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文學作品中的獸/獸人

[Lincent_Pan]

今日聊天剛好提到，也聽聞不少人煩惱過這方面的問題便試著提問：文學作品如何可被稱作獸文學？（只要主角是擬人動物即可？需要什麼樣的描寫？）獸文學中的獸與獸人的存在是？

在圖文創作中採用擬人動物形象可能是為了快速塑造角色形象，比如最初《星際火狐》欲在有限的空間與篇幅提高角色辨識度而決定將各角色設計成動物形象；抑或是為了傳達出某種意義上的連結而透過動物象徵來傳遞，比如《狼圖騰》中狼與蒙古文化的聯繫，也常見諸多童話故事中的動物角色兼具形象與意義兩者特點。

純文字作品不如電子小說遊戲、常附帶圖像的輕小說有直接的視覺圖片建立形象，觀賞同好圈內的文字創作偶而會有種「因為作品內角色全部為獸人反而失去角色特色」或是「沒有更多在物種、世界觀上的描寫」（個人欣賞《Beastars》的其中一點便是作者很認真的描繪各個人物之間的生活、衝突與煩惱雖然後半控制不住暴走了）導致一種「若將劇中角色替換成人類似乎也不會有任何變化？」的感受，將角色設定成獸人似乎只是單純的喜好問題。這種狀況下獸文學的存在定位為何？

[狐鬼瀟湘]

雖然聆聲說的是文學，不過很明顯重點在小說呢，
那就以小說為主題來說說看法吧。
簡單一點來說，小說的結構可以分出三個層次：
主題、容器、裝飾。
主題決定了需要那些容器、什麼容器，
而容器的裝飾決定了會吸引那些讀者。

小說的核心，所謂主題可以說是極端抽象的故事之根本，
普遍可以寫成「某人在某處發生某些事」的描述；
而為了讓這無比抽象的故事成立，
需要讓能盛裝故事的容器，包括舞台、角色都在其中。
比方一個愛情故事，通常需要一個相對平靜的舞台，超過兩個以上的角色；
如果只有一個角色，這個主題會難以運作；只有兩個角色，那麼也不免單調。
容器由主題決定，本身的自由度有限；
相對於此，容器的裝飾卻是最動人、最多變化、最能表現作者才情與偏愛的地方。

以最普遍的典型故事英雄之旅為實例，這個故事可以在不同人物身上施行：

這些人物屬於容器，對主題的作用基本相同；
成長為英雄的故事不管主角是孤兒、是難民、是老是少，故事全都照樣成立。
而人物的設定則各式各樣，吸引不同讀者的目光，並觸動讀者的心絃。
英雄的武器，不管是魔法或著氣功，
甚至是虔誠信仰帶來的神蹟，全都可以讓故事照常運行；
但不同的讀者會偏愛不同的風格，因此被持有不同武器的英雄吸引。
同時設定是互相關聯的，通常來說，
很難描寫一個「居住在竹林裡面，喜歡喝酒鑄劍的精靈，而且還是名門大派的隱世劍俠」
——這裡說很難描寫，不完全是作者筆力有限，而是即使寫了，讀者也可能會陷入混亂。

所以描寫故事，特別是幻想故事時，
需要有整理妥當的設定，透過這些設定吸引讀者；
在讀者被吸引後，才能逐步被接受到故事的核心劇情，
並隨著劇情的流動而獲得感動。
即使不是幻想故事，也需要注意描寫的內容在讀者腦中給予了那些吸引力。

把這些文學上的概念釐清以後，不難發現：
所謂獸人文學，其特殊的部分，必定在於裝飾層面
——主題抽象到不需要獸人的概念，容器則無可決定，重點在於吸引讀者的裝飾層面。
而這也就是獸人文學的核心意旨：這個作品，目標受眾是愛著獸人這觀念的人們。

至於獸人的概念，以獸圈之去中心化，實在也難以定型；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有那麼一些普遍的特徵，
諸如：美好的披毛軀體、異於人類的舉止與風情、更加強烈的情緒表現等。
在符合這些外顯條件下，又符合前面的獸眾條件，就我來說，便是無可爭議的獸人文學，
——同時現在作品跨界頻繁，邊際線模糊也是理所當然，於此實在不需要勉強劃分。

[神原明野]

我難得來打一篇長文來討論這件事情


我會去判斷這個作品是不是屬於獸文學，基本會從以下幾點判斷：

1. 獸角色的存在
2. 獸角色對於整部作品所佔據的份量
3. 獸角色其身分的本質是否影響整部作品

先提到獸角色的存在這個概念
以下先定義獸角色：動物、或者是具有動物的特徵並且以人類的行為模式行動的(擬人化)動物
而人類加上獸耳、尾巴這樣的角色並非上述定義的獸角色
對我來說，至少要有這一點才能符合獸小說的基本門檻

再來談及獸角色對於整部作品所佔據的份量這個部分
獸角色如果在整部作品中，沒有佔據一定分量的話，其實基本很難定義為獸小說。
所謂佔據一定分量，包含但不限於

• 獸角色本身就是具有實質意義的主要角色(例如：Zootopia、祭品公主與獸之王、Beastar)
• 獸角色做為一個概念被作品中的角色所知(例如：寶可夢、數碼獸、龍王傳說、DragonDrive)
• 獸角色做為作品中的重要配角(例如：夏日大作戰、從零開始的魔法書、魔法使黎明期)

