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後會去那裡？
不知道。
「您好，歡迎來到數據資料城，我是管理這裡所有資料的大數據系統，這裡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可以的話我將會盡全力地為您服務。」
它那冷冷的語音，重新地做了一次介紹，甚至可以說是貼心的還配上字幕。
也許，就在你我的身邊。
數位的時代，一切的事物都皆以數據呈現，科學、靈學、玄學，無一不能以實質的畫面呈現在大眾眼前。
這也讓「偶像崇拜」這一詞，從最早期的神、魔，到螢光幕上光鮮亮麗的明星，再到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網路虛擬人物，演變，也從無形到有形，然後，再次無形。
『還有，跟你們說哦……晚上好啊！賽高我公世界賽高，等一下，這算是在告白嗎？好羞恥啊這感覺！』
『而且我這樣直接唸出來，會不會讓第一次進來的觀眾覺得我是個自戀狂啊？哈哈哈哈哈。』
『然後剛剛要跟你們說的就是啊，這次的毛茸茸聚會，我會去參加哦！所以如果你們有在會場遇到我的話，非常歡迎大家一起來合照哦！另外再透漏一件事情，就是那天會有大驚喜哦！』
『什麼驚喜？不行不行，現在講出來就不是驚喜了，不過我可以跟大家說，艾小露也會去哦！』
『很期待吧！而且這次活動的主題是夜市，超特別的吧！說起來，夜市好像慢慢變得沒落了。』
『當然，當然，還是有很多比較大型的觀光夜市，不過人潮可以明顯感覺到比以前少了很多，雖然跟疫情多少也有點關係。』
『對啊，主要也是因為網路越來越發達，網上通貨的選擇也變多，而且只要待在家裡的冷氣房，拿出手機就可以享受跟逛街相同的樂趣，不用在外面曬太陽、人擠人的。』
『我啊？我自己也是都會在家裡上網買東西啊。』
『選一種哦？真的要說的話，我還是比較喜歡出門逛街吧。』
『因為，體驗過隔離時的遠距聚餐、約會後，還是覺得見面時的互動更⋯⋯怎麼說？真實？』
『沒有、沒有！絕對不是什麼可疑的私人約會！哈哈哈！沒有瑟瑟！真的！』
『才沒有心虛，但是說到約會，有關注我的粉絲應該知道，這禮拜在南港松山站附近，有一場盛大的野獸派對。』
『活動邀請到了國內、外許多獸獸音樂Vtuber，一起在這裡開派對。』
『放心、放心，本次派對絕對合法，我們沒有提供任何違禁品跟酒精飲料，有興趣的朋友們歡迎到官方網站－－Fun獸樂園查看活動相關資訊，當然，不是獸獸或是獸迷的朋友們，也歡迎一起來享肉⋯⋯享奏⋯⋯享受啦，哈哈哈，一起來參加，一起享受音樂派對！』
繽紛的特效充斥畫面，一旁聊天視窗中不斷刷新的文字訊息，彷彿隔著螢幕都能感覺到觀眾們躁動的情緒。
「吃飯了！啊是要我叫幾次！」
嚴厲地叱喝聲伴隨的是大聲急迫的敲門聲，其中夾雜著許多焦躁與不耐煩。
「碰！」
一聲巨響，房門快被摔碎似地粗暴打開。
「叫幾次了啊！啊你這孩子真的怎麼都叫不動內！」
「啊你有沒有在聽！起來吃飯了！不要趴在電腦前睡覺！」
「欸！啊你這孩子真的很皮噢！叫不起來！啊要睡覺也不去床上睡！」
「起來了！李家辰！聽到沒有？李家辰！」
「喂！喂！起來⋯⋯」
「老⋯⋯老⋯⋯老公！老公！老公！」
房間內一聲聲不絕於耳的叫罵聲，漸漸變成了驚恐不已的驚呼聲，緊臨而至的，是閃著紅色燈光的鳴笛聲。
「沒錯，我就這樣猝死在電腦前。」
「嗚嗚嗚嗚──好可憐。」
對著眼前那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是一張由一堆亂數代碼符號所組成的平面臉，講述著自己死前的最後經歷。
聽完了故事，它馬上變換排列方式，排出了應該是『哭泣』的表情，並且發出了非常機械，而且不帶任何情感的電子音悲鳴聲。
順便地再從應該是『眼睛』的地方，落下幾滴由符號代表的眼淚。
「說真的，你這樣抽象的表達方式，我一點都感覺不到你的難過。」
「怎麼會這樣說，這個故事讓我真的很感動，我還有特地做出流淚的表情。」
「不對不對！猝死在電腦前有什麼好感動的？」
「有人死掉的時候不是都要感動嗎？」
「沒有！一個猝死在電腦前的魯蛇什麼的這種事不需要感動！」
