈客的男人迅速現出狼臉原形，變得多毛的雙手拉開大衣，露出綁滿他上身的盒狀炸彈──這下往上逃的乘客可就多了。
　　老灰狼把自己手上的無線電音量調到最小，長按發話鈕，再大聲對狼臉的炸彈客說：「我是某站保全，你想做什麼？」炸彈客不說話。老灰狼又說：「你滿身炸彈，想坐車去哪？」
　　「你太嫩了。」
　　「啥？」
　　「我如果告訴你去哪，豈不是就到不了了？」
　　「各位乘客，目前月臺有緊急狀況，請立即往站外疏散......」樓上傳下來廣播的聲音。月臺只剩老灰狼與狼臉炸彈客，他倆聞聲同時抬臉豎耳。炸彈客輕笑一聲：「看來我真的是到不了了。」右手抬起，似乎要做什麼動作。
　　小灰狼不知從哪飛出來，咬住炸彈客的右手。老灰狼也沒猶豫，一起撲上去，和小灰狼一起把炸彈客壓在地上。對方掙扎著，直到頸後被老灰狼敲一記手刀，總算暈了。
　　老灰狼抬眼，看著從自己嘴裡掏出顯然是炸彈遙控器的小灰狼，低聲說了句：「謝啦。」
　　「士官長謝我耶！開心！」小灰狼嬉皮笑臉。老灰狼巴了一下小灰狼的腦後，小聲叱道：「少噁心了。」
　　炸彈客被警方帶走，相關人員也配合警方作完現場筆錄，距事件後一小時又三十分鐘，某站恢復開放，原本過某站不停的捷運列車也恢復在某站停靠。大批記者湧入某站，要訪問據說壓制了同類罪犯、解救人類乘客的狼人保全。下班後換下制服、變回人形的老灰狼與小灰狼，混在出站民眾裡出了門，回頭望向那堆把服務臺圍成蜂窩的記者們，一起嘆了口氣。
　　「明天上班可要做好被訪問的心理準備啊。」老灰狼無奈地說。「士官長就你代表啦！」小灰狼笑嘻嘻地回應。
　　「才不要。」
　　「就你去啦！」
　　「你明天不幫我擋，回家我就揍你。」
　　「士官長要打人啦！」小灰狼跑了起來，很快就跑下五階矮梯，踏到站門外的人行道上，回頭望向還站在原處的老灰狼，露出傻氣的笑。
　　「唉......」披著中年人皮的老灰狼聳聳肩，碎碎唸道：「二十幾歲還像小孩子，也不穩重些......」然後重新提了提手上裝制服的背包，走向站外傻笑著的後輩。
　　結果隔天小灰狼不怕死，就是不幫老灰狼擋記者，於是老灰狼那帥氣的狼臉與幾乎撐爆制服的肩胸上了各大新聞螢幕。他第一句話就是：「我只是一隻老灰狼......」這句話沒被剪掉，在兩千多萬觀眾面前放送。

　　＊
　　「......所以那個老灰狼男士官長，沒有用人形遮掩自己的狼人身份，反而保有人的理性；沒有發狂傷人，反而保護我們，成為那個未遂爆炸案的英雄。」
　　「那只是因為他還沒發狂吧？」
　　「你這話就跟人都會得癌症，只是有人沒活到得癌症那天的論調一樣。老灰狼只要到死都沒發狂，那就是沒發狂。我看他哪天再次阻止同類傷人而英勇殉職的可能性比較大。」
　　以上兩人對話，發生在一座陸橋頭旁邊的紅磚道上，那兩路人邊聊邊繼續往前，漸漸遠離路橋。他們身後另一對男人停下腳步，盯著他們前行的背影。從陸橋下閘道湧下的車流，經過停在橋頭邊的那對男人，其中年長的那位猛地翻了個白眼。
　　「士官長，你變成口耳相傳的狼人英雄了耶。」年輕的那位嘿嘿笑道。
　　「還不都你害的。」中年男粗聲粗氣地低吼。
　　「老灰狼男士官長......」人形的小灰狼小聲重複剛才那對路人給老灰狼加的稱號，輕輕笑出幾聲，馬上挨了中年男一拳。
　　「回家。」中年男揍完青年男的頭，簡短說了這麼一句，自顧自往前走。青年男追上中年男，繼續說：「士官長，你回家就脫光衣服，變身成老灰狼男士官長大秀肌肉，嫂子一定很愛──嗷！」
　　又揍了青年男一拳的老灰狼，現出狼臉原形低吼道：「我女兒也在家。你在說什麼蠢話？」
　　「那就換我變——」
　　「你敢！」
　　「救命啊，士官長又要打人啦！」青年男被狼臉壯漢追著，在紅磚道上跑了起來。

　　（改寫自2021年十一月8日晨夢。）
　　（2023年八月22日刪除過於議論式的段落。）

[蒼煌]

阿傑的文章還是一樣有趣跟有深度XDD

最後面那段看完莫名噴笑

這士官長跟士兵也算是天生一對了

[狼狗傑]

我的夢都很有趣。清醒的我絕對很難想出這款情節（沒ㄎㄧㄤ掉反而放不開的意味
喝酒的李白能寫出好詩，做夢的我能寫好故事（

要是清醒的我來寫［天生一對］的題材，大概只能寫露骨如Brothers In Arms（喂
但這夢給出了不同方向，真正意味的臭直男前後輩（雖然我覺得其實後輩很gay（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