要放寬一點來說的話，其實只要作品中存在「具有名字且能說出有意義臺詞的獸角色」
就能認定為獸角色具有一定的份量。
然而這次討論的作品為「獸小說」而非單純「獸作品」
因此下面的要素其實牽涉到「獸小說」是否能夠成立。

最後點出獸角色其身分的本質是否影響整部作品這個部分
由於討論的是「獸小說」，那麼有關於獸角色在這部小說裡面，
對於「獸」的這個要素是否能夠明確的表現出來，有賴文字的構築及表現。
例如在「Zootopia」中，有提到社會中其實還是普遍存在草食動物和肉食動物之間的矛盾。
例如在「魔法使黎明期」中，有提到蜥蜴墮獸人庫德切斷自己的尾巴，給同伴作為施法媒介的橋段。
例如在「祭品公主與獸之王」中，有提到人類的莎莉菲相較(獸人)魔族，能分辨更細微的顏色變化。
當只用文字描述上面的情境時，如果將上面這些被定位為「獸人」的角色換成「人類」的話，
整段敘述會或多或少變得不太通順。
也就是說，文字架構和角色緊密，讓角色不能被輕易的抽離獸人這個概念。
如果小說中獸角色可以完全被置換為一個人類角色，還不影響其文意，那是很難被認定為獸小說的。

以上討論獸小說，以自己的觀點去定義的三個階層

[狐鬼瀟湘]

我會去判斷這個作品是不是屬於獸文學，基本會從以下幾點判斷：

1. 獸角色的存在
2. 獸角色對於整部作品所佔據的份量
3. 獸角色其身分的本質是否影響整部作品

明野這個想法很有趣呢，
聯想到女性主義行之有年的貝克德爾測驗、羅素測驗，
這確實是能夠快速判斷是否能吸引獸圈受眾的方法呢。

如果從這角度切入的話，我會設定成：

• 要素１：有吸引獸迷的角色或相關討論
• 要素2a：要素１的內容在作品整體中具有影響力
• 要素2b：要素１的內容在作品整體中具有充足的份量
• 滿足2a或2b即可

之所以這麼調整，是因為我相信如果有個作品，主題是獸迷自身而非獸人，應算是獸文學。
同時影響力和份量應該分開討論：
假如一個故事主題是獸人英雄孤身降臨於人類世界拯救萬物，那獸人份量可能不太夠，但影響力絕對充足，應該可算獸文學；
如果獸人登場於意念先行的主題，人物的影響力不足而份量充足，應該也算獸文學。

[狼狗傑]

　　以下看法是在閱讀完樓上諸位意見後，對照自己舊文調整出來的：
　　從「獸首人身」作為受崇拜的對象，出現在埃及壁畫上開始，以「獸人」為表現題材的藝術多訴諸視覺，由繪畫、塑像、化裝（披獸皮、戴上野獸容貌造型的面具）與舞蹈（模仿野獸的動作）等方式來呈現。身為「獸迷」不妨細想，當初會迷上「獸人」的初衷，不就是由於其特異的外型，激動我們的美感嗎？
　　如果要在文學層面上表現「獸人」，採用小說、敘事詩以及頌歌應該是合宜的，因為其中有「形象」。古埃及用「頌歌」來歌頌他們的獸首人身諸神，讚美祂們的面容、眼神所顯現的神聖性。我們則說故事，為我們所狂熱崇敬的奇幻生物演繹出屬於他們的神話，使這些靜態的偶像開始有了生命活動。以此對應的話，關於獸人的「頌歌」可以對應獸人「肖像、塑像」乃至毛裝，獸人小說或敘事詩則對應獸人「漫畫、動畫」。
　　要劃定一個「獸人」的文學領域，還是要以作品其中有無「獸人」形象作前提，並且這種形象要非常鮮明，在字裡行內佔據最大的空間。視覺摹寫仍然發起最主要的作用。當我們扁平地提及「獅人」、「虎人」、「狼人」等名詞，是無法引起一般讀者什麼共鳴的，只有「獸迷」才會主動去想像在眼前出現那些怪獸的外觀。「獸人文學」應該要重視所謂的「視覺描寫」，尤其要對「獸人」的外貌、外在行為及其可能有異於平常人類的習性等等，作鉅細靡遺的描述，也就是說「以文為畫」，把獸人文學當作肖像畫、動漫經營，才能突顯出「獸人文學」的最強烈特色：獸人角色的「外觀」。
　　廣義「獸人文學」只以「裡面有獸人」、「主角是獸人」為條件。獸首人身都有「人身」了，寫「獸人文學」的目前也都是「人類」，基本上是跳不出「人性」範疇的。
　　「獸文學」的範圍就可以更廣，擴及非虛構性寫作與散文：「獸人散文」若非虛構散文，強調非虛構性寫作，則能經營的題材大概只是記錄有關獸人的夢與想像，或是毛裝扮演者動態，或在「獸圈」活動的心得。
但「獸」（非人動物）是真實存在的，所以才有威廉布萊克歌頌老虎的詠物抒情詩＜虎＞，還有小說以傑克倫敦為代表，又有諸多優秀散文著作（如《沙郡年紀》）的「動物文學」、「自然文學」。

[狼狗傑]

近期抄＜千字文＞看見四個字，不禁讚嘆昭明太子老師周興嗣的用字精準，一針見血（順帶暗合我對獸文學「視覺摹寫」的意見）：
圖寫禽獸
（雖然周老師這句是指皇宮建築壁畫而言，但想想埃及獸人神明不也常常出現在法老陵墓壁畫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