這算是一種自嘲嗎？我不知道，但倒是在跟它一來一往的對話中，我清楚又深刻的明白到了，什麼是既無奈又生氣又好笑的感覺。
「不過這裡是哪裡？天堂？地獄？然後，你又是什麼⋯⋯東西？」
強忍住了沒有爆發的情緒，我仔細環顧了一下四周，對著它提出我心中的疑惑。
「奇怪了，剛剛明明都有介紹過了，你怎麼都沒在聽？」
「欸！是怎樣？不是啊，我才剛來這裡，還一片茫，而且剛剛一到這裡就頭暈又耳鳴的，然後你就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然後就在那邊劈哩啪啦地講了一大堆，而且那種情況有誰可以聽的清楚啦？而且最後我也就只有聽到你問我說，我是怎麼來的而已啊！鬼才知道你剛剛一開始講了什麼東西啦！不對！就算我現在已經死了是鬼，也還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東西啦！」
原本已經壓下去沒有爆發的情緒，在聽到它用著冰冷語氣，講出那些令人惱火的用詞後，一股火氣整個從腳底燒了上來。
再也無法壓抑的怒氣與不滿，一口氣通通噴了出來。
不過意料之外的是⋯⋯
「您好，歡迎來到數據資料城，我是管理這裡所有資料的大數據系統，這裡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可以的話我將會盡全力地為您服務。」
它沒有反駁、沒有生氣，而是開始了用它那冷冷的語音，重新地做了一次介紹，甚至可以說是貼心的還配上字幕。
「就是這樣，請問還有需要再次說明嗎？」
「您好，歡迎來⋯⋯」
接著，它沒有等我回答，馬上就像是進入某種自動程序一般，開始重複剛剛說過的話。
「好了、好了！我有聽清楚了！」
但是我可不想再聽一次，畢竟我現在可是很清醒的，而且我沒有耳聾也沒有瞎。
「真高興你有聽清楚。」
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還特地換上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也許我該知道，我跟一個沒有感情的程式代碼發脾氣是一種很白癡的行為。
但是那冷冰冰的語調，配上不合時機的笑臉，那嘲諷程度可以說是一絕。
所以，那一時之間我便沒忍住衝動，一拳就揮了過去，也或許正是因為它不是『人』，我才敢這樣做吧？
不過也正因為它是沒有實體的產物，所以我自然就打不到它了。
「暴力！暴力！暴力！禁止暴力！」
然而，就在我揮空的下一秒，它發出了尖銳刺耳的叫聲，周圍的環境，也在那一瞬間開始閃爍紅色光芒，響起令人恐懼的警鈴聲。
我則像是定格般愣在原地，緊張的瞪大了雙眼，斗大的汗珠從額頭上緩緩流下，心裡不安的臆測著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所有事。
『我會被殺掉嗎？不對！我已經死了，那它要怎麼再殺我一次？難道是像資料一樣被銷毀嗎？可是我應該是靈體，跟所謂的數據不一樣，它要怎麼把我銷毀？還是⋯⋯』
正當不安的情緒高漲到極致的時候，我的思緒被一聲聲的鬼吼鬼叫給打斷了。
「暴力！暴力！暴力！禁止暴力！」
回過神後，我發現自己還好好的站在原地，而它則只是瘋狂地繞著我打轉鬼叫。
接著，這莫名奇妙的情況大約持續了一分鐘左右。
怪異的氛圍著實讓我摸不著頭緒，只知道當下的紅色閃光、警鈴，配上它的鬼叫聲，讓人相當火大。
「好了！停！吵死了！」
說真的，有那麼一瞬間，我還以為這就是它折磨我的方式，如果它在我出聲制止後還不停止的話。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它停了。
「你⋯⋯你在做什麼呢？」
雖然很生氣又莫名其妙，但也無可奈何，所以我盡量克制住想罵出口的衝動，用力地擠出臉上本來就不算好看，現在更難看的笑臉，再配上一個咬牙切齒地溫和語氣。
畢竟，我可不想要剛剛的情形再次上演，因為真的、真的、真的很吵！
「模仿，跟動畫還有漫畫一樣，裡面不是都有這樣描述的劇情嗎？」
「所⋯⋯所以，呢？」
「所以，我也想試試看這樣做。」
「哦，是⋯⋯是哦！」
聽到這邊，我想如果我還活著，大概也已經氣到腦溢血死了吧。
不過我還是很在意，如果它說它想試試看動漫裡的情節，那不應該是把我殺掉或銷毀嗎？怎麼會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那這樣的話，我怎麼還在這裡？」
我知道我也許不該這樣問，可是當時的我真的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居然問出了這種自己找死的問題。
「什麼意思？你就是在這裡。」
它擺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看著我。
「就是⋯⋯那個⋯⋯怎麼說？你不是應該殺了我或是把我弄不見嗎？」
說真的，自己問出這種問題時，都覺得詭異而且彆扭，怎麼會有人問別人，為什麼不殺掉自己的這種蠢問題？
「殺掉？弄不見？我不是殺人犯，也不是綁架犯，而且我沒有那麼暴力。」
它依舊用著疑惑的表情看著我，但是我能感覺到它比剛剛更困惑了，不知道，也許是心裡作用吧？
「那個⋯⋯那個⋯⋯不是，怎麼說，就是那個⋯⋯把資料刪除，處理掉，然後不見的那個⋯⋯」
一時間我突然忘記了那個詞該怎麼表達。
「你是說銷毀嗎？」
「啊！對啦！銷毀，你怎麼沒有把我銷毀？」
「銷毀⋯⋯」
這次它在講了兩個字後便沉默了。
那一刻，整個空間裡都靜了下來，而且安靜的詭異。
沒有任何聲音，甚至連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聲都聽不懂到。
也對，都已經死了，怎麼會有呼吸心跳。
然後，這寂靜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只知道很漫長，很漫長。
期間，我也不想出聲打擾，就靜靜地看著它發呆。
因為感覺只要我一發出聲音，就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一樣。
「沒辦法！」
「啊！」
「啊！」
正當我看的入迷時，它突然一聲大叫，我被它的叫聲嚇到，跟著叫了一聲，然後它似乎也被我的叫聲嚇到的又跟著叫了一聲。
我平緩了一下心情，皺起眉頭問它：
「什麼東西沒辦法？」
「你啊，沒辦法。」
「我？我沒辦法什麼？」
「你不能銷毀。」
「哦！我不能銷毀。」
「等等！你說我不能被銷毀，所以你剛才是在試著對我做銷毀處理嗎！」
「對。」
那一瞬間我緊張無比，但是它也只是平平無奇的回了我一句『對。』
「其實，你一出現的時候，我就有把你當成入侵資料，試著排除銷毀過了！」
不知道為什麼，它這一句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得意開心，雖然依舊是那冷冰冰的電子語音。
只是，在得知這個消息的這一刻，我的內心裡滿是五味雜陳，不知道要高興還是要難過。
能開心的是我還站在這裡沒有被銷毀，該難過的是接下來呢？我該怎麼辦？
「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了？原來人類也會當機嗎？」
「沒有，人類不會當機，只是……。」
「只是？」
當下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沒有，沒事，我在想，那我還能上天堂或是下地獄嗎？還是永遠被困在這裡？」
「天堂？地獄？那是什麼？需要我幫你查資料嗎？」
「不用，算了，沒事，先不要吵我好了。」
「好，如果有什麼需要，叫我一聲就好。」
「哦，好。」
一說完，它便從眼前直接消失了，整個空間裡剩下一片空白，一望無際的空白，原本以為會像某部電影一樣，有一堆二進位的字符當成背景，不過看來是自己多想了，並沒有。
看著這樣的空間，說實話，有一種莫名恐懼。
「啊！對了，……唉，跑了……」
「什麼事？」
忽然，它像是有求必應般地又從不知道哪邊冒出來。
「沒有啦，就是，我要怎麼叫你？」
「你好奇怪，我有說過了，我是大數據系統，你是不是都沒有在注意聽？」
說真的，要不是我不想再嘗試一次剛才那種吵死人的情況，我是真的很想再往它臉上揮一拳。
於是我強忍住已經握緊的拳頭，好聲好氣的向它解釋：
「我是指，有沒有其他稱呼可以叫你？大數據系統這樣叫，好奇怪。」
「這個沒有想過，不過，這裡能夠回應你的只有我，所以你怎麼叫，都可以。」
「好……吧。」
思考了一下，它說的也沒錯。
「還有其他事情嗎？」
「啊，有，現在幾點了？」
「以人類的時間，還有你生前的定位，現在是凌晨四點。」
「我生前的定位？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資料比對，你是李家辰，生於１９９９，大學輟學，無業，定位於台灣雲林，根據網路瀏覽資料以及關鍵字詞搜尋顯示，喜愛實況、毛茸茸、獸人、ＦＵＲＲＹ、味精、ＩＸＸＸ……」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聽著後面越來越不妙的資料，我趕緊出聲制止，畢竟就算這些是事實，但是從別人的嘴裡講出來，還是很奇怪的，就算它不是真的人。
「那還有任何需求嗎？」
「那個，背景可以換嗎？」
「背景？」
「對，就是這個空間的……環境？」
「可以，有任何喜歡的地區嗎？」
「森林……吧。」
「好，那這邊幫你調整周圍環境，這是位於台灣阿里山，網路評比第一名的觀光渡假區。」
一瞬間，周圍的景緻變成了人來人往的山道，一旁還有著名的阿里山小火車緩緩駛過，有種讓人身歷其境的錯覺。
只是，雖然人潮眾多，但是卻出奇地安靜，可以說，根本沒有聲音。
「這個……有聲音嗎？」
忽然，我想到了一個關鍵，雖然說是背景，但是不是也可以調整音量？
「有。」
『哇啊——馬麻！馬麻！』
『過來！別亂跑！』
『火車耶！』
『你看！好漂亮！』
『我要尿尿。』
『拔拔，我腳好酸，肚子好餓。』
在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時，轟炸般的聲音湧進了腦袋，我痛苦地摀住耳朵，發現這些聲音比剛剛它在那邊鬼吼鬼叫還要吵。
「天啊！好吵！可以小聲一點嗎？」
「這是一般環境音量大小，需要小聲一點嗎？」
「對！」
也許是安靜的地方待習慣了，突然連這種一般大小的音量都無法適應，更別提這裡面還夾雜了死小鬼的尖叫聲。
聲音在它的控制下慢慢降低，但總覺得不管多小聲，還是像噪音一樣吵。
「可以換個地方嗎？」
於是我提出了換地方的要求。
「可以，一樣要森林嗎？」
「對，但是這次不要有人，啊！可以的話我還想要靠海。」
「哇！你的要求好多。」
「不行嗎？」
「可以，這邊為你搜尋到台灣恆春。」
空間一陣閃現，畫面重新出現眼前。
和煦的夕陽映照矮房石牆，漁港邊傳來陣陣海浪的拍打聲，站在港邊，身後是徐風拂過山坡青草的窸窣。
「哇——」
雖然感覺不到輕柔的微風，跟溫暖的夕陽，但是優美的環境，還是讓我不經意地發出一聲驚嘆。
「看起來你很喜歡。」
「拜託！何止喜歡，根本愛死了！」
「真高興你喜歡，那還有其他需求嗎？」
「我想沒有了。」
「那我先離開了。」
「啊！」
「怎麼了？」
「可以給我一個時鐘嗎？」
「不是沒有需求了嗎？」
「奇怪耶，不行嗎？」
「可以，這邊幫你設置一個電子鐘，上面還有日期，還有我把控制器實體化，這邊你有需要任何設置調整都可以自己來。」
「好……哦，謝謝。」
不知為何，我覺得我能感受到它的不耐煩，可是，一時間它為我準備的那麼周全，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那我先離開了。」
「你不陪我嗎？」
「你剛剛不是要我離開，一個人靜靜嗎？」
「恩……對。」
它排列出了一副疑惑的神情看著我，好吧，這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反駁。
「如果有其他需求，歡迎再找我。」
它擺出了一副笑臉，說完後，便又再一次地消失。
看著四周環境，雖然少了一開始空蕩蕩的空虛感，但不知道哪裡來的寂寞與惆悵感襲上了心頭。
我試探地走到港邊水泥地的邊界，伸腳試著踩了踩這個應該騰空的地方，卻是一腳踏在了平面上。
心情感到有點失落的我，最後選擇走到了海面上，仰躺在海平面看著漸漸昏暗的天色。
海面的浪掀起了心中滿是複雜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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